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想通关节,辽王妃吩咐红线去拿来家传白玉珏送给臣寻,认下了这个未婚儿媳妇。
夏漪涟亲自给臣寻把白玉珏拴在腰带上。
他摩挲着玉珏,低声威胁道:“玦,通决,决绝的决。你既亲口承诺了一切,便不要负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臣寻:“……”
辽王妃又让红线去把房德再度叫进来——这一回是恭恭敬敬地请到堂屋来。两家人商商量量,定下了迎娶的大致日子和一些婚礼细节,便只等来年春天,春闱放榜,那时候老辽王和小儿子也该班师回辽东了,正好臣寻便就十里红妆将辽东郡主夏漪涟欢欢喜喜地娶回房家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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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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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温得久了些,腰背酸痛,臣寻打开房门出来院中活动活动筋骨,却见房德闷头坐在台阶上,脸色阴郁,手里拿着把生锈缺口的镰刀无意识地刮着布鞋底,眼睛看着他处,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光彩,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地上随意倒着一个破烂的竹编空背篓。
显然爷爷打算要出门去做农活儿的,但因事耽搁了。
“爷爷,您有事找我么?”
“啊?”房德如梦方醒,抬起头来,好像思索了下,想起来要说的事情了:“小寻,那边又来人了。”
房德连“辽王府”或是“辽东郡主”几个字都不愿说出口。
“哦,我那回屋收拾一下就走。爷爷,您自去忙吧,不用管我午饭了,傍晚时候我就回来。”
说罢,转身入屋,都不等房德的回应,有些落荒而逃。
其实臣寻一见爷爷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就知道定然是夏漪涟又派人来“请”她“过府一叙”了。
臣寻现在心虚得很,怕爷爷看出她心底隐秘的心思,也怕看见爷爷眼里深深的失望。
但,臣寻是没见,房德在她身后缓缓站起身来,望着她匆匆入屋的背影无声地长吁短叹。
臣寻在屋里收拾今天要用到的书本,一面就在回想这些日子来过得如梦似幻的生活。
事情的起因——虽然那晚分明说得很清楚,要将二人的关系保密,但是夏漪涟仿似根本就当没这回事儿,一面霸道地要求她过了年再入京,一面,隔三岔五派贴身丫鬟红线前来请她到王府聊聊。
该聊的都聊好了,还有什么好聊的?臣寻不去……啊,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臣寻是个实心眼儿,她没那个男人那么多九曲回肠。
她真以为夏漪涟还有事情要同她说呢,便过府一叙,结果她被强留在辽王府同他一起“学习”了一天。
他涎皮赖脸地美其名曰:“互相监督学习,共同进步。”
连辽王妃都看不过,“呸,要进步的只是你,你这样只会拖了寻寻的后腿!”
可不。
刚入府时夏漪涟温柔的哄骗还言犹在耳:“我这里有最阔气、最有书香气息、又最多藏书的书房,还能随时奉上甜点香茶。这么好的学习环境,你上哪儿找去?”
又哀怨地嘟囔:“你上京城又哪儿找去?你早早去了京城,独自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人生地不熟的,那些同科赶考的男人,臭烘烘的男人在京城扎堆成群,若是对你见色起意又怎么办?”
就这么着,夏漪涟转天就自己打破了他自己说的她仍是“自由的个体”的幻想,不但想要将她圈禁在辽王府,时刻看着,他更霸道地直接表明了不准她提早进京赴考的意思。
但是,在他家里好好学习那是不可能的。
臣寻本是个冷情的人,面上对一切都淡淡的,置身事外的样子,情绪轻易不会外泄。若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她的话,那可能就是,淡定。
她一贯从容淡定。
可,有他这色胚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不停地流哈喇子,她怎么淡定得了?又还怎么看得进去书?
