花娘脸色煞白,拔腿就跑,可身后的人早已恭候多时。
温润如玉的郎君,依旧是一袭素白的长衫,看她的目光透露着一种嘲弄,花娘慌张地摸了摸受伤的十指,眨眼间,跟在他身侧的宋一直接动手。
一道惊雷划破天上,大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江絮雾睡得一点都不安稳,似乎有什么在压着她,令她无法动弹,直至雷声,她被惊吓醒,张了张嘴喊:“白素。”
话音落下,江絮雾忽然睁大眼睛,只见面前有一张恐怖如鬼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平常俊朗的郎君,脸上露出扭曲的笑意,俯身靠近,窗外的雨水敲击不停,余光中,江絮雾看到厢房里满地都是鲜血。
她惊慌地睁大双眼,而男人捏住她的下颚,强硬地命令江絮雾只能看他,动作轻佻,犹如恶鬼低语,“原来你躲在这里,还真是让我好找。”
“小娘子。”
“不――”
第69章 宫里
一道惊雷闪过, 江絮雾被惊醒,听到动静的白素从屏风外的小榻爬起来,点上一蜡烛, 绕过屏风,因不能说话, 只能走近, 见到她满脸汗水,想必她是梦魇, 将巾帕从备好铜盆里的水打湿,拧干,来到江絮雾的身边。
江絮雾感受到额间的湿润,看到白素在尽心照顾自己,她方才回身。
“我梦魇了, 白素你留下陪我吧。”
江絮雾将一侧留给了白素,她怕裴少韫真的找到这里, 白素碍于规矩, 便将屏风隔开一点, 她将小榻挪到屏风内, 两人隔着三尺。
她旋即放下心头顾虑,不过醒后她便睡不着, 窗外的雨水敲打院子, 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古铜色的铜铃遥遥悬挂在屋檐下, 鸟儿栖居在其中, 有人似乎推开了大门, 闲庭雅步,腰间的绛红香囊分外明显。
江絮雾睁开双眼, 坐起来,见白素被自己弄得也睡不着,轻叹一声,“我睡不着,你先睡,若是有事,我会喊你。”
白素颔首。
江絮雾起床,绕到屏风外,点上蜡烛,用牡丹托底的漆黑托底,拿着蜡烛和白日未看完的《拾遗录》。
她从小爱看杂书,阿兄有空就会帮她搜集杂书和志怪的书籍,而这本是阿兄怕她闲来无事,托人带来的书,江絮雾瞧见,爱不释手,有空便一览。
眼下正睡不着,江絮雾支手在窗边的紫檀案几上,一灯如豆,风雨萧瑟,她一人独坐其中,逐渐心静下来,方才的梦魇,退散到云边,不知去向。
隔日,江絮雾看书看得晚,醒来已是晌午,白素已经拎着黄花梨的提盒来,将荤菜和素菜全部放出来,江絮雾心情不甚好,吃了几口,便没有食欲。
白素将这些撤下后,江絮雾本来想要小憩一番,可朝宁公主的贴身侍女跑到江絮雾的跟前道:“公主说府内来了客,你莫要出去走动。”
香凝传话给江絮雾,而她蹙眉,疑心来人莫不是裴少韫,不过听到香凝这番话,江絮雾表示了然,等到香凝走后。
江絮雾一脸凝重,看了自己的面容和一身装束,便命白素帮她脸上画得更像男子一些。
白素颔首,用眉黛帮她描眉,再帮她束胸。
收拾完后,江絮雾就让白素将院子锁上,再将门窗紧闭。
她这般慎重,为的就是防备裴少韫,特别是想到昨晚骇人的一幕,江絮雾死死抓紧紫檀案几的边沿,几乎要将指甲硬生生剥落。
-
前院内。
朝宁这几日忙于跟前伺候父皇,还为了废太子的事情去找母亲。
“我知母亲的心慈手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你分明知道我所图何事,却为何要帮他。”
朝宁公主捏紧了手帕,回想这几日发生的点点滴滴,再看跪在蒲团,面对菩萨问心无愧的母后,朝宁公主甩袖而去,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可她刚从皇宫出来,半道上遇到了裴少韫。
裴少韫先是恭喜朝宁,原本怒气收敛的朝宁,恢复了往日嚣张跋扈的模样。
“裴大人为何恭喜本宫。”
“听说今日江大人去了兵部当了权侍郎。”
两人隔着车舆,四目相对,朝宁对着眼前皮囊极佳的裴少韫没有任何好感。
可朝宁爱美人,但裴少韫是让她一碰,就要被毒死的人,外加裴少韫近日的所作所为,朝宁对他愈发不满,若不是碍于母妃跟他有点关系。
朝宁绝对不放过他。
但眼下又听他暗示,朝宁笑道:“裴大人在说什么,本宫可听不懂。”
“公主殿下听不懂,臣等也不含糊,但下官有一事,想来朝宁公主很感兴趣。”
