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院史知道,这话,是跟他解释,纯昭媛并无折辱他的意思。
他笑眯眯地摇头道:“无妨,纯昭媛娘娘无事,我也就放心了。要我说,这小太监确实是头顶吉星高照,才能遇上娘娘这样的好主子。”
他在太医院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后妃给身边的大宫女大太监请太医,但是没见过几个把小宫人们放在心上。
小宫人的命啊,在他们眼里,就如同草芥一般。
第92章 请旨
说话间,就到了小轩子住的房间里。
赵院史给他诊过脉之后,道:“只是普通风寒罢了,并无大碍。我给他开个方子,吃上两天药就能好。”
等他开完方子,于成益又引他到正殿回了话,然后亲自送他出了景阳宫。
赵院史走的时候,袖子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送走赵院史,于成益安排人把方子送去御药房煎药,然后才回正殿复命。
江诗荧听完之后,又细细问了他宫人生病,被挪到永巷后的章程。
“没有太医,想必也没人给开药煎药?”
于成益答:“正是如此。”
江诗荧又问:“吃的喝的呢?”
于成益道:“自然是不如在外面吃的好,能不能吃饱都难说。”
江诗荧接着问:“是如何住的?几人一间房?”
于成益道:“奴才没有去看过,只听说过,宫女一屋,太监一屋,都是住大通铺的。”
江诗荧闻言,半晌都沉默不语。
然后,她吩咐道:“这事,本宫给你一日时间,你查清楚了,来给本宫复命。”
于成益看着她的神情,思量着她的话,心里有了些猜想。
于是他问:“您这是想,改一改这规矩?”
江诗荧点点头。
于成益心有触动,却还是担心:“如此,会不会让陛下觉得,您是有心争夺宫权,或是邀买人心?”
江诗荧笑道:“陛下不是如此狭隘之人。”
她既然坚持,于成益便只能领命行事。
这事并不难查,于成益亲自往永巷跑了两趟,就把事情理清楚了。
江诗荧在心里思量着,很快就有了成算。
她本打算着,陆昭霖下次过来的时候,跟他提一提这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一连三日,陆昭霖都没来景阳宫,也没召她去甘泉宫伴驾。
第一日,陆昭霖去了翊坤宫看珍美人。她的肚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陆昭霖关心皇嗣,也是应该的。
第二日,他翻了汤才人的牌子。
这一出,可是出乎后宫所有人的意料。
汤才人是今年选秀进宫的,进宫至今半年多了,都还没侍寝过。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怕是已经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个人,却不料今日竟翻了她的牌子。
第三日早上请安的时候,汤才人脸上都是笑。
皇后温言叮嘱了一番,按例给她赏了些东西。
丽妃已经一两个月不曾承宠过了,看着她的笑脸就觉得扎眼,嘲讽了一句:“汤才人现在高兴还太早了,若是今晚再被陛下翻了牌子,到时候再笑也不迟。”
果然,第三晚陆昭霖就把汤才人忘到了脑后,召了楚贵人伴驾。
这下子,后宫里不少人都猜测,纯昭媛的盛宠,这么突然的就结束了吗?
然而李贵嫔变李嫔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呢,没人敢轻易试探。
江诗荧自己,倒是并不为此担心。
但是她还有正事要跟陆昭霖谈呢,因此这天午后,干脆亲自带人去了甘泉宫求见。
小太监传话进去,不到片刻,姚兴德就出来给她引路。
进了殿,江诗荧难得正经地行了个礼:“臣妾参见陛下。”
陆昭霖先是叫了起,然后问她:“阿荧今日怎的跟朕如此生疏?”
江诗荧正色道:“阿荧今日求见,是有正事相求。”
见她如此表情,陆昭霖也敛了笑,问她:“何事?”
江诗荧道:“前几日,阿荧宫里的小轩子感染了风寒。于成益来请命时,阿荧才知道,这宫里的宫女太监们,染了病都要被挪去永巷。
阿荧本以为,他们被挪过去之后,是有太医诊脉、有人照料的,但是却得知并非如此。”
说到这里,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陆昭霖:“这是于成益在永巷调查到的东西,阿荧列在了纸上。”
陆昭霖一边看纸上的信息,一边听她继续说话:“染病的宫人们到了永巷,只能住大通铺。也不分是什么病,全都混住在一起。
没有太医诊脉,没有人开方,也没有药吃。就连膳食,也只能吃些残羹冷炙。
没熬过去的,就都死了被一卷席子扔出宫去。熬过去了的,都是凤毛麟角。”
等她说完,陆昭霖的脸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他问姚兴德:“纯昭媛所言,是否属实?”
