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江诗荧抬眸看向她。
她这做派,让谦太妃心里的不满越攒越多。好歹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能好声好气地道:“惠明这孩子,自小长在天家,难免任性了几分。前些日子,她一时不慎,犯了些小错。我今儿来宸妃宫里,是想请你在陛下面前帮忙,说两句好话,好让陛下宽恕了她的错误。”
江诗荧心里冷笑,这些长在天家的孩子,何止任性了几分?简直是嚣张跋扈极了,根本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她可算知道,永宁公主那一身做派是跟谁学来的了,这不是跟惠明这个亲姑姑一模一样吗?
两条人命,在谦太妃口中,不过是些许小错。
江诗荧的心中几欲作呕,面上却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不知惠明公主犯了什么错?”
谦太妃娓娓道来,话语之间,自然多有修饰。
在她口中,那外室不知礼数,在惠明公主面前大胆无礼,多有僭越。惠明公主忍了又忍,为了皇家尊严,才命人杖责。
说到这儿,她还叹了口气:“谁知那外室是个福薄的,只挨了几杖,就失了孩子。”
江诗荧垂着眸子,谦太妃看不懂她的神色,继续说起那个两岁孩童的事。
“惠明只是命人将那孩子带到身前来,想要仔细看一看他。却不料,他是个冒失的,自己挣脱了侍卫,慌慌张张地,跌进井里丢了性命。”
“谦太妃。”江诗荧冷冷地看向她:“太妃这话,与前朝大人们所言,出入之处甚多。”
谦太妃噎了噎,心道,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惠明做了什么吗。然而她口中却只是说道:“前朝那起子言官,闻着点儿腥味儿就往上头扑。不过是些无意间的小错罢了,非得说成是惠明犯下了滔天大罪,好显得他们清正廉明,是主持正义的青天大老爷。”
江诗荧险些被气笑了,唇边勾起一个弧度:“既然如此,太妃来本宫这里求什么情呢?直接去甘泉宫求见陛下,参那些官员一个欺君罔上的罪过不就好了?”
谦太妃滞了一滞,然后才道:“您是陛下的枕边人,您的话,想来陛下更能听得入耳。”
江诗荧的眼神清凌凌地看向她:“太妃这话,是说陛下只分亲疏,不看对错?”
谦太妃赶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诗荧眉宇间的冷色消融,露出一个笑:“那是最好。”
谦太妃悄悄松了口气,正要继续劝说求情,就听她道:“既然太妃觉得惠明公主只是犯了小错,就该相信陛下的裁决才是。陛下是公主的亲兄长,总不会冤枉了公主吧?”
说到这儿,她放下茶盏:“秋雨,送客!”
第220章 又蠢又毒
谦太妃还欲再说什么,却被秋雨等人半是推搡半是强迫地轰出了门。
江诗荧坐在椅子上,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让谦太妃这样的人进门坐下饮了盏茶,她觉得自己的小花厅都不干净了。
凤仪宫里。
皇后正在和画屏说起惠明公主的事。
旁人多是感叹惠明公主恶毒,皇后则是皱着眉头骂她蠢。
“外室的事儿,原本是惠明占理。拿捏住这一条,想让驸马和侯府怎么赔礼认罪不行?
便是那个外室和那孩子,接进府里之后,想怎么磋磨就能怎么磋磨。驸马有错在先,还敢替那外室出头不成?
她看那孩子不顺眼,高门大户里,有一百种法子悄无声息地地让他夭折。
她不喜那外室有孕,何须亲自动手?饮食用度上稍微做一些手脚,这孩子就不可能生下来!
偏偏惠明这个蠢货,明火执仗就杀了过去,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理亏的那一方!”
画屏道:“公主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没见过这种事儿,一时冷不丁地遇到,想来是慌了神了。”
皇后冷哼了一声:“慌了神?慌了神可没耽误她动手杀人!依本宫看,她就是又蠢又毒!”
刚说完这一句,就见书文走进殿里,行了一礼后道:“娘娘,谦太妃来访。”
皇后嗤笑了一声:“这是在宸妃那儿没讨到好,又想起本宫来了。”
谦太妃从寿康宫出来之后,就去了景阳宫求见。这事儿,皇后早就收到了消息。
她当时就在想,谦太妃果真和惠明公主是亲母女,如出一辙的傻。
她也不想想,惠明公主数次给宸妃找茬,宸妃怎么可能帮她?她到景阳宫去,不是去求救的,是上赶着让人羞辱嘲讽呢!
画屏问:“娘娘可要见她?”
皇后叹了口气:“见啊,当然得见。”
毕竟,像惠明这样出身高贵,又没脑子的蠢货可不好找了。弃了惠明,谁来替自己冲锋陷阵呢?
一刻钟后,谦太妃从凤仪宫宫门里出来。
不多时,皇后就带了人去甘泉宫求见。
甘泉宫后殿里。
皇后一进殿,就盈盈下拜:“陛下,臣妾来替怀山请罪。”
宋怀山,正是皇后的族弟,惠明公主的驸马。
陆昭霖从案牍间抬起头来:“哦?怀山何罪之有?”
