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乐安缄默,更不敢接茬了。
长吁一口浊气,张木华仰头痴痴的笑了声,带有三分欣赏的眸光掷在唐乐安的身上。
“你是个很不错的倾听者。爷那小妹是个尖酸刻薄的,你若是哪日受不了,可来找爷。”
‘吧唧’一声,一本诗集被扔到脚边。
唐乐安弯腰拾起,欠身退出屏风。
紧闭的房门,开了个缝。
她逃也似的离开。
张木华言那番过往时,周遭气氛沉闷压抑的令她喘不过气,怕是埋藏在心中已久。今日同她说了,也是想着她胆小如鼠,不会肆意到处瞎说才讲的罢。
倘若叫别人知晓,那她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走进凝香院,张柔椿已回院中。
她人刚到,就被叫了进去。
张柔椿倚靠在软垫上,手上端着杯热茶也不喝,茶盖拂过杯口滋滋作响,“你方才去了我大哥院中?”
“是。大少爷令奴婢将新寻的一本诗集给您拿来。”唐乐安垂首,提心吊胆的将诗集放于那小几上。
染着鲜艳豆蔻的指甲随意的翻了两页,张柔椿仰头浅抿了口茶,嗓音淡淡的,却有异样寓意。
“听闻,许芝芝与你是旧识。”
唐乐安心咯噔了下。
“算不上旧识,只是在厨房当差,难免有所交际。”
“哦。”的一声意味深长。
张柔椿将茶杯递出,唐乐安心下明了,毕恭毕敬上前,欲将那杯茶接过。
捏着瓷盏托的手,忽地倾倒。
第35章 缠绵扰人
滚烫的茶水,顺着手腕往下滴落,茶水流淌过的肌肤渐渐泛起红,唐乐安痛得抿紧了唇。
张柔椿眯起眼,两只眼睛似弯弯月牙,嘴角上翘,娇俏容颜笑得前仰后翻,一面笑着一面拍着旁侧贴身丫鬟的臂膀。
贴身丫鬟趋炎附势的,也跟着笑得开怀。
烫伤的地方越发灼烧,唐乐安却不敢叫疼,跪下一点一点捡着碎掉的茶杯。
一只绣花鞋径直踩下,手心和手背扎入瓷渣。
猝不及防,唐乐安疼得叫出了声。
张柔椿捂唇,佯装惊讶。
“哦呀,没瞧见。”
她拢了拢披风,淡漠冷声道:“你既是许芝芝的旧识,本小姐念在你这些日子还算勤勉办事的份上,特带你去瞧上一眼,也算是尽了你二人往日的情份。”
唐乐安捂着受伤的手,匍匐行礼:“奴婢谢过六小姐。”
颤巍巍的站起身,垂首跟在后面。
七拐八弯,不知走了过久。
来到一处僻静地。
房内,声声惨叫钻进耳。
张柔椿下巴轻抬,冲唐乐安示意。
“进去瞧瞧?”
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唐乐安没得选择,满瞳瑟缩的走上石阶,手轻轻一推。
门扇应力而开。
房内昏暗。
许芝芝被人摁在地上暴打,头破血流。那双漂亮的眼睛剜去,一头秀发剃光,鼻子削掉,指甲里扎入棉针,下腹鲜血淋漓,双脚捶得红肿。
一口血气堵在胸腔之中,唐乐安的心仿佛也被吊起来鞭打,经久的刺痛令人恍如身临死亡的边界。
身旁,骤地站了个人。
张柔椿掩唇,咯咯的笑了起来。
“好好瞧瞧,这就是不自量力的贱婢勾引主子的最终下场。唐乐安,她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这句话像是恶魔的诅咒,萦绕在耳畔。
唐乐安喉头微梗,垂首苍白道:“奴婢生性愚钝,承蒙六小姐不嫌弃,才得以苟且偷生,万不敢生出以下犯上此等大罪,还望六小姐明察。”
张柔椿嘴角一勾,眼中掠过一丝满意。
“还算懂点规矩。”
敷衍一笑,她施施离去。
唐乐安又瞥了眼里面的‘盛况’,眼睛像是被灼了下,飞速敛下眸子,随之离去。
许芝芝几乎全身都有伤,却唯独留了张嘴,让人撕声惨叫求救,却等不来救援。
直到最后被活活折磨致死......
这等毒辣手段,真不愧是张柔椿。
......
