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发生的时候,皇后已经坐在了瀛台殿里。
许是觉得这事儿并不要紧,管事的宫人并未报到她的身前。
不成想,就这么一次侥幸,就出了大岔子。
顶上差事的宫女,竟是先端王留下的人,在宫宴之上大胆行刺当朝天子。
如今,不管是那个管事的,还是被顶了差事的宫女,都在慎刑司的狱里待着,不知已经受过了几轮刑。等从慎刑司出来,怕也是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了事。
心里再苦,皇后面上还是做出诚心忏悔的样子:“是臣妾处事不利,让人钻了空子。”
“你的确是处事不利。”陆昭霖的声音冷极了。
皇后心下一窒,道:“请陛下降罪。”
陆昭霖的眼睛微微眯着:“这一次,便只罚你一年俸禄。若再有类似的纰漏,凤印也就不必留在凤仪宫里了。”
皇后叩首道:“臣妾遵旨。”
“起吧。”陆昭霖道:“裁撤宫人的事,还是尽早完成的好。”
“是。”
···
又过了一日,本该是八皇子的洗三。
因着八皇子早产体弱,这洗三宴便被免去了。
但是皇室宗亲,还有后宫妃嫔们,却都送了洗三礼来。
江诗荧拿了礼单子看,才翻了两页,就听她轻笑了一声:“小十这怕不是搬空了半个私库。”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礼单子上,其他人送的东西,每人不过寥寥几行便记完了。偏只有靖王送的礼,整整记了三页纸。
阿圆也看过了这礼单,闻言笑道:“这是靖王跟您亲近呢。”
江诗荧掩了掩唇道:“等满月宴的时候,怕是得把他另外半个私库也给搬空了。”
正说到这儿,就见门被推开,陆昭霖走了进来。
他一边往床边儿走,一边说道:“还没进门就听到你这儿的笑声了,这是说什么呢?”
江诗荧把礼单递到他的手里,道:“陛下一看便知。”
陆昭霖挑了挑眉,接过礼单一看,也是笑了:“怪不得小十今儿晌午跑来找朕哭穷呢,原来是挖空了自己的东西补贴你这儿了。”
江诗荧嗔了他一眼:“哪儿是补贴我,还不是补贴了您自己的亲儿子?”
陆昭霖也不恼,笑了两声后,就听他道:“小十还说呢,等咱们小八长大了,他带着小八骑马打猎出宫玩儿。”
说完这句,就见江诗荧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陆昭霖一时有些诧异:“朕说什么了?怎么就逗乐了你?”
江诗荧道:“知道的,陛下这说的是叔叔和侄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八是哥哥,小十是弟弟呢。小十带着小八玩儿,听起来,就跟弟弟带着哥哥玩儿似的。”
闻言,陆昭霖也是乐了:“你说的是,这么小八小十的叫着,的确容易让人误会。只不过,小八的名字朕还没想好,选来选去,都不甚满意。”
“原也不急的,陛下慢慢选就是了。”江诗荧道:“阿荧想着,先给他取个小名儿。”
“哦?”陆昭霖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阿荧想着,‘平安’二字甚好。”说着话,她抬眸看向陆昭霖。
她的眸子清澈如水,面上的表情,更是温柔慈爱。
平安,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朴素的愿望。
陆昭霖牵住她的手,心里忽然就升起了几分愧疚。若非为了他,这个孩子,原本是不会早产的,也不会如此体弱。
这几日,阿荧表面上看起来和以往一样乐观开朗。其实她心底里,日日都在为着孩子的身体担忧吧?
他叹了口气,道:“好,就叫‘平安’。咱们的孩子,会一直平平安安的。”
江诗荧靠在他的肩头,唇边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从此以后,每当叫到“平安”这个小名,他都会想起,都是因为他,这个孩子才会天生体弱。这是他对孩子的亏欠,这亏欠,会让他不自觉地偏向这个孩子。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亏欠了平安。
这亏欠,就让他们这对不合格的父母,用大晋的皇位来作为弥补吧。
她的平安,不仅要平平安安,还要万岁万岁万万岁才成。
···
又过了几日,新任的尚服女官求见。
之前的那一位,因为顺才人的事,被放到了裁撤名单里,如今已经不在宫内。
新任的这一位,是原来的正六品司衣。
“尚服女官?”江诗荧问:“她可说了是为何事前来?”