上了一回当,她才不愿上第二回当。
转天,夏漪涟委派的贴身丫鬟红线又来相邀她过府一叙,臣寻便不干了。
不过夏漪涟有的是耐心和时间,但他十有九请,臣寻一开始还婉言回绝,后来就干脆闭门不见丫头红线,便一回也没再上过辽王府了。
连话都传不到了,终于惹毛了他。
“不来?好啊,这还没成亲呢就这么不待见我了。富贵,你去,带十五六个人过去把她给我弄来。”
她被夏富贵率领一群“恶奴”强行“请”去了辽王府。
当时大白天嘛,夏富贵着辽王府的侍卫服饰,抬着一顶轿子,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一路穿街走巷,大家想不注意都不行啊。于是,她被五花八绑着拖出家里并给塞进暖轿里,然后一路嘶哑喊着放开我快放开我的强抢入府的狼狈样子就给好多人看见了。
颜面尽失,她自是怒不可遏啊。
再从容淡定的人也被激得浑身发抖,她脱口而出要悔婚。
她以为她还是跟那天晚上一样,握着夏漪涟的要害。
她敢这么直接叫板,是因为她仗着自己有凭恃,便是,夏漪涟对自己的“一见钟情”,他对自己的迷恋,所以,她觉得自己能拿捏他。
犹记得当时,夏漪涟闲适地左腿压右腿,这回没再好气性地说好话哄她了,他只是冷笑了下,道:“我看,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们就入洞房好了。”
“……”臣寻立即萎了。
就是在这一刻,臣寻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以为一眼就能看清楚是个什么样人的夏漪涟,她其实根本就没看懂过、看穿过。
她也开始深信不疑,他那晚威胁她说的话,他是一定能做到的。
负他,他不会让她好过。
辽王府这么大的动作,跟明晃晃地在她脑门儿上写她是“夏漪涟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臣寻被辽东郡主看中,好比猫儿闻到了鱼腥味儿,野狗盯上了肥肉,她虽然还没入住辽王府,但是,俨然已是辽东郡主的禁脔、私有物品已经传开了,众人看她都跟看辽东郡主的面首一般。
不知情的外人,同出一辙地对臣寻发出可惜的喟叹。
就连蓟辽总督佟林都忍不住亲来关心道:“房孝廉,要不要在下派一队人马护送你尽早进京赴考?”
暗含意思——这样便可脱离夏漪涟的魔爪。
说话时,佟林眼里的同情怜悯,毫不遮掩。
臣寻唯有苦笑,用外面的流言蜚语做借口,婉言谢绝:“这是房某同辽王府之间的私人恩怨,不想佟大人无辜牵扯进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到这里,臣寻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夏漪涟反将了一军?
她和夏漪涟到底怎么回事,她自己最清楚不过。
现在这个阶段,可能有三分是那男人真舍不得她走,有七分是他要她“好看”。
那天晚上,她事先没同他商量,便擅作主张在辽王妃面前说婚事秘而不宣。这让他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打击,没几日,他就报复了回去。
睚眦必报的男人真小气!
总之,如今,全奉天城人都道大才子房举人已被逼成了辽东郡主的面首了,连房德和房茂生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爷爷心情不好,总是于无人处唉声叹气,偷偷抹泪——臣寻早就发现了,但故作不察,也小心翼翼地在爷爷面前不触及这个话题。
收拾好今日上课要用到的课本,用一块蓝色棉布包裹好,抱在怀里锁门出来。
外面房德竟还未离开。
房德欲言又止。
臣寻心中担忧他,迟疑地开口:“爷爷,你想说什么?”
房德将手里的镰刀握得很紧,干瘦的手臂微微颤抖,枯树皮一般的手背上青筋凸了起来,“小寻,保护好自己,莫要跟他走得太近。”
“……嗯。”
然后房德朝地上狠狠啐了口,道:“辽王府欺人太甚,我,我……”
他举起镰刀,咬牙切齿,似乎立刻就想要冲出府去跟守在外头来接她孙女的夏富贵等人拼命。
房德并不知道“辽东郡主自荐枕席”背后的真相,臣寻打死也不敢跟爷爷讲本是她先救了夏漪涟后被坑了的事实,以至于房德一直认为只是臣寻的女子身份暴露,夏家再以他的性命相胁孙女就范。
臣寻自觉爷爷是觉得她一个清白女子,还没成亲,就已这么不清不楚地跟了夏漪涟,奇耻大辱,所以激动非常,日日沉郁。
而且对方几乎每天都叫人抬顶轿子来接她去辽王府,这跟那啥有什么区别?
外人道她是做了辽东郡主夏漪涟的面首,爷爷却知道夏漪涟是个男人,所以他心里只怕认为她是做了那个男人的……连个外室都不如的一个女人。
跟青楼女子一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要她了,就派人来抬她入府,要完就送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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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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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寻没办法跟爷爷说太多,担心说多错多,爷爷一旦上心起了疑,便会将那天晚上那个离经叛道的自己出卖了。
族长和爷爷呕心沥血,若是知道因她一时冲动,他们十几年的筹谋已经付诸东流,必然对她失望透顶,她实在无法承受他们因为希望落空而可能导致的无法想象的后果。
见爷爷情绪激动起来,臣寻急忙将房德拽着镰刀的手死死抱住,口中一迭声安抚:“爷爷,咱们现在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暂且忍耐些,等我考中进士入了朝廷,夏家便不敢对我们这么过分了。”
一壁伺机便将镰刀从房德的手里抽走了。
“可是孙女,实在太委屈你了啊。”房德眼中浊泪横流。
臣寻淡然一笑道:“没事的,爷爷,我本来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现在这种状况,并没有比之前我所设想的人生变得更糟而已。”
孤独终老……
正抹泪,乍然听到这几个字。
这是头一回听到孙女的心里话,房德如心被剜。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就该牺牲她吗?