月明星稀,寒风凌凌。
回到下房,唐乐安对照着烛光,用针挑皮肉中的瓷碎细渣,窗户传出一瞬的动静,很快便归于平静。
幽幽沉香袭来,唐乐安还没瞧清来人。
手就被夺了去。
顾云峥铁青着脸,眉目紧锁,周身的气场骤地森冷,眼中盛满心疼与疼惜之意。
清朗温润的嗓音中,满怀关切:
“很疼罢。”
唐乐安颇为不自在,挣扎着要将手给缩回,却被那双大手紧紧的锢着,像是被捏住耳朵的兔子,逃脱不掉。
极其小心的将手心和手背中的残渣清理出来,又小心翼翼的擦好药膏,顾云峥执起另一只完好的手,俯首轻吻,似在抚慰珍贵宝物。
细细密密的吻似六月梅雨缠绵扰人,唐乐安耳尖难为情的红了起来,她挣扎着,羞声道:“把我的手,还给我。”
那俯首的人儿轻笑了声,他仰起头,眸光轻轻落在她的眉眼,鼻尖,唇瓣处,那双狐眼宛如空寂星夜,神秘,深邃,是那般的沉寂,又是那般的温柔宠溺,扣人心弦。
“那我的心,你何时归还?”
唐乐安眼似迷离,心弦波动了瞬。
咬了咬唇瓣,她的眼底恢复清明。
“你只遇见了锦上添花,可我知道你只想要雪中送炭。顾云峥,我不是那个人,你放过我吧。”
气氛,死一样的寂静。
眼前一花,她被扑倒在塌。
唐乐安花容失色,眼睫微颤,粉嫩的唇瓣受惊的抿着,她全身瑟瑟的发着抖,眼瞳中盛开着朵朵惊恐之花。
顾云峥那双清冷的眸子中,射出两道寒光,咄咄逼人而又强势,好似被逼得快要疯了蟒蛇,吐息着阴森冷气。
“唐乐安,这种话我不想再听见,否则......”
喉间传来尖锐刺痛。
她眉头一蹙。
顾云峥埋首在那香软中,呢喃着道:“安安,只有我能给你带来幸福,只有我。”
话音落下,他悄无声息的离去。
唐乐安缓缓坐起身,愁眉低垂。
简单洗漱了番,吹烛上床。
心却平静不下来。
......
夜色渐浓。
凝香院。
房内只一烛燃着。
纱帐后,张柔椿侧眠。
守夜的贴身丫鬟,不见踪影。
一抹高大身影,缓缓靠近帘帐。
一双淬毒的眸子将人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那截纤细的脖颈,大手忽得死死掐住。
命脉被掐住,张柔椿骤醒。
杏眼瞪大,充斥着惊诧。
呼吸不上来,她脸赤红。
顾云峥歪着脑袋,面无表情的欣赏着娇颜涨紫,吐出的话却叫人遍体生寒。
“谁允许你,伤安安的?”
张柔椿瞳孔骤缩,身子打着寒噤,眼中浮现了泪,娇弱的嗓音从喉咙中挤出来。
“云峥哥哥......”
掐着脖子的手松开,张柔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空气吸入肺中犹如久旱逢甘露,惹得她连连咳嗽。
擦手的帕子落在她的脸上,带着赤裸裸的羞辱,她仰头去瞧。
顾云峥扭着脖子,暴虐风暴在眼中掀起,他嘴角勾起一抹狞恶的笑,宛如看守地狱大门的丑陋恶犬。
“你伤了我的挚爱,说说看,你打算如何补偿。”
张柔椿如遇雷击,脑子嗡嗡作响,她扯着嘴角,笑得极为勉强,“云峥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明白?你很快就会明白的。”顾云峥敷衍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把精巧的剔骨刀。
张柔椿惊慌失色,瑟瑟发抖的后缩。
那人却踩上床榻,紧紧的逼近......
房内传出痛呼尖叫,门外侍候的小厮丫鬟却似耳聋一般,垂首安静如鸡。
......
翌日。
清晨,空气中浮着彻骨的冷气。
第36章 吹耳旁风
唐乐安早早起床收拾好自个,马不停蹄的赶往厨房,欲要端早膳前往凝香院,却见平日里对她冷眉横对的厨子厨娘们,冲她笑得心慈面善。
原先孙管事的位置,被一吴姓的女子顶替,她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和蔼可亲,手上还端着一盘早点。
“这等粗活如何能让您来做,凝香院的早膳已叫人端了去。这是刚出炉的水晶包,您尝尝。”
忽然而来的友善,唐乐安有些惶然无措,摆着手推诿回去,不管在场众人如何作想,她扭头疾步往凝香院赶去。
穿过抄手回廊,忽而碰上府中二少爷。
唐乐安忙垂首,退至一旁。
眼前映入一双靴子。
温柔的嗓音,缕缕飘来:
“唐乐安,我知你艰辛不易。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也不会踩伤你的手,更不会让你大雪天跪在外面饱受饥寒,你来我院中当值,可好?”
唐乐安嘴角微抿,跪地伏拜:“承蒙二少爷赏识,只是奴婢手脚粗苯,实在难堪去嘉运院当值,还望二少爷恕罪。”
能知道这么多细节,调查定然没少做。半路上堵她抛出橄榄枝,加之厨房那边态度大变,怕是二少爷打了招呼罢......
