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厢,夏漪涟已经聪明地不再拉主动往前凑的人了,他开始跑到同行那边直接去抢人家的客人。
同行的叫骂声四起,夏漪涟充耳不闻。
别人家排着队地等着写信,寻寻这里一个客人也不来光顾,上午都快要过去了,怎么不叫他心急?
望望头顶上的太阳,肚子已经开始叫唱。
夏漪涟急了,故技重施,捉着人就往臣寻那边拖,“哎呀,我说大爷,您别搁这儿等了,请我家的给你写吧,我家收费便宜。”
他这话就没过脑。
但是,一听“便宜”二字,便有好几个人转过头来。
有人问道:“那你家写一封信要多少钱?”
望着他这边的人,个个脸上都满是期待。
夏漪涟顿时大喜过望,一看这情况便知是有戏了,他急忙看向臣寻,以眼神儿示意她赶紧报一个价出来。
臣寻也有些开心,正要说出一个价格,谁知周边几个老头儿豁得一下都站了起来,吹胡子瞪眼的,指着臣寻纷纷大声斥责道:“年轻人,你不要不懂事!”
“哼,你要是敢扰乱行情,便别想再在这里摆摊了!”
同行相斥,最忌讳,同行压价。
臣寻心里明白,只得放弃这个法子,冲夏漪涟摇了摇头。
夏漪涟也看清楚了形势,自家只两个人,对方十几个人,又是老头子,虽然他一人能抵十几个,可对方是老头子,碰不得,推不得,但他不甘心,捉着客人的手臂不放,还一直往臣寻这边拉,嘴里曲意讨好地道:“客官,找我家那位给你写吧,我家里的字可好看了。”
被他捉着的是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早红了脸,举起的双手想推又不敢推夏漪涟的样子。
眼前这女人长得比自己都还要高大健壮,骨架又宽,但人美啊,气力也大,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只得无奈地婉拒道:“字好看,可我爹妈也不识字啊。”
“那,那……”看此人似乎是个好说话的,夏漪涟脑子急转,又道:“啊,你看那些人都有生意了,你去不是要排队等好长时间?找我家的给你写,不用等,还写得又快又好,你拿了信还可以去逛逛庙会啊。”
中年男人闻言,便转头朝臣寻看了看,犹豫道:“我也不识字,辨不出好坏……你家的那么年轻,能写出好文章吗?”
夏漪涟脚下一顿,怒目:“文章写得好不好,跟年纪有啥关系?”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地道:“他要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还须得着到庙会上来靠给人写信糊口?”
夏漪涟:“……”
任他脸皮再厚,夏漪涟也不可能说,啊,我老婆是为了养我,才舍了面子来赚这点钱钱的。
夏漪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也拖着人的胳膊不愿放。
就此时,挤过来一个妇女,见到这一幕,登时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她一把抓住中年男人的另一条胳膊,一手就朝夏漪涟脸上挥去,嘴里破口大骂着:“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大街上你抢我男人,臭不要脸!”
原来是人家老婆找过来了,看见女装夏漪涟抱着自家男人不放,便误会上了。
一个要扯离,一个硬不放,中年男人在中间被两个“女人”左拉右扯,苦不堪言。
那妇人连着扇夏漪涟两耳光都被他避开了,急红了眼,手腕一番,松开自家男人,啪的一下,打在自家男人脸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舒坦啊?是不是很爽啊?她的手摸起来是不是很滑啊?你他娘的还不赶快甩开这个臭狐狸精!”
中年男人只手捂着脸委屈至极:“哎呀,不是我不想甩开她,是她硬拉着我不放啊。”
“哎呀,你还找理由?老娘今天要打死你!”
“你打,你敢打!”
夫妻两个当场互相揪打起来,旁边还有个夏漪涟捉着中年男人的一条胳膊死活不放,画面极为滑稽。
眼见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臣寻太阳穴突突跳,也不怕丢脸了,急忙大声喊:“漪涟,你过来!赶紧把那位先生松开,像什么话?!”
夏漪涟身子一抖!
何曾听臣寻“漪涟”这么亲热地喊过自己?
她要么喊他“喂”,要么直接喊他全名“夏漪涟”,每次喊他,口气还十分不耐烦的模样。刚刚那声“漪涟”,还有她为他担忧着急的皱在一起的俏脸,直把夏漪涟看得通体舒泰。
要不是人家老婆找过来,他再努力努力,今儿臣寻这单开张生意肯定做成了。
看在臣寻的面子上,夏漪涟不情不愿地松开了男客,遗憾地暗叹了声,瘪着嘴,揪着一缕散落在肩膀处的长发慢吞吞地走回到臣寻身边。
左右传来同行几声嗤笑。
臣寻当听不见,她知道那些笑话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根本一直没拿夏漪涟当女人看,刚才也就并未在意女装夏漪涟抓着个男人不放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回过神来了了,便不得不要提醒一下他。
“你想帮忙的心意我知道,可是你也要有点眼力见啊。那女人明显是他的妻子,面相凶恶,一看就不好相与。你想跟她众目睽睽下互相扯头发,这像话吗?而且你一男的,欺负女人,这合适吗?”
