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小姐毕竟不会长留宫中,如今宫中有些年资的女官多为女史出身,坐上五品高位的历来不在少数。
“世家出身的女官,晋升会快上许多。”
两方的考选并不在一处,虽都由尚官局负责,但互不交涉。
姜清棠心中明白了大概,感激长姐的好意。
在寿宁宫中与安夫人会合,她们坐在中间靠后之处。
戏台上正在唱一出《满堂春》,热闹非凡。
韫棠跟着听了一会儿,中场休息的当口,有宫人来禀道:“姜小姐安好,太后娘娘请您去慈安宫赏菊。”
除了韫棠外,还有几位小姐被一同请了去。
安氏搅了搅帕子,姜婉棠仍坐在她身边,眸中有失落之色。
……
庄慧太后钟爱菊。初秋时节,慈安宫中九华初绽,留得人驻足。
慈安宫正殿里外已聚了不少命妇赏花,韫棠一路见礼,和南安伯次女冯清秋被侍女引入正殿。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起来吧。”庄慧太后笑道,“这不,说着便到了。”
右首的安王妃打量过韫棠,与一旁的章老夫人感叹道:“早就听说姜家大姑娘出落得花容月貌,今日一见,当真标志得很。”
钱家三小姐钱思容侍立在太后身侧,她是太后的内侄女。容貌虽不出彩,却是钱家这一代小辈中最受庄慧太后青睐的。
她为太后捧过参茶,庄慧太后道:“韫棠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在宫中是五品的尚官,处事得体,很有当年尚宫的风范,为哀家分忧不少。”
章老夫人笑道:“太后娘娘谬赞了。”
昔年章老夫人在后宫为官,深得太皇太后倚重,又辅佐过初登后位的庄慧太后。太后娘娘如此赞誉,可见对韫棠还是有几分喜爱。
韫棠这几年因些许缘故甚少出席京都宴席,一直忙于女官事务。
正殿里几位王妃夫人暗暗打量着她,原本介怀她过去与当今陛下前缘的,此刻倒转了点念头。
京中有关韫棠与陛下的流言少之又少,早就无人再提起了。
论家世,韫棠是姜家嫡出的大小姐,姜家几代清流文臣。家中有子弟入仕者,若得这样的岳家扶持,仕途必定顺遂。更何况,韫棠身后还有章府。
再者,韫棠自身是宫中五品女官,不管嫁入哪家都能撑得起门庭,是大家族之幸。
若非她与陛下之事,只怕姜大小姐早就是各家争着议亲的宝贝了。
这两年看下来,陛下对姜章两府照常器重,前时还升了章家二少爷的官职,想来早已不计较那段旧事。
“此次晚宴,就是韫棠带着尚仪局一齐筹办的。”庄慧太后说起一事,“嘉会节前几日,陛下忽地对宴饮曲目有些不满。尚仪局费了两日工夫立刻改换了新的,曲子也都排演过,较之前时更胜一筹。”
韫棠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她就觉奇怪,早早定下的曲目为何毫无征兆地要改。
还有什么天象之说。
好么,原是裴晗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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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醒酒
殿内气氛一片热络,韫棠心中了然,将尚仪局前几日堆出来的事情都算到了裴晗头上。
她都不必查证,直觉知道这些必定与裴晗脱不了干系。
亏得他还仔细寻出不少名目。
横竖他继位以来,给自己明里暗里寻的麻烦不少。
殿中话题的主人公很快换了人选,侍女搬来座椅,韫棠坐到了外祖母身后。
那对金累丝明玉耳坠是章老夫人亲自为韫棠选的,衬得韫棠面颊白皙细腻,肤若凝脂。
章老夫人望向她,满心满眼疼爱。韫棠的容貌有五六分似其母,更多了几分明艳。
“你祖母在偏厅与宁远侯老夫人喝茶呢,你待会儿可去寻一寻她。”
韫棠点点头,发簪上的明珠闪着柔和的光泽。
康郡王妃与太后说着话,时不时提到太后身侧的钱思容一句。
庄慧太后拉了钱思容的手,笑道:“她虽是家中幼女,却是个极为懂事的,比她两个姐姐还要沉稳许多。”
康郡王妃接上话头:“正是呢,谁家得了这么个女儿,必定疼得如珠如宝。”
谈笑几句,韫棠听出了门道,康郡王妃有与钱家结亲之意。
王妃膝下长子,年前已得封世子,正到了适婚之期,与钱思容年岁相配。
虽说郡王府近年来走了下坡路,但祖辈的爵位荫封摆在那里,数代的积攒非等闲世家可比。
若论门第,这桩婚事钱思容毫无疑问是上嫁。不过钱家出了庄慧太后,家族在朝中得用者不少,朝中无人敢轻慢。钱思容的婚事,庄慧太后必定要亲赐嫁妆主婚,彰显钱家的圣眷。两家若是结为亲家,对双方皆有裨益。
一桩婚事,背后牵涉的从来不会少。韫棠轻轻摇头,她自己亦然。
与韫棠一同进慈安宫的冯清秋受了冷遇,一直安静陪坐在一旁,神情不免落寞。
冯清秋乃南安伯次女,出身并不逊于钱思容,甚至还要略胜一筹。她今日着一件广袖月季襦裙,配了成套碧玺的头面,桃红的颜色衬得她容颜姝丽。
她费心装扮入宫,殿中人却多捧着钱思容,郡王妃更是与之言笑晏晏。
有时女子的姻缘,除了家世样貌之外,运气反而是更重要的一环。
钱思容生在家族鼎盛之时,有庄慧太后这位姑母庇护,为她牵线考量。
她若嫁入王府,立刻便有二品世子妃的诰命,算是同辈之中姻缘最高者,如何不让京都的世家小姐心生慕艳。
坐了一会儿,韫棠寻机告退。
她原本是想去偏厅寻祖母,但在回廊上见祖母与几位夫人谈天,想了想还是没有进殿。
算算离开宴还有一个多时辰,韫棠预备先顺道去尚仪局打发打发时间。
在宫中久了,尚仪局就像是她自己的一方天地,会让她觉得安心。
……
“柳小姐?”