姚兴德点头道:“娘娘所言都确实无误。”
陆昭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点。
他只知道生病的宫人会被挪出去,却不知道挪出去之后,他们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要忙的事太多了,不可能这偌大的皇宫里,事无巨细每一件事都心里有数。
陆昭霖问:“阿荧,你的请求是什么?”
江诗荧道:“阿荧请求陛下,重新在宫里选一处地方,给这些宫人们养病。
养病时,每个房间只住三五个宫人。若有谁的病是容易传染的,要让他和其他人分开居住。
每隔三五日,派太医去给他们诊脉。专门安排小太监和小宫女,负责他们的日常起居。”
等她说完,陆昭霖点点头道:“这事,朕允了,你写个条陈呈上来。”
“啊?”江诗荧愣住了:“条陈?”
见她这反应,陆昭霖扶了扶额,道:“朕糊涂了,朕方才把你当前朝的大臣们了。”
然后,他看向姚兴德,道:“这事你来办,详细的章程明日午时之前拿出来。”
姚兴德“诺”了一声,躬身领命。
第二天下午,相关的旨意就从甘泉宫发了出去,响谕整个宫城。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命人在太医院和御药房附近选了两处馆阁,命名为愈疾所,安置生病的宫人们,还派太医给他们诊脉。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
但是这宫里,无权无势的小宫人们生了病,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少有命硬的能活下来。
这道旨意一出,小宫人们在心里喊了一遍又一遍陛下万岁。
因着陆昭霖的示意,姚兴德透了消息出去,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是纯昭媛提议的。
不管后宫的妃嫔们有多恨江诗荧,这宫里的宫人们,却是个个都恨不得给她立个长生牌坊。
凤仪宫东暖阁里。
画扇低头禀报着她打探来的消息。
“啪”地一声,皇后将茶盏重重地放到炕桌上。
“咱们这位纯昭媛,可真是个善心人。”
不用抬头去看,画扇就能想象到,皇后娘娘此时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
“她先是捐钱捐物在前朝和民间赚个好名声,如今又为小宫人们请命在后宫里邀买人心。她这是想做什么?母仪天下吗?”
这话一出,画扇赶紧跪下,道:“娘娘,只有您才能说是母仪天下啊,纯昭媛如何配得上?”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她刚一进宫时,本宫就该除了她的。如今,倒是成了本宫的心腹大患。”
然后又想到这后宫里的格局,道:“整个后宫,竟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
陛下如今一个月里有七八日在甘泉宫独眠,剩下的二十多日里,得有十四五日都是纯昭媛的。
还有七八日,贵妃分得一两日,这是她的老对头。
楚贵人分得一两日,也就仅此而已,更多的却是没有。
丽妃偶尔能分到一日,这也是个张狂起来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的。
静妃、芳昭容几个有孩子的,陛下时不时会去她们宫里坐一坐、歇上一晚,彤史上却都是不记档的。
执掌彤史的女官,每个月把彤史拿过来给皇后过目的时候,皇后看着那一片片几乎全是纯昭媛的名字,着实觉得刺眼得很。
画扇道:“娘娘,还有珍美人呢。”
“珍美人?”
画扇道:“珍美人有孕前,在新人里也算是颇得圣心的。若是她这一胎被纯昭媛害了,陛下未必会护着纯昭媛。”
皇后皱眉:“太医说她这一胎很可能是个皇子,本宫还想抱过来养。”
画扇道:“珍美人若是生下皇子,少说也是个嫔,陛下未必会把孩子给您养。既如此,不如让这孩子发挥一些其他的作用。”
皇后还是摇摇头,道:“本宫不能再轻易出手了,否则被陛下抓到把柄,怕是不会轻轻放过。”
画扇低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第93章 染病
公主所里,第一间院子是永宁公主的居所。
这日,她带了人出门,正要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两个小太监的对话。
“纯昭媛娘娘可真是个好人。”
“可不是么,要我说,纯昭媛娘娘怕不是仙女下凡。”
“我觉得有可能,你看啊,纯昭媛娘娘那么美,还那么好心,不是仙女还能是什么呢?”
“怪不得陛下宠爱纯昭媛呢,这后宫里哪个娘娘能跟纯昭媛比?”