朝宁轻嗤:“裴大人莫不是想多了,本宫除了闲来无事找几个好看的伺候本宫,还能对什么感兴趣。”
“殿前司。”
朝宁看到他无声地吐露这两字,似笑非笑,她顿时有了兴趣。
众所周知殿前司指挥使是皇上的红人,也是她母妃的弟弟,可这么多年,殿前司指挥使当年为了效忠殿下,亲自与母后娘家割裂,成为了皇帝的人。
朝宁曾经也动过拉拢他的想法,毕竟她不信殿前指挥使,真的能割舍亲人宗族,可此人迂腐,当真是无情无义之人,断不肯收受贿赂,一心效忠皇上,她见他不识好歹,也就歇下这心思,可如今听到裴大人再度提起此事。
她确实动了心思,可偏偏裴少韫轻笑道:“不知道可否能去公主府商议此事。”
刹那间,朝宁明白了他的想法,想到府邸藏着江絮雾,她捂着口笑道:“当然可以。”随后目光瞥了身边的侍女。
香凝一眼就瞧出她的想法,主仆两人做的小动作很隐蔽,无人能察觉。
裴少韫若有所思地瞥过去,哑然一笑,无动于衷地在车舆下棋,而车舆内有个戴着面具的人,若是细看,便能看到戴着面具的人双手被上了枷锁,只不过被肥大的宽袖子遮挡。
可戴着面具的人,听到外头的动静,甚至发现要去公主府。
面具之下的花娘,花容失色,原以为从虎口逃生,结果到头来是被故意放出来。
花娘每每想到这点,对眼前闲情雅赋下棋的裴少韫,冷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可她如今深陷困厄,只盼小娘子莫要上当。
莫要……
花娘想到这里,蜷缩着身子,为江絮雾期盼。
裴少韫目光一点都没有落在花娘的身上,他修长的手犹如未被雕琢的白玉,捻着白棋,唇角噙着笑意,目光淡定从容。
车舆轱辘滚动。
公主府。
管事的早早奉上茶水,几名侍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在她们的跟前。
在进府中之前,朝宁注意到他身后跟着戴面具的人,颇为好奇地看了一眼。
裴少韫轻描淡写地道:她是我身边的婢女,前几日脸上有伤,就一直戴着面具。
朝宁公主笑道:“是吗?还真是可怜人。”她边说着,就吩咐向香凝好生盯着戴面具的人。
她心底总是有种不安,担心裴少韫来是为了江絮雾。
朝宁可是在江辞睢的面前,笃定地说不会有人带走他的阿妹,若是真的带走了,岂不是打她的脸。
她思忖到这里,就听到裴少韫进入正题。
“公主可知道殿前司指挥使徐大人,虽然脱离皇后的宗族,可其妻子是皇后宗族的人,两人是青梅竹马表兄妹,可惜其妻子早年病亡,留下了一子,甚为疼爱。”
这点朝宁听说过,可徐大人将儿子看得很重,从不显于人前,她也找不到徐大人及其儿子的下落,当年也不得了之。
朝宁想到这里,抿了一口茶水道:“裴大人知道徐大人儿子的下落。”
裴少韫轻笑:“看公主想要给臣什么。”
两人都是聪明人,可朝宁一时犹豫,在想这人胆大包天,敢抢走皇上赐婚的小娘子,如今又来与她做交易。
是为了情,还是为了权。
朝宁拿捏不定,面上淡定自若,“裴大人想要什么,人还是权势。”
“听闻枢密院近日缺个差事。”
朝宁闻言,心道原来是为了权利,这好办。
她抿了口茶道在:“这样子。”余光却瞥见的跟在裴少韫的身侧戴着面具还有一袭青衣的婢女不见了。
朝宁捏紧了茶盏,见身侧的香凝也不见了。
她放下心来,想来香凝应当是去监视她们了,料想到这里,再看温润如玉的裴少韫唇角的笑意,朝宁不自觉也露出来笑意。
“裴大人觉得这茶怎样。”
……
公主府的后院里,花娘被青衣牵着走,她原本还想反抗,可青衣一句,“你要是挣扎一下,你的手又要断一次。”
花娘想到蚀骨的疼痛,咬牙切齿,放弃要趁此机会逃走的想法,不过两人来到廊檐下,四处无人,偶尔有野鸟啼叫声。
青衣将她的面具摘下来。
花娘:“你们为什么给我戴面具,又摘下来。”
青衣:“戴上自然是怕你的面容会被你家大人的人发现你在这里。”将面具摘下后,青衣又解开她的镣铐。
花娘眉头一皱,“你们辛辛苦苦抓我,又要在这里将我放出去。”
青衣一言不发,将她的镣铐全部解开后,她这才慢吞吞地道:“把你放开,是想跟你打个赌。”
花娘的手被打断重新续上,本想乘其不备逃走,又听到青衣这番说辞,心中暗道不好。
“你想要跟我赌什么?”
青衣往后一退,露出跟裴少韫一样的笑容。
恍惚间,花娘被恶寒地拔腿就想要走,可青衣直言:“很简单,我陪你去公主府的后院,去看看那个门窗紧闭的院子,需要你去敲。”
花娘一愣,指着自己道:“我?”