僻静的一处回廊上,韫棠见柳琦面色苍白。她贴身的侍婢守在一边,焦灼地张望着。
见到韫棠,柳琦强打起些精神。
韫棠与她有几面之交,也没有视而不见的习惯:“你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看出韫棠关怀之意,同为女子,柳琦虽有些窘迫,还是轻声道:“我……身上忽然来了月事,没什么准备。”
她身边的丫鬟名唤做宝珠,小姐的月事一直是她记着的,这月不知为何提前了十余日,偏偏还在宫中。
因是在宫中赴宴,每位小姐都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鬟。
宫廷盛宴人多眼杂,这样的事不好声张。
宝珠本想去寻柳家夫人,又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在此处。正徘徊间,不想等到了姜家大小姐。
韫棠当即道:“我在宫中有住处,离此地不远。你若不介意,不妨先去我房中?”
她愿意伸以援手,柳琦心中感激。
“多谢。”
采梨上前帮着宝珠一起扶起柳琦,韫棠挑了条清静少人的小道,带着柳琦回自己的小院。
韫棠在宫中长住此处,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
采梨取来月事带交给宝珠,她没有惊动旁人,先去烧热水。
屏风后,柳琦在宝珠的服侍下褪下礼服。检查一番,好在外间襦裙只沾上了一小处,不算显眼。
韫棠从自己的衣橱中找出了一身未穿过的干净里衣,又拿了一件九成新的家常襦裙。事急从权,只能先如此。
柳琦擦过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
韫棠与柳琦身量相仿,她的衣裳柳琦穿上意外地相衬。
宝珠抱了礼服去简单清洗。小姐虽带了备用的衣裳,却放在了入宫的马车上。如今马车不知停去了何处,再要大费周张去取只怕赶不及晚宴,也会惹人议论。
韫棠与柳琦在卧房外间坐下,吩咐采梨煮了红糖姜茶来。
柳琦心下一暖,喝过半碗红糖水后缓过不少。
此处是韫棠的住处,不会有外人造访。
宝珠洗净了暗红,采梨帮着她一同将衣裳挂在屏风上晾晒。
夏日天炎,很快便能干了。
“今日幸得遇上你。”柳琦由衷道。
二人相视一笑,原本的拘谨与客气疏离不知不觉消散许多。
韫棠的小字为“璇”,“璇”与“琦”字意义相近,皆为美玉,像是两人间的缘分。
柳琦是个极有才学的女子,与之相谈甚是愉悦。
她饶有兴趣地请韫棠讲了讲宫中女官之事,心向往之。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临近酉时,快到了开宴时分。
衣裳已干,看不出痕迹。
柳琦换上了这套粉蓝绣芙蓉花的对襟襦裙,韫棠从妆台上取了胭脂,给她补一补妆。
胭脂红润,极好地修饰了面色。
宝珠给柳琦补妆的当口,采梨亦帮着韫棠整理发饰。
柳琦的目光被韫棠发髻上的步摇吸引:“明珠向月,这支簪子当真有巧思。”
她这样一夸,韫棠低眸,手不自然地抚过:“恰巧与这身衣衫相配罢了。”
明珠华贵,非寻常可得。
二人收拾完毕,一齐往承明殿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承明殿中点起盏盏华灯,远远望去满殿灯火辉煌。
在承明殿外,韫棠与凌骁打过照面,想也知道他是在等谁。
倒是凌骁见到柳琦与韫棠一同而来,很有些纳罕。
嘉会节夜宴,规制虽与白日朝宴不可同日而语,但受邀的多是皇室亲贵,天子近臣,地位可见一斑。
人多眼杂,柳琦不便与凌骁说话,同韫棠和他擦身而过。韫棠见到他们彼此眸中都是笑意。
置身承明殿中,一片珠光璀璨,锦衣玉服。
宴席之上,她和柳琦位置亦相近。
“……去何处了?”是柳夫人在询问柳琦,语气关怀。
柳琦朝韫棠的方向看来,低声对柳夫人解释几句。
柳夫人舒口气:“那真该好好谢谢人家。”
“是啊,母亲。”
女儿出嫁在即,柳夫人当然不想出什么岔子。姜家小姐相帮琦儿,她记下了这份人情。
……
酉时二刻,太后凤驾至承明殿中。
上首右侧尊位为太后宝座,正中间那一席虚位以待。
内侍通禀的声音层层传来,承明殿中,除庄慧太后外,所有人齐齐起身。
满殿目光之中,年轻的帝王在众人簇拥下而入。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福!”