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女子的幸福便可以漠视、任意作践?
房氏两百多口人,男儿那么多,怎么就要靠她一个女人来拯救全族人的未来??
房德一朝幡然醒悟,一跺脚,“不行!我这就去找族长,跟他说辽王府已经发现了你身为女儿家的事实,考科举的事情就此作罢。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找户人家给你说亲,早点嫁出去!”
“不不,爷爷,你先不要冲动!”臣寻拉着房德不放,微有些赧意:“我不是同,同……同他定了亲了么?”
“孩子,你别发傻了!辽王府即便现在还没被削藩,可人家始终是我们高不可攀的贵胄,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家奴出身的女子?那人就是一天太无聊了,辽王妃也是宠子无度,人一家子逗我们平头百姓玩玩儿的!”
臣寻:“……”
臣寻愣怔了一息。
夏漪涟在“玩”字上头劣迹斑斑,臣寻想起他十九岁生辰宴上的所作所为,又想起那晚他对自己的一哄再哄,此刻听到爷爷的话,也不禁想——这是否真又是一个他开的玩笑?天大的玩笑?
连辽王府被抄家、父亲和弟弟被诬通敌叛国这样的玩笑都能开张口即来,还有什么玩笑是他不能开的?
臣寻微微苦笑。
无论夏漪涟是不是在跟自己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只要不交心,随他的意吧。
毕竟身为蝼蚁,即使知道了正被人玩弄于鼓掌,又能做点什么摆脱这无能的命运呢?
很快臣寻便收拾好了微微恍惚的心绪,冷静地对房德道:“爷爷,想一想咱们房氏还有这么多族人要活命啊,都不救了么?如果夏家一直不倒,是不是房氏子孙得一代又一代、世世代代都做他家的家奴?”
房德浑身一震。
这话直叩命门。
几百口人的性命比起一个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再一想到如果辽王府屹立不倒,房氏便会出现一个又一个似臣寻这般命歹的女子,得不到幸福,孤独终老。
房德的脸色慢慢委顿,双肩耷拉了下来。
他再度老泪纵横,“乖孙女,为了爷爷,为了房氏族人的将来,你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我们真的太对不起你了。”
臣寻掏出手帕来轻轻为爷爷拭泪,神情淡漠:“无妨。爷爷,我跟夏家谈好了条件的,可谓互相制约。所以我现在很好,他待我还算有礼有节,目前我并没受到什么委屈。”
房德霎时两眼放光,充满了希冀:“真的吗?你可别为了安慰爷爷,故意这样讲。”
臣寻微笑点头:“嗯,您尽管放心吧,爷爷。”
房德审视孙女脸上表情,见她不似作伪,心下稍慰。
想了想,叮嘱道:“那,那,小寻,你进了王府,尽量少搭理辽东郡主。他那个人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甜得很,你别被他一时迷惑了。你记住,夏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看待家奴就跟看他家的狗一样,命贱得很。”
“……嗯,爷爷,我自有分寸。”臣寻嘴里含糊应着。
安抚住了爷爷,赶紧出了家门。
辽王府的轿子果然停在门外。
夏富贵带着人把房家围着,爷爷不敢出门。她家的房子又正当道,在路口呢,里面一条街的邻居都要自她家门前过。有辽王府的恶仆和轿子挡着路,邻居们不得不绕道走,可得多绕两条背街呢。
为了不给街坊添麻烦,臣寻曾给夏漪涟提出过,说若想要她去他家,她自己过府来,找个人来递句话就行,不用大张旗鼓。
你道夏漪涟当时怎么说?
微微一笑,“说什么想心无旁骛的温习功课,其实那天晚上你就想跑路了吧?还好我偷摸进你屋里堵住了你。明着跟你说吧,只怕你现在更想跑路,我派富贵去,就是要监视你的。”
直白的话说毕,他脸孔一变,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眼含秋水,语气委屈极了,“你这么早就进京赶考,我少说有半年都见不到你面了呢,我这还不是为了想多看你几眼么?”
这话,他一日三遍都算少的。
臣寻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不得不投降。
威逼利诱、软的硬的换着来,臣寻觉得自己才是个泥人儿,现在是任由夏漪涟拿捏了。
出得家门,夏富贵同十几个夏家的家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顿时一脸谄媚,赶紧让轿夫把轿子前倾,又亲自撩起轿帘,毕恭毕敬地请她上轿。
因着爷爷才哭了一场,臣寻想起一切都是夏漪涟那厮的缘故,又看见夏富贵,心中更是郁结了,便想大骂几句发泄发泄怨愤。
不巧,几个旧日同窗路过对街,看见她腋下夹着个包裹,包装得四四方方的样子,显然里面装的是书本,纷纷摇头叹息。
一个道:“季白真是又惨又强啊。忍辱负重、曲意承欢郡主的同时,还不忘看书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