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睢大步跨进客房,余光扫视一圈,并无端倪,一张山鸟屏风,一张八仙桌,墙壁挂着江山湖水美景图,下方供奉着青瓷香炉,右侧是茶几和蒲团,再往东边看去,床幔落下,也不知里面是否藏人。
他看得入神,直到裴少韫出声,才打断他的思绪。
“江大人?”
江辞睢回过神,大步来到茶几面前,上面有小二倒好的茶水,他将酒壶掷在一旁,吩咐门外的人去拿几只小樽。
“裴大人怎么这么早歇着。”
小樽很快拿来,江辞睢用药酒倒了进去,先一步小呷了一口。
“今日疲倦,自是早点入睡。”裴少韫捻着小樽,望着药酒的昏黄,端详几眼,温柔一笑,一饮而尽。
落落大方,不拘于小节。
江辞睢见他饮了下去,眼眸微微一动,两人又开始闲聊起赈灾的事宜。
江絮雾被藏在床上,脚踝和双手全部被捆绑住,她听到阿兄的声音,想要迫切发出声,可转眼想到裴少韫对她的威胁。
江絮雾一下子发怵,左思右想,困乏涌入心头,令她思绪犹如中停的琴声,戛然而止,昏昏沉沉蜷缩着身子,入了梦中。
梦中,湖畔飘荡柳絮落花,凉亭四周卷起湘妃竹,有人骨瘦如柴,穿着披麻戴孝。
她欲上前,耳畔传来阵阵OO@@声。
“江大人――”
此话,犹如一道锋利的剪子,剪碎了娟帕的海棠刺绣。惊醒了她的梦。
她眼前是海青纱的床帷,看不清外头发生何事。
但她能感知到床帷外,有人死死盯着这里,目光凶狠,穿刺如刀剑。
她的脖颈犹如有人用剑架在脖颈上,血渗入了剑身上,谁也不敢发出声响。
直到。
裴少韫一道轻笑,打碎了静谧如死水的湖面。
“江大人我这人从不跟人抵足而眠,素有洁癖,还望江大人见谅。”
“可我观你床上有藏人。”
江絮雾心神一拧,听到裴少韫温笑:“江大人怀疑我,若是我让江大人看一眼,江大人可否跟我做一场交易。比如皇上这次派遣江大人的同时,公主是否与你有往来。”
她听到外头的对峙,悄无声息想要往外挪动一下。
倏然,门外有人叩门。
“江大人,严大人有事寻你。”
床帷外的动静瞬间沉静下来。
今夜的风波被中断,江絮雾一直期盼的想法,也被打碎。
待人走后,裴少韫掀开床帷,对着垂眸的江絮雾,眉眼轻佻,“你很失望。”
江絮雾气馁,但也并没有放弃,听闻他的试探,不欲说话,裴少韫坐在她的身侧,掐住她的下颚,“你怎么又不跟我说话,不过带着你,还是容易出事。”
“我看你兄长贼心不死,下次还会来试探我。”
裴少韫掀起眼皮子,眼底藏着危险,江絮雾深感不安,蹙眉道:“你怕我阿兄?”
他被逗笑,松开江絮雾下颚,“你别想激怒我,阿絮。”
江絮雾揉了揉下颌,见他脱银靴,解开腰间的玉带,江絮雾眼皮子一抖,还以为他又要做那档子事情,连忙躺下背对他。
耳畔传来OO@@的声音。
随后江絮雾紧绷了身子,从后方搂住她。
“放心,今晚我很累。”
江絮雾不信,可见身后没动静,她全身才慢慢松懈下来,再度陷入了梦中。
隔日,一行人再度出发,这次江絮雾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此人面容清瘦,这人在见她第一面,就在她脸上捣鼓了几下,身侧的青衣并未拦着,随后她还被喂了药。
起初江絮雾并不知道喝的什么药,等到见到裴少韫,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这才幡然醒悟,气得要痛骂他。
裴少韫视若无睹,甚为满意抬起她的下颌,端详了好几眼,笑道:“阿絮,你现在的模样,甚为好看,要出去看一下吗?”
江絮雾没有铜镜,哪里知晓她眼下长什么模样,但是听到可以出去,江絮雾自是欢喜。
趁着车马停歇,她和青衣下车后,在外头走动了几下,见到官差和护卫都顶着炎热的红光歇息,期间她们往前走,恰巧她看到了阿兄,焦急挥挥手,却想到身边有青衣在,还是将手放下。 可江辞睢侧身瞥来,她心中一喜,还以为阿兄能认出她来,可阿兄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她失望垂下头。
但江辞睢冥冥之中皱眉,感觉不远处那个脸上带着伤疤的文弱书生好生眼熟,正想上前一探究竟,可那人跟着裴少韫身侧的婢女走了。
江辞睢想要追上去,金利来拦下他,“大人,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觉得遇到熟人。”
“沈长安那边还没来信吗?”