阿圆道:“是您的朝服和吉服,尚服局那边儿出了一版设计手稿,想请您过目。”
江诗荧道:“让她进来吧。”
第178章 珍珠
江诗荧原以为,她宸妃位的朝服和吉服,最多也就是在贵妃的规制上略作更改。毕竟陆昭霖说了,宸妃与贵妃平齐,同为五妃之首。
然而,当她把尚服局的手稿拿在手里之后,才发现,这改动可一点儿都不简略。
“这珍珠云肩,是否太过奢华了些?”说着话,她眉头微蹙。
若只是普通的珍珠云肩倒也还好,偏偏这手稿上注明了,云肩上的每一颗珍珠,都要选用一等东珠。
皇后娘娘也只有一套一等东珠的头面,贵妃也只有一串一等东珠的手串。
江诗荧自己,至今也只有一对一等东珠的耳坠罢了。
这么一件云肩,少说也得小两百颗珠子。便是把今年贡上来的所有一等东珠加起来,也不知够不够用。
更别提,这手稿上还标注了,朝服的领口、衣缝、衣襟的边缘,也全都要用一等东珠饰边。
尚服女官脸上挂了恰到好处的笑,和熙,却并不过分讨好:“娘娘放心,这事儿,是陛下亲自交代下来的。陛下说,唯有一等东珠,方能与您相配。”
江诗荧将那手稿随手搁在边儿上,道:“这手稿就先留在本宫这里,等本宫和陛下议定之后,再让人到尚服局传话。”
“诺。”尚服女官行了一礼后,告退出了湘影居。
这天晚上,陆昭霖过来的时候,江诗荧跟他提起了此事。
彼时,江诗荧状似不经意地将手稿递给他,道:“尚服局今儿送来了宸妃朝服和吉服的手稿,陛下可看过了?”
陆昭霖接过那手稿,随意看了两眼后,点了点头:“他们昨儿就呈给朕看了,朕略做了一些改动,这才让她们给你送过来。你看着可还喜欢?可有想要改动的地方?”
江诗荧笑道:“阿荧觉得处处都好,唯有那珍珠云肩,太过破费了些。”
陆昭霖不甚在意:“不过是一些子珍珠罢了,如何称得上破费?”
江诗荧道:“那手稿上可是标注了,颗颗都要用一等东珠呢。”
陆昭霖道:“若非一等珍珠,如何衬得上朕的阿荧?”
江诗荧飞了一记眼神给他,含羞带媚。
然后,她敛了敛容色道:“以往,唯有皇后娘娘的朝服上会用到一品东珠。整件朝服上的东珠加起来,拢共都不到三十颗。
然而这一件珍珠云肩上,却至少得用到近两百颗珠子。这样一件云肩穿在身上,阿荧虽欢喜于陛下的爱重,却也觉得惶恐。
陛下是个明君,若是因为这样的事,让人挑了陛下的刺儿,阿荧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听她这样说,陆昭霖先是拍了拍她的手,然后问道:“那阿荧的意思是?”
江诗荧道:“阿荧觉得,用普通的珍珠做那云肩便可。左右,陛下的心意,阿荧都已经收到了。”
陆昭霖微微皱眉:“普通的珍珠,如何衬得上你?”
江诗荧笑道:“便是一等东珠,在阿荧面前不也会黯然失色?如此,用一等东珠还是用普通珍珠,又有何区别呢?”
陆昭霖先是轻笑一声,然后叹了口气:“也罢,那便都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又听他道:“最边缘的一圈儿坠珠,还是用一等东珠。其他的,都让他们用普通珍珠。”
江诗荧正要开口,就被他捂住了嘴。
他道:“不许拒绝。边儿上那一圈,加起来也就十几颗珠子,与皇后的朝服相距甚远。”
江诗荧握住他的手,从自己唇边儿放下,噙了一抹笑意道:“阿荧多谢陛下。”
等陆昭霖走了之后,阿圆端了一盏温热的红枣姜茶给她。
江诗荧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之后才道:“便是这十几颗东珠,只怕也会被人当住小辫子抓住。”
前些日子,朝堂上关于“宸妃”的争议,尽管陆昭霖不曾在她面前透露过,但她又不是聋子瞎子,自有她自己的渠道得知。
那场争议,在陆昭霖的强势之下,终究是不了了之。
但是如今,这珍珠云肩的事一出,只怕陆昭霖的耳边又得吵闹不休了。
听得此言,阿圆问她:“既然如此,娘娘为何不坚持让陛下把所有的珍珠都换成普通的?”
