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让人在苏州城准备了住所吗?大伯父可能会邀请你住进余家。”她轻轻挨着未婚夫,张眼瞧面白无须的内侍,一脸单纯。
她靠的近了,萧焱不仅又嗅到了她身上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而且稍一低眸就能看到少女泛着粉红的指尖。
攥着他的衣袖,羞涩却大胆,慌张失措但又理所当然。
他偏着头,微笑地问,“余家,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又是你的大伯父?”
余窈听到未婚夫询问,表情微微窘迫,还有一丝黯然,“父亲和母亲不在了以后,族里不放心就让我住进了大伯父家里。”
“大伯父家里时常有客商往来,郎君若不适应,我…我先前的家也还空着。”她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一遍未婚夫带的护卫,人很多,“家里的院子都空着,可以住下的。”
闻言,常平皱了皱眉,他知道陛下根本无意下榻苏州。而且就算在苏州停留两日,陛下千金之躯如何能随便住进一个商户的宅子里。
以及,这小娘子的身份他们还没弄清楚,不过似乎和镇国公世子傅云章有关。
他顿了一顿,无声地请示陛下的意思。
然而,他们的陛下还在饶有意趣地打量靠近他的少女,压根就不理会。
大伯父走近了,余窈着急地又晃手感甚好的红色外袍,一双黑眸水汪汪的,“郎君,我的东西不多,你要接我回京城只要在苏州住上两日就行。”
或许,两日也不需要,她告慰父母的陵墓过后就能启程。
少女小声地与男人窃窃私语,亲昵的模样仿佛就像依偎在萧焱的怀里。
“可以,那就住进你的家里。”他面对少女的请求,很轻易地应下了。
余窈的大伯父一上前就听到了这句话,心下一喜,连忙向他以为的镇国公世子俯首作揖,“世子既与窈娘定有婚约,我也便托大一次,唤世子一声贤侄。”
萧焱居高临下地看他,目光沉冷,当余窈的大伯父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以为自己不知在何处冒犯了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子时,就听到他轻飘飘的语气,“座驾准备好了吗?”
“自然准备好了,准备好了,”余老爷面带讨好,“贤侄这边请。”
萧焱淡淡嗯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上了余老爷乘的那辆马车。
从外看,这驾马车最为豪华,空间也比较宽敞。
余窈跟在他的身旁看了看附近的人,犹豫了一瞬也跟着他上了同一辆马车。
“郎君,这是香饼,有清神平心之效,你要用吗?”她担心未婚夫不喜马车颠簸,献宝似地递过去一块香饼,脸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萧焱似笑非笑地接过那块浅绿色的所谓香饼,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放进嘴中,慢条斯理地咀嚼。
过会儿,他回了一声,“不错。”
这两个字仿佛给了余窈莫大的鼓励,她翘着唇角忍不住往未婚夫的位置挪了挪,一双眼睛悄悄地抬了一下,又一下。
“你在看什么?”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冷不丁地扭过头,漆黑的双眸没有一丝情感,令人心跳骤停地注目。
瘆得慌。
“啊?我看郎君长的好看,和从前在京城见过的一样。”余窈觉得未婚夫兴许被自己的唐突惊到了,张了张小口,有些许不好意思。
“在京城见过,什么时候?”萧焱定定地看着人,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余窈回想了一下,唯一一次和未婚夫见面已经过去快要十年了,她七岁的时候随母亲回京省亲,母亲救下了突遇疾病的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为表感谢主动提出要为自己的儿子求娶余窈。
那时她还是一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地就和比她大上六岁的少年成了未婚夫妻。
少年比她高很多,温柔地朝着她笑,还给她吃桂花糕。
“就是母亲和夫人为我们定下婚约的时候呀,郎君,你穿着一件…嗯…浅青色的衣服,手中拿着一把弓,还请我吃桂花糕,快十年了我还记着。”
余窈的话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带着一分隐隐的欢喜,“郎君今日就和那时一样呢,好看的紧。”
其实不只是好看,比那时更为耀眼,五官也更为华美。
他是余窈十几年来见过的最为俊美的一个人,恰好又是她的未婚夫,所以才会在一开始见到人时控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与激动。
快要十年,拿着弓,桂花糕……
萧焱的眼前飞快闪过一副晦暗至极的画面,荒凉的宫殿,被人死死压制动弹不得的少年,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碰不到的一块冷的发硬的米糕。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笑转为放肆的大笑,笑的前俯后仰,眼角甚至都笑出了泪。
马车外,内侍常平与新任武卫军郎将黎丛对视一眼,脸上的诧异都无法掩饰。
他们都不清楚陛下究竟要做什么,但这笑声却告诉他们陛下的情绪似乎很不错。
是那个和镇国公世子关系匪浅的小娘子说了什么吗?