山呼海啸之声响彻在承明殿中,彰显着帝王至尊。
白日冗长的典礼过后,宴席直到未时才散。
而此刻与庄慧太后相谈的裴晗仍旧神采奕奕,未见疲态。
恭贺声不绝于耳,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裴晗只饮下了王叔们敬来的几杯酒。
韫棠的位序在殿中段,不引人注意。
裴晗坐在殿中最尊位上,烛光映照在他面庞上,勾勒出清隽雅逸的侧颜。
那一瞬间,韫棠忽而明白了他为何一定要争这把帝位。
那是万人之上的光荣,对裴晗而言一步之遥。
韫棠端起酒盏,满饮了杯中酒,以贺裴晗生辰。
她酒量尚可,此酒入口回甘,有淡淡的葡萄香气。
裴晗未在席上留多久,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席,晚些时候会再露面。
他为帝王,无人能够置喙他半句。
珍馐流水般送上,侍女接着为韫棠斟酒。
不知是否因前一杯酒喝得太急,酒劲上涌,让人不大舒服。
“扶我出去醒醒酒吧。”韫棠低声对采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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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吻
承明殿中人进进出出,没有人会刻意留心韫棠。
殿内的嘈杂渐渐抛于身后,韫棠避了人,选了一条不常走的小径。
夜晚的凉风吹着,方才不适的感觉被压下了些。
再往前走,就是宫中的墨池。
韫棠驻足望了片刻,水红色的裙摆曳于地,并不适合靠近。
“小姐,不如我们先行回去?”
“无事,离席散还早得很。”
方才这杯酒后劲着实有些厉害,也不知是何种酒。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承明殿上,她出来不过一刻钟,回去亦很快。
她寻了处凉亭坐下,手倚在红木栏杆上,此处可眺望到昔年娴贵妃的云锦宫。
裴晗四岁时,娴贵妃病逝,给先帝留下了最美好的容颜。先帝下旨封存云锦宫,再未分赐过旁人。
她走后,年幼的裴晗虽搬离了云锦宫,却会时常跑回去看看。
韫棠记得,云锦宫中有一座花圃,娴贵妃在时常精心打理。
贵妃娘娘并非独爱某一种花,花圃中一年四季都有花盛放。
十几年来,花圃仍保持着旧时模样。即使在裴晗离京后,花匠奉他之命悉心照料,没有让园圃荒芜下去。
晚风吹动韫棠发梢,锦云宫外一如既往有禁军戍卫。
韫棠淡淡一笑,今夜裴晗离席,或许此刻就在锦云宫中。
记忆中,花圃中有一架秋千,爬满了紫藤,也不知如今还在否。
晚风习习,吹散往昔回忆。
有脚步声近前,韫棠闻声回眸。
迎着月光,裴晗静静伫立于她两步远之处,而她到此刻才察觉。
采梨不知去了何处。
月影落在他们之间,二人一站一坐,彼此相对。
不远处的承明殿热闹喧嚣,此时此地却唯他们二人。
风拂过,树影沙沙作响。
韫棠如梦初醒一般,她忘了一切想要说的话,她准备了许久的话。
她站起身,不争气地准备逃避。
“你——”
皓腕猝不及防被人握住,韫棠挣动着,却在回身对上裴晗的目光时失了声音。
发髻上那支垂珠却月的步摇晃动着,二人离得极近,近到韫棠在裴晗的眸中能望见自己的身影。
他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清檀香气,一如从前。
韫棠确信,他和她都没有酒醉。
天地间恍若静止一般,裴晗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极其温柔,像是诱惑着她忘了拒绝。
韫棠忆起那个寻常的午后,在尚仪局的书库中,还是七品典赞的她翻看典籍时找到了彤史署的册子。
彤史女官隶属于尚仪局,多独立于尚仪局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