皇后道:“怀山身为驸马,深受皇家恩德。公主与他是夫妻,也是君臣。怀山不仅私置外室,还纵容外室生子。如此,是事君不忠。臣妾身为他的族姐,既然知道了他的罪过,自然要来替他请罪。”
陆昭霖将笔随手一扔,道:“皇后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姚兴德,你去传旨,宋怀山事君不忠,夺官去职。”
这两日的事儿,纵然是惠明公主过错更大。但是归根究底,还是宋怀山纳了外室在先。
陆昭霖心里,怎么可能对他没有火气?皇后这一凑上来,陆昭霖正好把这火发出去。
姚兴德领命退了出去。
陆昭霖看向皇后:“皇后还有事吗?”
皇后见他干脆地处置了宋怀山,放下了半颗心。心道,到底惠明才是陛下的亲妹妹。陛下的心,还是偏向惠明的。只怕此刻,陛下正等着有人来给他递台阶,让他合情合理地宽恕惠明的罪过呢。
这样想着,她开口道:“还有惠明的事,不知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陆昭霖靠向椅背,不答反问:“皇后觉得,朕应该如何打算?”
皇后微微一笑:“臣妾与惠明自幼相识。依臣妾看,惠明不是个心性恶毒的。这次的事,一来是驸马有错在先,惠明身为皇室公主,何曾受过如此屈辱?二来,就是惠明身边儿伺候的人,不知规劝公主。这才让惠明一时怒气上头,犯下了错。这错,自然是要罚的,但是还请陛下看在惠明不是有心之失的份上,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听完这话,陆昭霖的身子微微前倾,眼睛里如有冷芒,凝在皇后身上:“皇后,驸马是你的族弟,那个在井里被活生生溺死的孩子,该叫你一声姑姑的。在你口中,他的死,竟如此不值一提吗?”
皇后心里的确是如此想的。
一个外室子罢了,也配叫她姑姑?
但是这样的话,她疯了才会说出来。
只见她抽出帕子,在眼角拭了拭,沾去那根本不存在的泪水,然后开口道:“那孩子的死,臣妾自然也是心痛的。只是,到底臣妾和惠明相处这么多年,她是陛下的妹妹,在臣妾心里,也是如亲妹妹一般的。臣妾已经失去了一个侄儿,还要为着这事,再失去一个亲妹妹吗?”
陆昭霖先是轻笑了一声,然后骤然冷下了声音:“皇后好伶俐的口齿。”
皇后张了张口,还要再说什么,就听陆昭霖道:“朕还有政务要忙,皇后先退下吧。”
皇后告退出去后,没多久,姚兴德就回到了殿内。
他躬身在御前禀报:“陛下,谦太妃先去了寿康宫、景阳宫,最后才去的皇后娘娘的凤仪宫。”
陆昭霖挑了挑眉:“母后和阿荧都不愿助纣为虐,唯有皇后,如此的是非不分。这竟是朕的皇后!”
姚兴德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心道,也唯有皇后娘娘和惠明公主关系亲近啊。以宸妃和惠明公主那针锋相对的样子,只怕正在宫里拍手叫好呢吧?
···
次日早朝过后,陆昭霖就发下了旨意。
杖责驸马外室的侍卫,每人杖刑三十大板,流放边疆予披甲人为奴。
将那孩子扔到井里溺亡的侍卫,押入狱中,秋后问斩。
惠明公主原本有三千食邑,减为一千,公主府侍卫数量减半。
公主府在京郊的一座温泉庄子,赠予驸马的那个外室,权作补偿。
去公主府宣旨的是姚兴德。
宣完旨意,他问了一句:“公主殿下,陛下让奴才问您,可要与驸马和离?”
在陆昭霖看来,这事闹成今日这样,两人实在没必要再捆在一起,不如就此分开得好。
却不料惠明公主梗着脖子道:“和离?让他和那个小贱人双宿双栖吗?本宫偏不!”
姚兴德有些目瞪口呆。
一旁的驸马上前两步,揖了一礼道:“请公公转告陛下,草民请求与公主和离。”
不等姚兴德做出反应,惠明公主登时大怒:“宋怀山!你好大的胆子!”
