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想想,实在是顺遂了些。
她不觉得京中流言会格外厚爱放过她,必定有人暗中相助。
第二回合很快开始,号角声打断韫棠思绪。她的注意重新回到场上,却在心中存下疑虑。
……
晖明阁中居高临下,裴晗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那抹绯红色的身影上。
方才她与景王世子偏头说话的情形尽收眼底。
高全立在裴晗身后,郎朗白日,姜大小姐和世子殿下间坦坦荡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
陛下应该也心知肚明。
只不过么——
高全心底摇头,盘算着陛下会何时将大小姐召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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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求情
三回合毕,判官点算完筹数,凌骁所在的红队大胜。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宁逸尘看得尽兴,拊掌同韫棠道:“当真是精彩。”
“世子殿下运气好,一来就赶上最盛大的。”
换了寻常赛事,还不一定有这样勾人心弦。
胜负已然明了,陛下身边的高总管亲自送下封赏,红队一时风头无两。
谢过恩,两方人马握手言欢。
凌骁笑着道:“世子殿下,承让了。”
康郡王府世子出身权贵,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一连输了三回合,世子面色不大好看,只维持着表面风度,说过几句场面话。
马球场上如何争夺不论,下了球场还如此难免失之气度。
还是章铭轶与其他两位文臣家的公子适时出来打圆场,先赞凌骁勇武,有如此戍边将领乃大靖幸事,又道世子在京一直未逢敌手,日后有机会必定多多切磋。
几番话下来,康郡王世子脸色稍霁。
他本非小肚鸡肠之人,只不过今日与他有婚约的钱家小姐到场,他自觉丢了颜面。
在马球场上交锋,他能明显感知到后两回合凌骁一队有意出手想让。如若不然,还不是眼下这个局面。
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康郡王府虽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勋贵世家,但对面乃朝中新贵,风头正盛。
年轻儿郎之间,许多事一笑而过罢了。
康郡王世子缓过劲来,接着章铭轶的话,还邀了凌骁与红队其余人马一同去天香居饮酒。
酣畅淋漓比了一场,双方兴致正高。
凌骁朗声道:“世子美意,却之不恭。”
两方人都笑起来,前后拥着往天香居而去。
章铭轶停了一会儿,对相熟的几位公子道:“诸位先行,我即刻就来。”
“可别迟了。”
“放心罢。”
他往观赛的亭阁方向去,韫棠果然在此等着。
“二表兄。”
韫棠递了水,先引他与宁逸尘见礼。
“世子殿下安好。”
宁逸尘颔首,韫棠的表兄他自是会给面子。
兄妹二人简单叙几句话,章铭轶玩笑道:“你难得来看我打球,早知道我就跟着凌将军那一方了。”
输赢他自是看得开,又说到几日后在城东马球场的赛事。
近来褪去暑热,天气凉爽,秋高云淡,正是打马球的好时节。沉寂了半个盛夏的马球场纷纷热闹起来。
宁逸尘饶有兴致,约了要再度去观赛。
章铭轶答应下来,瞧着这位世子大有上场一赛的念头。
韫棠又问起外祖父母与章府其他长辈近况,一切安康。
“祖母总惦记着你,念叨着你来。”
祖母膝下两儿一女,姑母是幼女,也是最得父母偏爱的。
二叔常年外放在任上,章府中人丁不多。
韫棠点点头,本就打算着中秋前去探望二位老人家。
没有叙太久,章铭轶自去天香居,韫棠与宁逸尘亦离了麟德殿,各自回去。
出来观赛半日,尚仪局中积了些事务。
韫棠算着时辰,直到在亭中遇见了裴晗。
这是回尚仪局的必经之路,裴晗没有召见韫棠,而是选择在此等她。
“陛下动作倒快。”
她和表兄叙话,耽误了些时间。
都到了尚仪局附近,裴晗挑眉:“怎么,不请朕去坐坐?”
