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稚嫩的话语,叫宜锦有些哭笑不得,只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便有数了。今夜不用你当值,早些歇着去。”
接着,她便叫骆宝寻了蔡嬷嬷,旁敲侧击,才知那所谓世家女子不过是个远亲,传到旁人口中便成了相看。
碰到芰荷这丫头又是个实心眼儿,旁人说什么都往心里去,当了真,宋骁又是个闷葫芦,恐怕见芰荷对他这样冷淡,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冷着脸练兵,叫上下人都害怕。
蔡嬷嬷这处好说,可宋骁那头,她却不能出面,只得求萧阿鲲去探一探虚实。
萧北冥知道这事,挑眉,“没想到知知还做红娘的差事。”
宜锦捶他,催他去说。
萧北冥万般无奈,大晚上宣了宋骁。
君臣二人踏着月色在禁中闲逛,萧北冥问道:宋骁,还未成婚,有哪个姑娘如此尽心侍奉旁人的母亲?你若不喜芰荷,朕便替她相看朝中才俊,别耽误人家好姑娘。
宋骁低着头,半天不说话,抬首道:“臣此生只愿娶芰荷姑娘为妻。”
萧北冥心中一喜,面上却仍旧冷峻,“朕说了不算,还要皇后定夺。”
宋骁握紧了手中的剑,清亮的眼里满是坚毅,“那臣去求皇后。”
萧北冥见这事情办妥了,回去能交差,便拍了拍这人的肩膀,“挑个吉日下聘,皇后那头,自有朕替你说话。”
宋骁心里一热,跪下谢恩。
再回到皇极殿,宜锦已经沐浴更衣,她一身藕荷色贴身绸衣,衬出曼妙的身姿,如瀑青丝披在肩上,兰香沁鼻,一来便紧紧抱住他,杏眼弯弯似月牙。
萧北冥漆黑的眸更暗了些,他揽住她纤细的腰,轻松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一旁的高案上,沙哑着嗓音道:“知知,是你先撩拨的。”
宜锦气息微乱,勾着他的脖子,杏眼亮晶晶,“嗯,是我先的。”
第85章 餍足
自那日帝王提点后, 宋骁便着手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宅院,请了冰人下聘,芰荷父母不详, 但媒妁之言,三书六礼,宋骁该备下的一样不缺,蔡嬷嬷也跟着前后操持, 虽然那只坏了的眼睛仍不大好,可精神头却比年轻人还要好些。
宜锦与芰荷情同姐妹, 自然不肯委屈她,不仅给了诸多田产铺子,更请了旨叫芰荷以薛家女的身份从长信侯府出嫁。
芰荷知道后跪拜谢恩,哭得眼睛红肿,宜锦拉着她的手叫她站起来,“以后你还在禁中当差, 只怕到时候你天天见我, 只会觉得腻。”
芰荷抽了抽鼻子, “就是每时每刻都和姑娘在一处, 芰荷也觉得不够。”
宜锦笑了笑,又从紫檀木雕兰草的盒子里取出一套嫁衣,道:“你和宋骁婚期定得紧,京中好一些的绣坊恐怕都来不及做喜服,这一套是我亲手做的, 你试试合不合身?”
芰荷惊住了, 一双眼睛又泪汪汪。
这件喜服, 从姑娘还未嫁入王府时便着手做,用的是最珍贵的云锦料子, 上头的并蒂莲图案也是用金丝绣的,费了不少功夫,她那时只以为姑娘是给自己备着的,可没想到,姑娘竟是为她准备的。
即便是亲生姐姐,也不过如此。
除了姑娘,再没人对她这样好了,她趴在宜锦膝上,偏着头,不叫她看见自己流泪。
二月初八,宜嫁娶、开光、出火、拆卸。
长信侯府贴了喜字,门口的石狮子并匾额上都饰了红绸,拾英巷的巷口喜乐频频,爆竹声不断,百姓们都聚在街道两旁瞧着,议论纷纷。
“这是谁家的姑娘出门?”