一听这话,夏漪涟萎靡的脸色顿时发亮,“你担心我打不过她?放心,我长得比她高。”
臣寻无语,“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咱们是来做生意的,为赚一点银子,不是来同人打架的。”
“我也不想同人打架啊,我只是想帮你揽客而已,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咳……”臣寻尽力控制情绪,温柔道:“那也不是你那种揽法啊。”
“有什么不妥吗?”夏漪涟眨着无辜的眼睛。
旁边的同行听见了这话,又发出几道毫无顾忌的讪笑。
夏漪涟目光一扫,狠狠将那人剜了一眼。
臣寻暗叹口气,嘀咕着也不知道这厮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算了,回去了,今天这生意不做了。”
她起身开始收摊。
今日注定颗粒无收了。
夏漪涟一把捉住她的手:“别啊,怕撒?咱继续摆我们的摊儿!”
夏漪涟以为是因为同行的笑话和排挤,才叫臣寻打退堂鼓。
他一边撸袖子,一边恶狠狠道:“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不让我们摆摊!”
臣寻大惊。
叫别人看见他露出一条满是硬邦邦肌肉的毛胳膊,还得了?
忙将马扎塞进书箱里背上,然后捉住夏漪涟的衣袖防止他露出胳膊露出肉,跟着奋力地拖着他便冲进了熙来攘往的人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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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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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漪涟平素没机会在臣寻面前表现, 今日可算是找到机缘一逞他男儿气概了,所以表现特别神勇。臣寻拖着他要回家,他便一路挣挣扎扎, 姿态做得十足, 非要回头去寻那些老头子的晦气。
臣寻恼火非常, 松开他的手,路上站定, 恨声怒骂道:“你还觉得不够丢人现眼是吗?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女人,当街抱着男人不放, 捉了一个又一个,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不知检点!”
夏漪涟脑子正热, 哪里想得到自己像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一腔热忱为了她,却没落得好,此刻竟还被她骂不知检点, 委屈得不行, 便也红了脖子黑了脸, 反质问臣寻道:“我像什么?你有话明说!我说过我看不得你把话闷在肚子里, 有句讲句,我更厌烦去猜女人的心思!”
正巧, 两人争执的地方, 就在斜对面便是一座青楼。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楼内的姑娘们操劳一夜, 此刻睡醒了, 又吃了午饭了, 打扮停当, 这会儿便开门来营业了。
就见几个衣着暴露的姐儿, 每人手里揪着一方颜色庸俗的绢帕, 打着哈欠自敞开的大门内鱼贯而出。但凡看到楼前有男人驻足观望停留路过,立刻笑靥如花地跑上前去,拖的拖,抱的抱,捉着人就往青楼里面拖。
臣寻自那些当街揽客的青楼女子身上收回视线,冷冷地睇了眼夏漪涟,丢下句“像什么你自己看!”然后背着书箱大步走了。
夏漪涟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了又看,渐渐脸上的颜色变得精彩纷呈,红了白,白了黑。见臣寻已然走远,慌忙多此一举地避嫌低着头,臊眉耷眼地追了上去。
半晌无话。
直到臣寻听到身后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回头,恰好撞见夏漪涟垮着一张苦瓜脸,正低头揉着空落落的肚子。
方想起了两人辛苦一大个上午,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臣寻呼出一口气,叫上夏漪涟跟着自己一起进了一家面馆,为两人点了两大碗牛肉面。
至此,争吵的事情方才揭过去了。
今日这一场,不但浪费了时间精力,还累得臣寻又自外倒了银子花在他身上,夏漪涟竭力想将功折过。
喝完最后一口牛肉面汤,把嘴巴一抹,夏漪涟凑到臣寻眼前,说:“寻寻,刚才我仔细分析过了我们摆摊失败的原因。我觉得吧,那些人主要还是觉得你年轻了。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就是嘴上没长胡子,所以他们不相信你能写出好文章。你看那些老学究,一个个全部蓄着一把灰白的胡子,不时抚一抚,一看就很靠谱的样子,所以大家一伙儿全去老头子那里写家书了,就是这个道理。”
臣寻皱眉,“还道理呢?嘴上没胡子,就写不出好文章?一派胡言。”
夏漪涟急忙分辨道:“不是我一派胡言,是别人说的。今天我拉了客人想叫他请你写信,结果那人对我说了句话,他说,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写得出好文章呢?我当时就反驳他了,我说写不写得出好文章,跟年纪有啥关系?那人说,要是你真有本事,年纪轻轻的,何至于跑到庙会上来赚钱糊口?你听听这话说的。可见众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人老,办事才靠谱。你懂吗?所以,关键,你得看上去老成持重。”
经夏漪涟这样一分析,臣寻若有所思,忍不住喃喃,“老成持重……”
“对,老成持重,你得装出老成的模样出来。”
“这怎么装?”