“快闭嘴吧,你不要命了?娘娘们的事你也敢说。”
这话,说的太晚了。
“来人,给本公主把他们拉下去,杖责一百。”
听到这声音,两个小太监回过头,面如死灰地跪下求情:“公主饶命啊,公主饶命。”
永宁公主看着他们跪地求饶,却并不打算放过,只道:“求本公主做什么,去求纯昭媛呀,她不是仙女吗?让她来救你们啊。”
然后,厉声道:“还不快拉下去行刑。”
她身后的宫人们面带不忍,却只能执行她的命令。心里想,一会儿行刑的时候,尽量下手轻一些。好在陛下听了纯昭媛的请求,设立了愈疾所。等他们到了愈疾所,兴许还有希望捡回一条命。
当晚,永宁公主正要歇下,大宫女花楹进了内间,行礼之后禀报道:“殿下,粗使宫女冬青染了寒症,您看,是不是着人把她挪到愈疾所去?”
永宁公主摆摆手:“这些小事也要来问我,快把她挪出去吧。”
花楹“诺”了一声,正要出门,就听永宁公主叫住她:“等等。”
花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等着永宁公主示下。
却见永宁公主的唇边勾起一抹笑,说道:“不准把她挪出去。”
花楹一愣,问道:“那是要请太医来给她看看吗?”
闻言,永宁公主看向她,漆黑的眼珠子里透着瘆人的光:“太医?一个粗使宫女也配本公主给她请太医,就让她自己熬着吧。”
花楹等人都是被姚兴德选了派到永宁公主身边的。
这几个月来,她早知这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却没想到,她的心竟这么狠。
花楹想要劝上几句,却被永宁公主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等她出了门,守在外面的小宫女雯儿问她:“花楹姐姐,公主怎么说?是不是可以把冬青挪去愈疾所了?”
花楹眉头紧锁着摇了摇头:“公主不允。”
“什么?”雯儿惊呼出声:“那冬青可怎么办呀?”
花楹比她还担心。
冬青不仅是她手底下的小宫女,还是她嫡亲的表妹。只是这一层关系,宫内无人知晓罢了。
雯儿道:“咱们要是在纯昭媛宫里伺候就好了,纯昭媛可不像公主这样。”
“快噤声!”花楹低声喝住她的抱怨。
她心里隐隐有些感悟,永宁公主不许人把冬青挪到愈疾所,就是因为愈疾所是纯昭媛提议建立的。
纯昭媛善良,对小宫人们心存关怀,她就偏要和纯昭媛反着来。
但是这话,若是被永宁公主听到耳朵里,雯儿怕不是得送了命。便是不被公主听到,公主身边还有个花溪,最是爱溜须拍马,为虎作伥的。
花楹转过头,瞥了一眼四周,低声对雯儿道:“你长点儿心吧,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雯儿捂住嘴,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冬青怎么办啊。”
花楹叹了口气,她也想知道,怎样才能救下冬青。
过了两日,她奉命去凤仪宫送东西。
一个人走在宫道上时,她的心思又都飘到了冬青身上。昨晚,冬青开始发热了。若是再没有太医医治,她真怕冬青挺不过去。
低头想着这事,行至转角处时,花楹差点一头撞到对面的人。
“你这个小宫女,走路怎么不看路呢?”
花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赶紧跪下请罪:“是奴婢莽撞了,请纯昭媛娘娘恕罪。”
江诗荧看了她一眼,道:“罢了,你也不是有心的,起来吧,日后小心着些。”
花楹起身,道:“多谢纯昭媛娘娘。”
她心想,纯昭媛果然是个心善大度的。
江诗荧只对她点点头,然后就带人继续往前走。
却见花楹复又跪在地上,道:“娘娘,奴婢有一事相求。”
江诗荧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情紧张焦虑,问道:“何事?”
花楹将冬青的事说了出来。
待她说完,江诗荧眉头皱起,道:“这事,本宫不好插手。本宫只是个昭媛,怕是管不到公主的院子里。”
闻言,花楹脸色灰白。但是她知道,纯昭媛这话说的没错。
她心想,莫非冬青只能认命去死了吗?
却听江诗荧又道:“本宫有个法子,但是,难保万全。也许能救下那个小宫女,你却会被永宁公主记恨上。”
花楹眼睛瞬间亮了,急道:“请娘娘指点。”
江诗荧道:“你只管把这事告诉皇后娘娘身边的画扇或是画屏,不要提你担心这小宫女,只说你怕她留在公主所内,会影响到公主的凤体。”
花楹本就是个灵透的,闻言瞬间会意过来,感激道:“多谢娘娘点醒奴婢。”
此时,眼看着远处有其他宫人走近,江诗荧瞥了一眼秋雨。
秋雨大声斥道:“你这小宫女,走路不长眼睛,竟还敢顶撞昭媛娘娘,就罚你在这里跪一刻钟长长记性。”
花楹先是道:“奴婢遵命。”
然后又小声说:“多谢娘娘替奴婢周全。”
江诗荧只点点头,就带人离开了这里。
路上,秋雨问:“皇后娘娘会帮那个小宫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