“黎郎将,陛下既然心情愉悦,你我也最好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常平在宫廷沉浸多年,心思缜密非一般人能比,他在听到陛下的笑声后,低声对着黎丛说道。
黎丛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了他的话,一边警惕着附近的环境一边轻轻应一声。
陛下现在并非是陛下,而是与余家小娘子有婚约的镇国公世子傅云章。
从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他们已经弄清了为何那余家小娘子会找上陛下。恐怕是她认错人了,以为陛下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到苏州城是为了接她回京。
至于陛下为何会将错就错,默认了“镇国公世子”的身份……
“聪明的人向来是少说多看。”常平笑的意味深长,是不是镇国公世子又如何,只要陛下喜欢,任何人都说不得一个不字。
他与黎丛不行,真正的镇国公世子傅云章也不行。
“我会派人盯着傅世子的踪迹。”黎丛也不傻,当即开口。
………
马车里,余窈呆愣愣地看着未婚夫笑的肆意妄为,呼吸都顿住了。
提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未婚夫就这般开心么?他,是不是,喜欢她?
想到这一点,她眼神漂移不定,莫名地,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她……她从前还以为未婚夫要和她解除婚约,毕竟她只是一个商户女,还失去了双亲无依无靠。
“郎君能前来,我很高兴,原来郎君没有忘记我们的婚约。”少女忽然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起来。
没有了父母之后,一个人住进关系冷淡的大伯父家里,她小心翼翼了三年,担惊受怕了三年,终于等来一个让她安心的存在。
未婚夫再迟些时候,她真的会打算逃出苏州城,跑到京城去。
萧焱慢慢地止住了脸上的笑,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嘴角微扯,“可是我没说过要履行婚约啊,你说你这个小可怜要怎么办。”
他语带怜悯,还有几分戏谑。
余窈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下又使劲摇头,讷讷道,“可是郎君不是已经来了吗?”
她根本没想到还有别的可能,僵着身体像是一只遇到危险的小动物。
萧焱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她惊惶不定的反应,才漫不经心嗯一声,“我自幼受圣贤父母教养,当然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人。”
“就是看你这般,像是个小可怜,这些年遇到什么事了不妨和我说一说?”他蓦然伸出冷白的长指,轻轻地在少女的眼角拭了一下。
余窈屏住呼吸,睁着大眼睛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看出他神色中的温柔,被扼住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苏州知府,他不是个好人。”
少女闷闷地开口。
第5章
苏州知府本该出现在官场,怎么会和少女扯上关系?
她一直该养在内宅,只有在迎接到苏州的未婚夫时才会和自己的大伯父跑到全是人的码头,就和今天一样。
除非那苏州知府做了什么。
想到某个可能,萧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对着少女满是赞同,“你说的不错,他的确不是个好人好官,否则,我在苏州城怎么会遇到歹人。”
明明是他自己御驾亲征到苏州手刃仇敌,但在男人的口吻中,苏州知府却成了那个最大的罪魁祸首。
毕竟,佞王怎么哪里都不逃偏偏向苏州城跑呢?
所以这个人该死。
“是啊,郎君遇到歹人,也有那位知府大人的一份错漏。”余窈第一次开口就得到了未婚夫的支持,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她并非是向未婚夫诉苦,只是在未婚夫问起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事后,立刻就回想到了一年前让她胆颤心惊的经历。
差一点点,她也许就会被大伯父和大伯母嫁给刘知府!