韫棠下意识道:“人多眼杂,不大方便。”
明晃晃的态度,显得他多见不得光似的。
“那就随朕走。”
此处到昭阳宫有好一段路程,一路上往来的宫人更多。
韫棠略略一想,寻了个折中之法,领着裴晗去了自己在宫中的住处。
女官居所就坐落在离尚官六局不远的地方,韫棠升至五品后,有了自己独立的小院。
一进的院落清静雅致,屋外种植着数种花卉,是采梨闲时料理的。
进到堂屋,韫棠吩咐采桃看茶。
“陛下有何事?”她还等着回去处理尚仪局事宜。
裴晗不紧不慢端起茶盏:“你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韫棠被他的话堵住,只好按捺住神色。
裴晗慢条斯理饮茶,除了在他初回来的时候韫棠谨守规矩外,其余时候在他面前都是不知不觉放松的,有当年的影子。
“你与景王世子之事,朕还未问过。”
他开门见山,韫棠先是一愣,被他理直气壮的问句镇住。
尔后她道:“好友罢了。”
她简要讲起与宁逸尘相识的旧事。宁逸尘进京加封世子,她作为司赞如何与之相交。还有宁逸尘布的局,她被圈在其中重要一环,助他解决了景王侧妃之事。
韫棠省略了些细枝末节,宁逸尘虽利用了她,但对她并没有什么损害,甚至助她升官,算是互惠互利各不相欠。尽管那时猜到真相后韫棠心中有些不舒服,可宁逸尘态度坦然,大大方方承认致歉,反而让她不愿多计较了。
毕竟在这宫中,谁能说自己全然光明磊落。
韫棠平心而论,她很欣赏宁逸尘的性格。二人脾性相投,做好友很舒心。
今日马球会上相处下来,宁逸尘也没有让她失望。
虽说外祖母常道她于感情之事上混沌,但只要不是对着裴晗,她其实都能游刃有余应对。
一句“好友”撇清所有干系,裴晗认可了这个解释。
韫棠有些好笑,做了帝王的裴晗,比之从前反倒患得患失起来。
想了想,她又道:“世子中秋后要离京。过几日邀我一同去千福寺,我已经答应了。”
她只是知会裴晗一声,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裴晗欲开口,韫棠却开始秋后算账。
千福寺两次都未能成行,她已确认是裴晗从中作梗,给她添了不少棘手事务,嘉会节前忙翻了天。
裴晗轻咳一声,只能装作与己无关。
茶喝了一盏,韫棠耐着性子,面上就差写着,问清楚了陛下还不离去?
她委婉提醒道:“我还有公务在身,陛下不如先回去歇息?”
裴晗只道:“都已散值了,先用晚膳罢。”
尚官六局女官申时后守在值房的不在少数。虽说没有俸禄,但事务总要做完。
高全办事何等妥帖,早就遣人去膳房取了饭食来。
一共六品,鲜虾水晶脍,蟹酿橙,香酥鸡,西施豆腐,奶汤蒲菜,南炒鳝,配上一道玉蕊羹,摆满了韫棠西侧屋的圆桌。
这些菜色大多是韫棠素日里喜爱的,由御膳房做出更具风味。
用罢膳,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裴晗有分寸地没有再留,便回昭阳宫。
韫棠勉为其难送他出门,裴晗心下受用。
“尚仪大人。”
好不容易送走了人,韫棠也无心再回尚仪局。
熟悉的声音响起,韫棠借着昏暗的光线望去,失笑道:“你躲在哪里做甚?”
林乐澜自藏身处挪出,手中还抱着一大叠书案。
她远远听到尚仪大人与男子说话,只觉似曾相识。
待透过院门见到陛下那一角常服时,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躲避起来。
“进来坐。”
“谢尚仪大人。”
屋中亮堂,林乐澜放下手中物什:“尚宫局来人催得紧,这些明日一早就要送去,我只能先来拿给尚仪大人过目。”
韫棠不免歉疚:“有劳你跑一趟。”
“这是下官分内事,尚仪大人言重了。”
韫棠取了笔墨,先问道:“晚膳可用过了?”
林乐澜点头,韫棠便让采桃拿了从家中带来的糕点分与她。
韫棠一目十行看过去,不是什么要紧事宜,只是赶着要罢了。
“你回去歇息罢。明日本座直接让人送去尚宫局就好。”
“是。”
“还有事?”
韫棠看出林乐澜心思,开口问道。
尚仪大人给了台阶,林乐澜道:“我家中堂姐过些时日成婚,我想向尚仪大人告几日假。”
女官为私事告假,首先要禀明直属的尚官,再告知崔尚宫,最后由太后娘娘允准。
一般而言,太后娘娘不会亲自过问此事。只要两位尚官同意,基本就无碍。
“好。”韫棠答应得爽利,“是尚宫局中的林典记吧?”
“尚仪大人知道?”