江辞睢想到藏匿在京州的阿妹,心底愤恨裴少韫,不过这几日他感觉裴少韫不对劲,像是带了旁人,也不知私藏了谁,他满腹疑心,也曾怀疑他是不是带了阿妹随行。
可他又并不觉得裴少韫胆子大。
所以也并没有往这一方面想,只想如果他真的私藏见不得人去往青州,刚好可以被他拿捏把柄。
江辞睢吩咐金利来去寻几个信赖的手底下,潜伏在裴少韫一行车马身后,看他到底带了什么人。’
金利来马上去安排人。
江辞睢伫立的小山峰上,眺望着一行人在歇息的一幕,脑海浮现了阿妹的音容,面色严峻捏紧了手。
这时,他目光注意到裴少韫的身影,他正从严鞍的车舆下来,一袭圆领长衫,端的清风明月,裴少韫察觉他的目光,仰头回望,露出笑吟吟。
江辞睢的面容平静,手骨节咔嚓作响。
去往青州的一路上,除却之前的马匪,一路上相安无事,路上的官员们都以为这次去青州再无其他危险。
可在深夜,一道道火光从前方群山亮起。
马儿嘶叫,山鸟嗥叫,昏昏欲睡的官兵们瞬间清醒。
前方的路上,赫然出现一群头戴黑巾,个个凶神恶煞的一群山匪。
“吴大哥,这官兵人这么多,咱们真的可以吗?”
有个瘦小的男人咽了咽口水,头次见到前面这么多官兵,心里直发怵。
他这一番话,引得身边人大笑不止,其中一个光头大汉气势汹汹道:“你个孬种,没看到我们几个山大王都在一起,还对付眼前的官兵。”
“对!”领头的男人,面容粗犷,面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直落脖颈下,破坏了原本俊朗的模样。
“兄弟们!干完这一票!咱们三个月都不愁吃喝!还有女人和银子都在等着我们!给我冲!!”
吴老大一番话,引得一群马匪兴奋不已,起哄齐声道:“冲啊!!”
前方昏睡的严鞍收到消息,不顾穿戴整齐,披着外衫,立马安排手底下的人出兵的。
本来睡得深沉的江絮雾听到耳畔传来嘈杂喧哗的声音。
她警惕睁开眼,见到裴少韫穿戴整齐,芝兰玉树,面上端着笑意,抚摸她散乱的云鬓,“你醒了,前面出了点事,你不要乱跑。青衣和松江会保护你。”
裴少韫说罢,掀起布帘走了出去。
江絮雾见他出去的一刹那,看到前方火光通明,犹如前面出了大事,她再也睡不着,换上了长衫,整理好衣着,想要探出身子看看前方发生何事。
可她一望外,青衣满脸严肃道:“小娘子,你不要出来,我和松江会好好保护你的安全。”
说罢,青衣和白日帮她上妆的男人对视一眼,一人守在左右两边,像两个门神。
江絮雾见状,也就回到车舆,心里想着不要出大事,阿兄不要出事。
在她默念之际,听到有人再说,“该死的,后面怎么有人闯入进来。”
江絮雾沉思片刻,便有人不管不顾地往这边冲过来,青衣立马掀开帘子,拉着她下车。
“小娘子,你跟在我们身边,不要乱动。”
江絮雾被他们护在身后,她也是亲眼看到这么多人厮杀,也见到刀光血影下,前一个官兵举起挥刀,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弓箭射穿了他的身体。
血液喷溅出来。
江絮雾头次痛恨自己的嗅觉这般灵敏,她仿佛深陷血水中,刺目的红,和狰狞闯入的土匪笑容,令她恶心想吐。
青衣和松江携她往身后躲,避免她受伤。
吴老大带人从后方突围见到此等血腥场面,禁不住吹口哨,畅快大笑,然后挥刀,在马上厮杀那些冲上来不自量力的官兵。
可在人群中,他却见到诡异的一幕。
有个文弱书生,竟然被人保护,简直可笑,这么弱,还是死了比较好。
吴老大狰狞一笑,连带脸上的伤疤都恐怖渗人。
于是他勒紧缰绳,挥刀冲向江絮雾的方向。
“小心。”
在凌厉的风声和血腥味的逼近时,江絮雾犹如嗅到危险,在青衣她们震耳欲聋地提醒下,她弯下了身子,一道刀柄从她头顶划过。
心脏骤然停歇。
江絮雾额头冒汗。
吴老大咧开嘴一笑,“哟,命大。”
说罢要再次砍来,青衣和松江飞扑而来,就在此时,一道刺耳马蹄声从不远处冲过。
几乎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袭白衣的裴少韫面容和煦,目光杀气腾腾,一把弓箭直射穿吴老大的胸腔,在飞速冲到战场时,他单手掠起江絮雾的腰。
“阿絮……”裴少韫笑意未散,只见那个凶悍的马匪,竟然徒生拔掉胸膛的弓箭,“有意思。”
然后挥舞着手里的五尺刀柄直冲她们而去。
裴少韫收紧缰绳,往远处跑去。
江絮雾窝在他的怀里,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还有刺骨的风声,“裴……”
她想开口,忘记自己不能说话,她正想用掌心拍打他,让他不要搂得他那么紧张,可一动手,才发现掌心洇了汗水渍,看样子是刚刚被吓到了。
她们一路上往外骑,可身后的追兵锲而不舍,一路上追至湖畔,眼见前方退无可退。
裴少韫勒紧缰绳,轻笑道:“小娘子,小心了。”
江絮雾心神一愣,身后的追兵赫然赶上。
吴老大带着两个土匪追了上来,见到她们退无可退,猖狂大笑,正要挥刀冲上去。
裴少韫侧身对江絮雾道:“躲在我怀里,不要出声。”
江絮雾明白,便躲在他怀里不吱声,可耳畔传来刺骨的寒风,有谁在流血,而且她额头上怎么有粘稠的液体,她悄悄仰起头,看到裴少韫收敛笑意的模样。
看样子很棘手。
那她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江絮雾想到兄长,用力抓紧了长袖,倏然她听到几声闷哼。
“你会骑马吗?”