“嗨,可不是长信侯薛家嘛。他家三个姑娘,大姑娘前年嫁了探花郎,二姑娘嫁给燕王,如今成了皇后,只有三姑娘宜清待字闺中,只是没听说这三姑娘许的谁家。”
“哪里是本家的三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使出嫁,对外称是薛家姑娘。”
“女使出嫁,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新郎官到了。”
那骑着枣红骏马的男子一身喜服,墨发用通天冠 ,文人面孔,一双眼却带英气,身后跟着抬花轿的轿夫。
到了长信侯府门前,宋骁丢了缰绳,翻身下马,阔步朝着府门前走去。
薛珩站在门口,穿一身赭红色圆领宽袖衣袍,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站定,竟比宋骁也矮不了多少,他身后跟着几个禁军中的同僚,并柳氏所出的三姑娘宜清,公子薛瑀。
平日里宋骁治下严格,鲜少有个笑模样,到了成亲这日,禁军的这帮年轻小伙子便想着叫自家将军吃瘪,于是一个个丢了平时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嬉皮笑脸道:“新郎官做个催妆诗,我等满意了才能进!”
薛珩也迎合道:“是了,催妆诗可不能少!”
宋骁舞刀弄枪是一把好手,但于诗经一道却并不通,他笑了笑,好在早就提前背了,这群小子自然难不倒他。
门口一个穿掐丝小袄的小女使接了诗,递到二门里去,芰荷读了那诗,脸色却红得像是夏日的晚霞,用并蒂莲的喜扇遮了脸,回了那几句诗,叫小女使带话传出去。
宋骁听了回诗,便侧身要过正门,薛珩带人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便也就放了水,叫人进去了。
侯府的长随便开始撒喜糖,人群中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芰荷持扇同身侧之人走到正门,只觉得眼眶酸酸的,眼角的余光悄悄回看了一眼侯府,若是姑娘也在就好了。
可是姑娘如今做了皇后,出宫不易,要守着条条框框的规矩。
她上了喜轿,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
到了黄昏时分,宋骁的宅院里仍旧热闹,他的新宅子并不宽阔,但地段却好,来喝喜酒的大多是禁军中的同僚并宋家的远亲,唱礼时邬喜来出面送了贺礼,宜锦和萧北冥则故意躲着众人,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她着一身蜜合色对襟小袄,梳着凌云髻,只戴了一对儿白珍珠耳环,手里捧着一只手炉,肌肤胜雪,娴静秀美,即便是躲在在人堆里也扎眼。
她站在萧北冥身侧,用手炉挡住了脸,小声问道: “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萧北冥剑眉微挑,凤眸揶揄,“那就跑。”
宜锦语塞,也不同他说话了,只是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道:“接下来就是拜天地,蔡嬷嬷坐高堂,这回可算得偿所愿了。”
萧北冥闻言,俯首看她,“难道上一世她没有如愿?”
宜锦垂首,眼睫似是被晚风吹动,“上一世,嬷嬷去得早。但最后你还是去看她了。”
萧北冥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正堂之内穿着正红色衣衫的蔡嬷嬷,轻声道:“其实我并不恨她。我心中介怀的,只是当初她几乎将我当做亲生骨血照看,可后来,还是听信太后之言害我。”
宜锦拉住了他的手,杏眼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如今呢?你还怨她吗?”
萧北冥想了想,摇了摇头,“那都不重要了。”
倘若一个人心中仍旧有怨,一定是他得到的爱还不够多。
但他现在,有眼前之人爱他,便足矣。
宜锦心中只觉得奇妙,上一世的萧阿鲲孤僻尖锐,像是一只随时竖起刺的刺猬,可这一世,他却多了柔和与包容。
萧北冥揉了揉她的发顶,“拜堂也瞧完了,那回宫?”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心中一动,眨巴着眼睛,“那就回宫。”
她牵着他温热的手,回头看了眼黄昏日光下温馨的小院,心里有一块缺憾的地方被补足,暖洋洋的。
这一世,芰荷与宋骁修成正果,于芰荷,她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
过了冬,矩州那边又传来书信一封,宜兰在信中说已适应了矩州的风气,陆寒宵率矩州百姓与忽兰打了两次,近来忽兰散骑少了许多。开春后宜兰打算辟出一块田来,将带去矩州的粮食种子种下,若是成了,矩州的粮食也算有了指望。
信中提及,唯一难受的是孕中三月时有呕吐,吃什么都有些难以下咽,好在陆大人体贴,时常做些稀奇的吃食。
信尾又说了些姐妹贴心话,问宜锦圆房时是否用了那药。
读这封信时,宜锦正沐浴完,宫娥正给她擦拭带着水珠的墨发,她看到阿姐最后一行字,脸唰得一下红了,心虚地将信收起来放进小匣子。那药阿姐给了她,她却忘记用了,盖因只有一丸,她思量再三,还是要挑个合适的时候用。
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夜吧。
她涂了香露,穿了水红色的纱裙,白皙纤细的藕臂若隐若现,便躺在床榻上等着萧北冥回来。
可人还未等到,眼皮子倒是有些睁不开了。
后半夜,萧北冥总算忙完政事从前殿回来,沐浴后抱着她准备入睡,她却忽然惊醒了,一双杏眼亮得像星子,翻身坐在他腰上,纤指顺着他寝衣的缝隙一路向上,捏了捏他光滑起伏的肌肉。
很好,他绷紧了。
萧北冥两只大手隔着纱衣扶住她不堪一握的腰,眸色渐深,盯着她两只不老实的手,嗓音沙哑似狼毫擦过宣纸,“知知……”
宜锦见他这模样,有些失望地反问道:“是今夜不行吗?”