张木齐下颚抽了抽,嘴角挂起一抹浅淡的自嘲:
“我真的有如此吓人吗?才叫你每次见我都如此谨小慎微,动不动就对我行跪拜大礼。”
“二少爷贵人之资,奴婢不敢冒犯。”唐乐安回答的天衣无缝,叫人挑不出错处。
张木齐眼神却一黯。
见人还跪着,他凝眉。
“唐乐安,你起来。”
唐乐安听从照做。
张木齐捂唇轻咳,身旁跟着的侍从闻声往后退了些距离。
周遭只剩两人。
他胸腔起伏了瞬,似在深呼吸。
“唐乐安,我要听你的真心话。你真的是自愿在我小妹那里当值吗?”
唐乐安嘴唇微动。
张木齐急忙又道:“不准撒谎,我要听你的真话。”
唐乐安眉心蹙了蹙。
微微抬首,直视着眼前人。
“那二少爷,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接近奴婢的呢?”
话出口,她顿觉失言。
当即又要跪下。
却被扶住。
那双手泛着暖暖的温度,抚得手臂都跟着发烫,唐乐安赧颜,微微挣扎着。
张木齐眼眸闪了闪,瑟瑟的缩回手,颇为局促不安的道:“抱歉,冒犯了。”
那脑袋微晃了晃,唐乐安道:“二少爷不必如此,您是主子。”
方才肢体接触距离分明拉近,可此刻却又忽地远了,张木齐彷徨了瞬,试着将自己的心刨开。
“你说的对,我接近你的目的并不单纯,我一开始是被你容颜所吸引,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不会勉强你,也定不会伤你半分。嘉运院的奴仆犯了错,我从不苛责,你只需稍去打听便知。”
唐乐安垂首,莞尔:“二少爷仁慈之心,府中人人皆知。”
张木齐眉梢染上喜色:“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了吗?”
“奴婢只不过是一卑贱下人,主子要如何处置,皆是主子的事儿,奴婢无权置俊!碧评职菜牧讲ηЫ铮半句不言同意与否。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她眼中划过一抹自讽。是了,她早已不是被父母放在掌心呵护的小女孩儿,而是个低贱仆人。
仆人,如何能自己决定去哪儿?
主子高兴了,便恩赏她。
若是不高兴了,就发卖打死。
言语间全然听不出答案,张木齐拿不定主意,满怀试探的道:“那我去母亲跟前,将你要到嘉运院,你以为如何?”
唐乐安紧锁深眉。
“全凭主子做主。”
一再拒绝,却还能问出这话。
看来,二少爷是铁了心要将她要去嘉运院。
“我这便去与母亲言此事,你也去小妹那里说一声。”张木齐眉尾上挑,眼中荡出笑意,说着走远。
凝视了瞬那离去的背影,唐乐安绕出长廊,走进凝香院,垂首站在门帘下旁,静静的伺候着。
门帘掀开,贴身丫鬟挤出个脑袋尖。
“小姐叫你,进来。”
手撩起帘子,唐乐安走进去,冲上方规矩欠身。
“六小姐。”
戴着绵软抹额的张柔椿,斜躺在软塌之上,黛眉紧皱,面似有痛苦之色,嘴角溢出轻细的呻吟,眼睫轻抬寒射过来,眸光一暗闪过一抹浓烈杀意。
“祖母偶感风寒,本小姐明日要去云甘寺为祖母祈福,你随之一道去。”
唐乐安低眉顺眼,张口应是。
张柔椿心有膈应,烦躁的挥手。
唐乐安见势,忙俯身退至门外。
张柔椿扭头勾勾手指,贴身丫鬟凑近。
张柔椿眼睛亮闪闪透着愤怒,手指攥紧成拳,却牵扯到伤口,痛得她又是一声低哼,气得将小几上的茶点尽数推扔砸地!
却仍不解气,她抓过贴身丫鬟的手置于小几,拔下头上簪子,眼也不眨的愤恨扎入!
贴身丫鬟额角青筋暴起,痛得她眼眶都泛起了泪,捂着流血的手,颤颤巍巍的跪下。
“奴婢该死,小姐您消消气。”
面颊阴沉,张柔椿咬牙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若这次再失败,我要你的命!”
“是。”贴身丫鬟嗓音颤抖。
火气如过眼云烟,张柔椿顷刻间淡定下来,脖颈微梗着,将缠绕着的厚绷带解开,小指却是空空如也。
她眼底泛了红,细泪莹光浮现。
“云峥哥哥会这般对我,全是唐乐安的错,以前的云峥哥哥待我何其温善,可如今却为了那个贱婢,踏夜前来伤我......唐乐安敢跑到云峥哥哥耳畔吹风,我定要她血债血偿!”
贴身丫鬟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喘。
空气中弥漫起血气,张柔椿蹙眉。
“滚下去,收拾好再来。”
“奴婢遵命。”
贴身丫鬟额间冷汗泠泠,退着走到门外。斜着瞧了眼立在门下的唐乐安,她顿了稍顿,道:“你,帮我包扎。”
唐乐安垂首,应是。
跟随走到一处小房中。
贴身丫鬟翻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煮沸过的麻布和一瓶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