宋怀山看都不看她,只等着姚兴德的回答。
姚兴德道:“驸马客气了,奴才会代为转告的。”
“多谢公公。”
第221章 兄友弟恭
惠明公主再怎么不情愿也没用。
当日晚间,陆昭霖就发了旨意下来,允准两人和离。
宋怀山什么东西都没拿,两袖清风地直接就回了博阳侯府。看样子,是不想和公主府再有一点儿牵扯了。
次日一早,他就去衙门里记了裆,将先前那名外室记为良妾,然后纳入府中。
惠明公主一直让人盯着他,见此气得跳脚,三天两头就去博阳侯府里大闹。
她不在意自己的脸面,陆昭霖却得在意整个皇室的脸面。
先是派人出宫斥责了她两次,见她不知收敛,索性下了旨意,让她在府内禁足三个月。至此,这京城里的热闹,才终于告一段落。
···
四月中,九皇子的满月宴在撷芳殿举行。
贵妃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是光彩夺目。
襁褓之内的九皇子,也是玉雪可爱。
陆昭霖当众宣布了九皇子的名字,是启澜二字。
从贵妃的表情来看,她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一双美目看向陆昭霖时盛满了情意:“启澜这名字很好,臣妾多谢陛下的用心。”
两三步之外,江诗荧则在心里暗想,启澜启澜,怕不是掀起后宫之波澜?
转而又是嘲讽地一笑,后宫这地方,本就已经波澜重重了,何须九皇子来掀起?
她和玉妃都远远地站在边儿上,无意上前献媚。其他妃嫔却纷纷围在陆昭霖和贵妃的周围,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儿上都对九皇子多有夸赞。
江诗荧和玉妃对视了一眼,率先开口道:“一年过去,不知玉妃姐姐可达成所愿了?”
说话间,她的眼睑微微下垂,看向了玉妃的小腹。
一年前,七皇子满月宴的时候,她就是在这撷芳殿里,低声对玉妃说了一句“玉妃姐姐若是羡慕,何不自己生一个?”
之后没过多久,玉妃就使了手段复宠。
江诗荧笑得温和,玉妃却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把手放到了小腹上。
这举动,胜过一切言语。
江诗荧语气肯定:“我猜对了?”
玉妃张了张口,还不曾发出声音,就又听她道:“看来玉妃姐姐是不想抢了贵妃今日的风头,也罢,我就帮姐姐瞒上一两日。”
玉妃强扯出一抹笑:“多谢宸妃娘娘体恤。”
江诗荧点了点头,然后不再多言,缓缓将视线落到了几个皇子的身上。
她记得去年这时候,五皇子主动凑到前头,很是表达了一番对弟弟们的爱护之心。
今日他却一直跟在两个哥哥后头,整个人都显得怯生生的。
反倒是三皇子,很有些兄长的做派,竟还备了礼,亲自塞到了九皇子的襁褓里。
他的礼物送了出去,四皇子和五皇子也不好毫无表示。
四皇子从腰上取下了一枚玉佩,五皇子则是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项圈。
不多时,奶娘就抱着九皇子告了退。
贵妃身边儿的大宫女纤月,带了几个小太监一起,一路送奶娘和九皇子回咸福宫。
才刚离开撷芳殿没多远,就听纤月开口:“方才五皇子给的那枚项圈儿,回去好好收起来,平日里不要给九皇子戴在身上。”
奶娘先是应下,然后试探地问道:“九皇子似乎很是喜欢那项圈?”
纤月不以为意:“小孩子嘛,都喜欢色泽艳丽的东西。”
继而话音儿一转:“但是五皇子晦气得很,先后克死了他亲娘和养母,他拿出来的东西,可不敢近咱们九皇子的身。”
奶娘不敢附和,只道自己记下了。
今儿是满月,清清朗朗的月光从天空中洒下来,洒到层层花枝上,也洒到那花枝掩映下,五岁小儿如野兽一般阴戾的眸子里。
满月宴散场之后。
因着明儿是休沐日,三皇子今晚要回芳妃的重华宫住。
四皇子如今未满七岁,本就还未搬到皇子所。
是以三四五兄弟三个,今夜唯有五皇子要从撷芳殿返回皇子所。
五皇子和两个哥哥道了别,转过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大皇子,然后眼珠子一转,高声唤道:“大皇兄!”
大皇子闻声看过来,见是五皇子之后,先是诧异,然后眉目间带了几分不耐烦:“五弟有什么事吗?”
他们兄弟之间并不亲近,还多有龃龉,若不是这儿人多眼杂的,他不想再惹麻烦,他理都不想理这个弟弟。
五皇子低着头,手捏住袖口,说话时颇有几分扭扭捏捏:“天太黑了,我、我不敢自己回皇子所。”
大皇子心道,你敢不敢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话要说出口时,却瞥见了几步之外的陆昭霖。
大皇子心念一动,高声道:“五弟怕黑啊,没事儿,大哥陪你一起回皇子所。”
五皇子脸上绽开了笑容:“谢谢大哥。”
为表友爱,大皇子特意上前两步,还在他头上摸了摸,声音依旧大而洪亮,生怕别人听不到:“你我亲兄弟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
他们这边儿的动静,果然吸引了陆昭霖的注意力。
“启渝长大了,知道照顾弟弟了。”灯火照射下,他的眼角眉梢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大皇子心里喜悦,面儿上却装作沉稳的样子:“儿子身为长兄,这都是儿子该做的。”
也不知陆昭霖想到了什么,口中说道:“你五弟身边儿有宫人们看顾着呢,不用你操心,你顾好自己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