她都准备好了。
可惜了。
她叹了口气,翻身预备下来,才动了动脚丫,转眼间天旋地转,脑袋撞在柔软的锦被上,她惊慌地睁开眼睛,萧北冥那张俊脸离得越来越近,高挺的鼻梁在她小巧的琼鼻上蹭了蹭,“行。”
月光悄悄爬进屋里,青纱帐上缠绕着两人的影子。
似是一只轻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被无情地拍打着,又像是马车被山间嶙峋的石块颠簸着,她只有辛苦承受着,到了最后,从头发丝到脚尖,无一处不酸痛,但萧北冥紧紧抱着她,身子滚烫,一双凤眸是餍足后的闪亮慵懒。
他抓住她的手环在腰间,宜锦以为他又要来,惊恐地朝后躲了躲,却没能如愿,重新被拉进怀里,抱得更紧了,男人声音仍旧有些沙哑,可却同之前不一样了,“不动你了,睡吧。”
她放弃挣扎,安静躺在他的肩膀上,睡意似潮水涌来,意识迷离之际,一个念头却闪电似的过了脑子,她一蹬腿,懊恼地坐起身来。
萧北冥不知所以,迷迷糊糊去拉她接着睡下,“怎么了?”
却见他的皇后坐在床头,耷拉着脑袋,像是一没抓到老鼠的小猫,半晌,她欲哭无泪道:“白费力气。”
白瞎她这样费力,像一只虾子在锅里上下翻滚,浑身酸痛,还要被萧阿鲲这厮榨干汁水,结果阿姐给的药却忘记吃了!
内殿灭了灯烛,昏昏暗暗,唯有薄纱似的月光潮水一样漫进来,她戳了下萧北冥腹部硬邦邦的肉,神色纠结,脸色红得似樱桃,“明……明日还想要。”
萧北冥眯了眯凤眸:……?
第86章 伊始
矩州城。
三月初, 冰雪虽然消融,气候却正是最冷的时候,宜兰已经显怀, 她着一身兰花文绫罗织锦小袄,背靠着一只隐囊,倚着凭几,正围炉打鞋底, 靛蓝色的虎头鞋初具模样。
后厨已经做好午膳,清霜提着红漆食盒摆放膳食。
眼瞧着快到晌午, 却不见郎君回宅用膳,她掀开门帘,冷飕飕的朔气穿堂风似的扫进来,扭头与正慌慌张张来报信的长平撞了个正着。
清霜见只有他来,伸着脑袋朝后望了望,“大人呢?怎么没一同归府?”
长平呼吸急促, 白雾自鼻腔喷出, “兵临城下, 大人此刻正在城上督战, 今日怕是不能归府用膳了,大人叫我知会你一声,夫人有孕在身,莫要让夫人知晓。”
清霜心里发急,但稳了心神, 问道:“忽兰来了多少人?前头可还能应付?”
长平额上冒汗, “大约三万人马。矩州城地势易守难攻, 忽兰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
清霜怔然点了点头,见他行色匆匆告辞, 朱唇微动,拉住他衣角。
长平回首。
清霜双眸凝视着他,“保重。”
长平默默点了点头,“我会护好大人,请夫人莫要担忧。”
清霜喉咙有些发苦,“好,我会照顾好夫人。”
她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巷口,融入白茫茫的雾气中,心里一空。
她知道要保重主上,可她也想让他保重自身啊。
可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
宜兰缝完鞋边,见清霜回来,她用剪子剪掉多余的线头,抬头问道:“可是大人衙门里有事又不回来用膳了?”
陆寒宵这些时日陪着同知衙役们想抵御忽兰骑兵的法子,忙到晚间才回府是常有的事,她习以为常。
清霜掩去眼底的担忧,笑道:“是了。方才长平回来报了,大人不回府用饭。饭菜凉了,奴婢再叫后厨拿去热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