青衣收敛笑,“当然是你。”
这是裴少韫吩咐,命她带着花娘看看是哪个院落门窗紧逼,就吩咐花娘去敲门,当时青衣疑心,却听裴少韫捻棋一笑。
“青天白日,闭户关门,你觉得是在躲谁呢?”
裴少韫将白棋子落下,她也瞬间明悟过来。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花娘起初不明白要她去敲门是何意,可真要去敲院落的大门,她才恍然大悟。
上次小蛇停下这里,说明毒蝎和小娘子有可能在这里,裴少韫不知道小娘子的去处,把她当成鱼饵。
花娘细思极恐,敲门的动作都轻了些。
她心道,小娘子莫要出来啊。
楼阁之上,江絮雾犯困,又想着裴少韫在公主府,唯恐出现其他变故,她强撑困意,继续看着书,只是窗棂外的鸟叫声急促,好似有人捣毁它们的巢。
若是往常江絮雾必然要去看一眼,但她门窗已关,不想在这件事上生出端倪。
须臾间,楼下的院子门突兀地传出叩门声。
江絮雾疑虑地搁下书,“是公主的人吗?”
为了以防万一,江絮雾吩咐白素去看一眼,而她悄悄来到窗棂,掀起一角,暗自观察下方的一举一动。
只见白素推开门,有人对白素说了些什么,白素一直摇头,可外头的人貌似要进来,白素挡在其中。
江絮雾暗道不好,这肯定不是公主府的人,她一脸凝重地关上窗棂,却见角落里钻出的毒蝎子,好似感知到谁的存在,想要爬出去。
她顾不得门外的情形,将毒蝎子放回笼子里,下方陡然传来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犹如恶鬼的催命符。
江絮雾脸色惨白,抓紧关押毒蝎子的笼子,在想要不要放它出去。
在她凝重地正要解开笼子,下方忽然传来想香凝严肃的声音。
“大胆,你们不知道这是公主的后院,岂非你等能擅自闯入的地方。”香凝这句话,把正在要殊死一搏的江絮雾解救出来。
也让被青衣挟持的红娘,舒坦了一口气。
青衣被遏制,并不气馁,若有所思地瞥向上面的阁楼,而白素已经从袖子中拿出软鞭,打算青衣真的要强闯上去,必定给她刻骨铭心的教训。
但香凝来得快,白素便收起袖子里的软鞭,对上了红娘一双的美目,白素皱眉,没想到红娘被抓逃出来,又被抓了。
红娘佯装不认识她,心里早已泪流满面,她也不想被抓。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
唯独香凝松了口气,若是辜负公主的嘱托,她这侍女也白当了,想到这里她脊背挺直,命令身后的一干护卫送她们出去。
可青衣并不急着走,神态淡定地问香凝楼上居住的人是谁。
香凝鄙夷道:“这后院住的人当然是我们公主的男宠,怎么你是裴大人身边的婢女,不会是觊觎我们公主的男宠吧?”
青衣闻言没有恼怒,反而颔首,乖乖地跟着她的护卫走了出去。
香凝见她配合,轻哼一声,将人送出去。
待这场闹剧结束,白素察觉到挟持红娘的一袭青衣的女子走之前,瞥了一眼过来,四目相对,她匆匆忙忙垂下头。
后来见人都走光了,白素这才着急地上楼,发现相安无事的小娘子后,她这才心安。
后院内,青衣跟在香凝的身后,红娘则跟在青衣的身后,她其实想跑,可人多眼杂,双手的伤势还未痊愈,她不能冒然行动。
只能蛰伏,等到来日时机
红娘暗自思忖,随后她们一行人回到前院,各司其主。
裴少韫和朝宁看着一行人回来,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朝宁了然的同时,不禁暗骂他狡猾,人和权利他竟然都想要。
万幸,香凝是给力的,朝宁强压怒火,云淡风轻地跟他聊起茶道。
在日光颓红之时,裴少韫识趣地告退。
他回到车舆,青衣掀开灰色布帘下跪,“大人,事情没有办妥,请求责罚。”
“不必自责,我早猜到了。”
青衣垂头,将之前发生的一举一动全都交付出来。
裴少韫耐心地倾听,在知道江絮雾身边多了疑似会武功的婢女,他嗤笑道:“她的兄长还真是关心她,将她藏得这般深,还安排人保护她。”
他说罢,手里捻着的棋子化为齑粉,青衣头低得更低。
“无妨,你将抓到的花娘好生看管着,眼下已经知道小娘子在这里,剩下的便有机会了。”
车舆缓缓行驶在夜色中,端坐在车舆的郎君,唇角弯起,竹节般高挑的背影,逐渐没入了漆黑的阴影中,身边的随从连忙点上了一盏蜡烛,灯火笼罩车舆,男人的阴影在烛火扭动下,狰狞,扭曲。
-
公主府内,朝宁通过香凝的口述,沉思片刻去了一趟江絮雾的住处。
她去时,江絮雾刚用完食,见到朝宁的到来,她想要行礼,被朝宁公主拦住,“你别紧张,本宫对待美人都会宽容。”
朝宁说着命她一同坐在红酸枝美人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