裴少韫的声音含着笑意,仿佛再问一件轻松的事,江絮雾点了点头,掌心被塞入缰绳和弓箭。
“你先走。”
裴少韫一跃而下,用力拍了马背。
江絮雾吓得抓紧缰绳,余光中瞥见了他肩膀在流血,面色依旧苍白,仍然冲她一笑,再往后一瞥,土匪已经剩下长着刀疤的男人。
男人似乎也受伤了,气喘吁吁,见到裴少韫下马,要放那个文弱书生走,他咧嘴一笑。
气势汹汹骑马挥刀冲了过去。
裴少笑了笑,目光透露阴鸷,抽出腰间的软剑。
在两方对峙的间隙,谁也没料到。
一道弓箭穿透了风声,还在得意洋洋的吴老大,面色陡然一变,胸前的箭,直接穿透了他的心口。
他在摔下马,看到的不是阴沉的裴少韫。
而是居高临下,坐在马上,对着他放出一箭的文弱书生。
凭什么?
他不是很弱吗?
吴老大带着满腔怒火不甘心,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江絮雾。
裴少韫捂着肩膀的伤势,他亲眼瞧见了那一箭,侧目望去,见到明月下端坐在马上,目光坚毅,白皙脸上被描了刀疤,血迹沾染的江絮雾。
他的四肢百骸涌入难言的悸动,内心鼓动的心犹如滚动在鼓上。
一上一下,再一上一下。
裴少韫哑然一笑,想要接近坐在马上的小娘子。
可江絮雾居高临下,将弓箭对上了他躁动不已的心。
第81章 赌博
裴少韫肩膀上有伤, 稍微一动,疼痛蔓延了全身,他毫不在意, 一步步往前,哪怕江絮雾的弓箭已经对准他。
他义无反顾往前走, 漆黑的目光犹如深夜野兽般骇人。
江絮雾的手掌充满了汗渍, 拉开弓箭,余光瞥向倒地死不瞑目的马匪,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后背的布料被汗渍浸染,可她的目光清澈,不假思索拉开了弓箭。
但她错估了裴少韫的大胆。
“你想杀了我?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又没有银子, 没有武功,甚至不能开口说话, 阿絮你觉得你能安安全全回到京州吗?”
“况且你杀了朝廷官员, 你认为你的阿兄会不会受你的牵连出事。”
裴少韫说得没错, 她身无分文, 又不会武功,连话都不能说, 要是真杀了裴少韫, 她的阿兄。
可她不甘心,她都不想跟裴少韫在一起, 这是她唯一能逃走的机会。
江絮雾拉开长长的弓箭, 箭在弦上, 她只要一拉,眼前的男人就会死在这里, 她可以伪装成马匪杀了裴少韫。
之后只要她小心行事,大不了伪装乞丐回到京州,再寻求阿兄的帮助,能不能把她的嗓子恢复。
江絮雾思绪转动,并不为他说得迟疑。
弓箭拉长,在他发出急促笑声时候,箭“咻――”的一下子飞出去。
在江絮雾动手一刹那,她发现裴少韫动了一下,她连忙再射出另一只箭,可裴少韫居然拾起没射中的箭,一个轻跃来到她的面前,在她再次动手一瞬,狠狠扎入马儿的身上。
“吁――”
马被刺伤,惊吓得扬起上半身,江絮雾拉紧缰绳,想要迅速逃离。
可裴少韫拔出箭,直接将坐在马上的江絮雾强行抱下来。
“你放开――”江絮雾面露苍白,拼命反抗,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跑了。
可裴少韫强制性将她抱下来,目光阴鸷,犹如看穿她心中所想,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要是想跑,也跑不掉,这匹马身上有特制的香味。”
江絮雾面色煞白,难怪他会愿意放自己走。
裴少韫搂紧挣扎不断的江絮雾,肩膀的伤势不断在流血。他依旧不在乎,在瞧见江絮雾哪怕被自己抓回来,还一脸愤愤不平,想到她之前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轻笑道:“这次给阿絮一个教训,如果想要一击猎物,就不要心慈手软,要一击毙命,不要拖泥带水。”
裴少韫话毕,在江絮雾双目惊惧下,强行将她打晕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