这又不是在朝堂上、在同僚跟前,言谈举止装老成,还有人看得出。她不过就是给人写封家书而已,哪里有装老成的机会?面对的都是目不识丁的普通老百姓啊,人朴实敦厚,老成对他们而言,什么样子才算老成?
夏漪涟嘿嘿一笑,“这还不简单?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跟那些老头子,就差了一把胡子!”
臣寻醍醐灌顶。
是啊,贴上胡子,可不就看上去要老些了吗?这对普通人而言,直观印象简单明了。
正好还在庙会上,这市集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两人在卖面具的摊位上买了一副秀气的山羊胡子回去。
贴胡子是个细致活儿,臣寻一个人搞不定,夏漪涟又热情又积极地要帮忙,臣寻就让他帮了。
她坐在圆杌上,夏漪涟一手掌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捏着薄弱蝉翼的假须子,小心翼翼地往她的唇上粘。
他凑得很近,呼吸可闻,臣寻渐觉难耐,特别是当夏漪涟那男人略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按压在她的唇上时,每多停留一息,臣寻便觉耳根儿处更烫了一分。
一共上下两片须子,贴完了人中,贴下巴。
夏漪涟轻抬起她尖尖的下颌,他的呼吸像柳絮似的轻拂过她的鼻尖,痒痒的,柔柔的,也热热的,臣寻不自觉屏住呼吸,目光低垂尽力不去看他。
屋内安静得针落有声,下巴上的胡子贴的时间有些久,臣寻脖子微扬,视线向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的思绪逐渐飘远。
不知何时,她察觉到一道炙热的呼吸犹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要把她吞噬,她惊回神看去,只见夏漪涟目光痴迷地盯着她的唇,脸已然欺近。
臣寻慌乱地将脸往侧旁一扭,夏漪涟温热的嘴唇堪堪擦过她的脸颊。
他差点就吻到她了,却被臣寻在关键时刻避开了。
夏漪涟还捏着她的下巴,她扭了扭,他木呆呆地回过神,缓缓松了手,然后,直起身,看了又看她,她始终没扭过脸来,他拂袖进了内间。
当晚,臣寻失眠了,便也就听了一夜里面房间内夏漪涟辗转反侧弄出来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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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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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深夜最易让脑子冷静, 回头把这段日子以来同夏漪涟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过一遍,臣寻蓦然发现自己对夏漪涟好像一直在做着让人讨厌的事情。就好比昨天,他去揽客, 她并未及时阻止, 心里还想着都是男人, 他当街抱着个男人拉拉扯扯并没有什么,结果到后面却又骂人家不知检点。又好比昨晚, 跟其他女人相比,其实她已经做了很多离经叛道的事情, 但是……昨晚他想亲近她时, 她却又避开了。
示好的是她, 拒绝的也是她。
这样前后矛盾,这样善变反复,着实讨人厌, 她怎么还好意思理直气壮地骂人家不知检点呢??
若非他不是那么在意自己, 男人的颜面尽失, 恐怕早就拂袖离去了。
臣寻狠狠掐了把脸颊, 努力给自己找借口。
或许因为这是她的第一次吧,所以她还没办法在未正式成亲之前, 将吻献给他。
臣寻在懊恼自责中也折腾了一宿, 睡不着觉。
次日直至天色大明,两人才幽幽醒来, 一看, 各自脸上皆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便谁也不好意思面对谁, 一整日都尽力躲着对方。这天, 臣寻自然没去庙会出摊。
都是成年人, 到了晚上,糟糕的情绪各自都已妥帖收拾好。吃饭的时候,两人默契地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饭桌上已能如常面对彼此,还拉了几句家常。
令人尴尬懊恼的亲吻事件便算是过去了。
臣寻寻思,虽说万事开头难,但总归一定要开头才行。所以,转天一大早,她收拾工具,自己贴好胡子,又要去庙会代人写家书赚钱贴补家用。
夏漪涟见状,又要跟着。
他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似乎早就忘记了索吻被拒一事,心无芥蒂地一脸嬉笑着缠着她要跟着一块儿去。
如果因为尴尬而拒绝他,无疑就是此地无意三百两了,何况,今日拒绝了,明天呢?后天呢?总归是要在一个屋檐下长期生活的。所以臣寻便没说什么,她还因对昨晚上的事情有些心虚,有些歉疚,毕竟两人同居这件事情她还对街坊邻居宣扬了。既是决定了她跟他以后假凤虚凰,那她行事也该像男人那样,说一不二,而不是像寻常女子般优柔寡断,反反复复,长此下去,伤人伤己。
这天早上出门比第一天早多了,来得早,占到了一个很当道的好地儿,夏漪涟帮她把摊位支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