那个在看到她第一眼目光就黏腻恶心的苏州父母官。
“及笄的时候,郎君没有来,大伯父以为郎君不会再在意与我的婚约了,就有意为我相看新的婚事。”余窈声音有些发颤,饱满鲜艳的唇瓣被咬出了一道发白的牙印,切切实实像是个没有依靠的小可怜。
在刚刚得到了来自未婚夫的温暖关心后,她委屈巴巴地道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害怕。
“若郎君真的忘记了我们的婚约,大伯父就会把我嫁给刘知府,他有儿有女,府里有数不清的姬妾,我不喜欢。”
不仅如此,余窈还打听到刘知府私下置办了一个园子,里面放满了各色各样的美人,供他日夜享乐。
这样骄奢淫逸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好官呢?所以余窈说他不是个好人。
加上未婚夫初到苏州城就遇到歹人的事情,这个眼药她上定了。边说,她还适时地在眼角挤出了两颗泪。
晶莹剔透的泪珠划过脸颊,映着她简单又好懂的小心思。
“果然是十分可怜啊。”萧焱看着少女眸中含泪的小模样,掀着薄唇发出了一声感慨,一声余窈没有听懂的轻笑。
不仅是个小可怜,还是个小傻子。定亲信物都被献到了他的手里,那所谓的婚约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好在郎君来了,也不会背弃我们之间的婚约。”她加重了语气,身体暗暗地朝着靠近未婚夫的方向挪了挪。
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就像是润物细无声一般,慢慢搭在了男人的衣袖上。
她在朝着未婚夫示好,在未婚夫玩笑着惊吓她一番过后。
少女虽然说的凄苦,可手背的肌肤是雪白的,指尖是粉粉嫩嫩的,放在他暗红色的衣袖之上格外的显眼……萧焱眸色深了深,忽然间反手捉住她的手,毫不客气地捏了一下。
捏出了一道红痕,他冷声道,“下次不要随便如此。”
余窈狠狠吃痛,一双大大的眼睛中立刻涌出了雾气,羞愧不已地将手收了回去。
“我知错了。”耷拉下脑袋,她默默地又将自己和未婚夫的距离拉开,心中老老实实地想未婚夫的脾性变化的有些快。
不过都是她的行为不妥,怪不到未婚夫的身上。
马车往前行驶,萧焱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后闭上了眼睛,嘴角的那抹笑意一直没有消失。
和杀了佞王相比,他此时的心情竟然要更好一些。
未婚夫果然累了,闭上眼睛要休息,余窈的眼神悄悄地又在未婚夫过分俊美的面庞上扫了两下,乖巧地一动不动,唯恐发出声响打扰了未婚夫。
但马车停留在余府门口时,她无法,只得张开粉唇轻轻地唤人,“郎君,郎君,地方到了。”
小声地呼唤就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男人的眼皮动了动,随手推开了马车的车门。
他看到马车旁诚惶诚恐的余老爷以及余府已经大开的正门,神色冷淡,“谁让马车停下的?”
不过是顷刻间,他的脸色变得冰寒难看,一声质问令余窈的大伯父险些腿软。
“眼下正到了余府门口,贤侄的意思是?”余窈大伯父不明所以,面带讨好地询问他的用意。
“我说过要到这里停下了吗?”他依旧寒着一张脸,漆黑的双眸看着余窈的大伯父,如同看一个死人。
余老爷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窈娘大伯父的身份在镇国公世子的面前什么都不是,他一时心急,白着脸将头转向了余窈。
“大伯父,家里人多眼杂,世子喜欢清静,不如住进城东去吧。”余窈口中的城东就是她的父母亲去世后空出的宅子,平时里面住着两户人照看着。
她婉婉转转地开口,同时心里对未婚夫诡异无常的脾气又有了新的认知。
“好,好,是大伯父想岔了。”余老爷见侄女说的话世子没有再不耐地驳回,咽了咽口水赶紧又命马车动起来。
镇国公世子这尊人物他余家只有谄媚讨好的份儿,万不能得罪。
单看马车旁守着的那名护卫,拧着眉扶着佩剑,一副冷硬不听二话的模样,他别的话压根也不敢说。
马车继续行驶,男人重新闭上了眼睛,余窈贴心地将自己手边的迎枕放在了未婚夫的身旁,让他靠着舒服一些。
萧焱掀开眼皮看她的时候,少女朝着他露出一个浅笑,她在心里说过要对未婚夫好的。
虽然未婚夫的脾气可能有些古怪。
马车最终驶进了余窈先前的家里,那些护卫根本不必吩咐就将整座宅子探查了一遍,之后才恭敬地请人下车。
“你今日留在这里。”下了马车,萧世子看都未看余窈的大伯父一眼,同少女说了一句话后,随意地挑了一个院子走去。
余窈小跑着跟过去才发现未婚夫随手挑选的居然是自己的院子,脸皮微红,想说什么却见人径直躺在她睡过的床塌上,黑眸合了起来。
他睡着了。
看来是真的累了啊,她脸红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退出来。
院中,大伯父还在。只被镇国公府的护卫盯着,他的神色略有惶恐。
“世子他如何了?”这个时候,他识趣地连贤侄也不叫了。
“郎君坐船到苏州,累到睡着了。”余窈细声细气地同大伯父说话,话音刚落就发现院中的另外两人一脸奇异地看向了自己。
几乎数日不曾入眠的陛下竟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睡着了。
黎丛和常平对视一眼过后,不约而同地也放轻了动作。
同时,他们的眼角余光都关注着和陛下同乘一辆马车还安然无恙的那个小娘子。
“大伯父,郎君要我留下来,今日我就不回府里了。”余窈有了正当的理由留在自己的家里,当然不愿意回另外一个感受不到温情的地方。
“一定要仔细照看世子,窈娘,你向来懂事,咳,不要惹怒世子。”她这般说,余老爷也不好再留,他察言观色的功夫一点不差,清楚留在这里说不定会遭受世子厌烦,还不如识相地退下,方才世子对他的态度可一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