韫棠笑而不语,六局中女官间的亲疏,她虽甚少提起,但并不代表全然不知。
“崔尚宫那儿本座会替你提起。你只提前说好哪几日要回府便是。”
“下官谢过尚仪大人。”
……
中秋宫宴之事有条不紊地进展着,反倒是韫棠家中出了事端。
她匆匆得到消息赶回府,泰安院内,祖母与父亲面色凝重。安氏侍立一旁,搅着手中帕子,眼眶泛红。
姜清棠小声对韫棠道:“刚刚京兆尹来人,将二弟暂且押走了。”
说起姜府的二少爷姜恒樟,乃是安氏所出,小韫棠六岁。原配夫人章氏膝下无子,姜恒樟一直都是姜府唯一的嫡子,如珠如宝地被疼宠着长大,颇不成器。
前些年,姜尚书下决心送了他去京城附近的青鹭书院读书,一年到头只能回府小住几日。
中秋阖家团圆,书院自然放了学生归家。
只不过离中秋佳节还有数日,姜恒樟人却已经到了府上。
他并未事先传信,直接向书院告病假,称得上是先斩后奏。
安氏许久不见儿子,想念得紧,一心护着他。
姜尚书到底记挂着这个嫡子,若非他实在不成器,也狠不下心将他送去书院。
如今提前回来,在书院读了两年书多少有些长进,姜尚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了他在家中,言谈间还是欢喜的。
谁成想,姜恒樟回来还没有太平几日,就在清乐坊与工部员外郎家的公子起了口角,大打出手。
姜恒樟这头人多势众,命小厮按住了人,自己下手完全没有轻重。
工部员外郎家那位赵公子,现在还躺在榻上生死不明,可算是闯下了大祸。
依照大靖律法,伤人者抵罪,逃脱不得。
工部员外郎虽说只有五品官阶,但赵员外郎背后还有内阁的赵次辅这座靠山。
那被打伤的赵公子,是唤赵次辅一声叔祖的。
赵公子同为家中独子,员外郎府有人撑腰,摆明了不会轻轻揭过此事。
清乐坊中人多眼杂,伤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距事情发生到现在已有两日,安氏夜不能寐,六神无主。
她眸中含泪,望向姜尚书和姜老夫人:“樟儿被京兆尹府带走,这可如何是好?”眼见着婆母与夫君商议半日没个结果,她一介妇人更是心急如焚。她在内宅之中毫无办法,夫君都只能任由儿子被抓走,她又有何门路。
韫棠轻叹口气,一路回来,才堪堪弄明白事情原委。
她抬眸去看祖母,却发现安氏求助的目光在她身上。
“大小姐在宫中为官,不知能否说动太后娘娘与陛下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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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为难
安氏是病急乱投医,此话一出,倒让屋中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才回府不久的韫棠身上。
姜尚书缄默不言,在他看来,如果长女与景王世子的婚事能成。那么乘着这股东风,看在景王府的面子上,说不准赵家会善罢甘休,解眼下燃眉之急。
只可惜啊……
姜尚书长叹一口气,都不知该从何感慨起。
姜老夫人正色道:“家中出了这样大事,是我们做长辈的管教无方。阿璇一个小辈,你怎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说得颇为严厉,安氏心中一凛,明白老夫人总归还是最偏爱韫棠,连孙儿都比不上。
她讷讷应是,姜尚书道:“夫人也是一时心急,母亲莫怪。”
出了这样的祸事,姜老夫人没有心思再问罪家中人。
为今之计,还是保下不成器的姜恒樟最为要紧。
“赵家那边如何说?”
“名医延请了一位又一位,能不能保住一条腿还未可知。”
官家子嗣若是落下了残疾,那就终身不能再科考,再无半分前途可言。
姜尚书同在官场,知道科举有多紧要,前途尽毁对一位年轻公子有多大打击。
他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家儿子受到如此锉磨,他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儿子出一口气的。
更何况那伤了的赵公子还是赵员外郎独子,家中唯一的指望。
姜府知道出事后,也特意请了杏林圣手前去诊治,滋补药物更是流水一样地送去。
可赵家紧闭大门,根本不容姜家请来的大夫进府。管家好说歹说,才让赵府收下了谢罪礼。他们不算完全与姜家撕破脸,却又不肯松口放过此事。
韫棠默然,不知晓那位赵公子伤势,他们的确被动。
“二弟身边的人如何说?”她道。
这话提醒了姜尚书,恒樟闯下祸事后还极力瞒着家中人,错过了化解干戈的最好时机。
消息一股脑儿传开,他竟还是从同僚口中得知。匆匆赶回府上时他又惊又怒,一面教训儿子,一面让人去赵府谢罪。事情原委还是听恒樟断断续续说的,也不知有几句是真。
如今恒樟被京兆尹府捉去,赵家那边毫无进展,除了静下心来别无他法。
事发那日跟在姜恒樟身边的小厮护卫被一一带来盘问。也是姜尚书知道幼子的脾性,恐他在外吃亏,故而着意给他配了几个拳脚功夫了得的护卫。没成想助长了这逆子的歪风,让他捅下天大的窟窿。
姜尚书审问人有一套,吩咐管家将这些人逐一带进厢房盘查,以防串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