江诗荧又抿了口茶,粲然一笑道:“普通珍珠做成的云肩,如何衬得上我这个正一品的宸妃?”
说完这句玩笑话,她才正色道:“大部分珠子换成普通珍珠,是我识大体,知进退。保留那十几颗东珠坠边儿,是我感念陛下的恩宠。”
若是坚持一颗东珠都不用,陆昭霖固然会觉得她懂事,却也会觉得自己的一片好意白白被辜负了。
对一个人的好,唯有收到正面反馈的时候,才更容易坚持下去,形成习惯。
阿圆有些担心:“只怕那些言官,会对娘娘多有攻讦。”
“随他们去吧。”江诗荧把茶盏递给阿圆,道:“左不过就是些什么奢侈靡费、不敬中宫之类的话。”
“怕是会影响到您的名声。”阿圆道:“您之前捐钱捐物,还有设立御疾所的功劳,就都白费了。”
江诗荧闻言,却丝毫不见担心,反而带了笑意:“他们越是要诋毁我,影响我的名声,陛下才越会觉得我可怜可爱,越是要将我护在身后啊。”
他们这位陛下,可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
也不知尚服局的手稿,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
总之,第二日的早朝上,就有好几位言官出列,参了此事。
陆昭霖高坐上首,以手撑肩,面无表情地听着下边儿的言官们侃侃而谈。
“陛下,我大晋一向奉行俭朴,珍珠云肩实在太过奢侈。”
“陛下,宸妃位列正一品,与贵妃位齐平。贵妃的朝服上,一颗一等东珠都没有,宸妃的朝服上,却一共要用到十几颗。此举实在不妥。”
“陛下,宸妃娘娘那云肩上,每一颗珍珠都在三分以上,少说一颗也要百两银,足够一个四口之家八九年的嚼用了。便是不说那东珠,那一件云肩上所有的普通珍珠加起来,也够养活一千多户人家了。若是再加上那十几颗一等东珠,足够养活一万两千口人整整一年了。”
这位言官,倒是比前头两个说得还要有理有据。
看看他满脸恳切,恨不得红了眼眶的样子,当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上首的陆昭霖,听到他这话,却是直接坐直了身子,说道:“还有谁,与这几位爱卿想法相同?”
第179章 门生
底下的人原本都拿不准他的态度,不知道该不该站出来。
但是,这“爱卿”两个字,实在是难得的温和,让好些个没那么老成持重的官员都没忍住昏了头——陛下这态度,莫不是?拼了!
“臣以为,这几位大人所言甚是。宸妃娘娘的朝服,大可比照贵妃娘娘的规制来,实在不必添什么珍珠云肩。”
“臣附议,那什么珍珠云肩,实在劳民伤财。宸妃娘娘身居高位,实在不宜行如此奢靡之事。”
“臣附议。”
“臣附议。”
......
最后,拢共有十几个官员站了出来。在今日上朝的人里,占了将近半数。
打头的那几个,见状更是心下一定。如此多同僚共同向陛下进谏,想来,他们的谏言会如愿被陛下采纳?
却听陆昭霖轻笑一声,道:“蔺由。”
话音落下,一个年轻俊朗的青年人出列,抱拳行礼道:“臣在。”
这个年轻人就是蔺由,武德司指挥使。官职不高,只是正五品而已,却是实打实的帝王心腹。
陆昭霖脸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如风刀霜剑:“你带着武德司的人,好好查一查朕的这些爱卿,是不是一个个都清廉如水,安贫乐道。”
说到这儿,已经有几个人开始额上冒汗。
陆昭霖还在道:“珍珠这样的奢靡之物,想来不管是这些爱卿自己,还是他们的家中女眷,都绝不会使用的。翡翠珊瑚等物,更是如此。”
一个言官大着胆子颤着声音开口:“陛..陛下”。
陆昭霖看了他一眼,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若是你在他们家中查到了贵重物件儿——”
说到这儿,他特意顿了一顿。
殿中站着的那十几个人的心,也在这一顿的间隙被高高悬了起来。
就听他道:“那定然是这些卿家准备好要捐给百姓的,直接收归国库就好。”
“臣遵旨!”蔺由领命出了殿。
他身后,“咚”“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眨眼间,这些官员就跪了一地。
他们中间,唯有一个还站在那儿,醒目得很。
这一个,就是将珍珠折价,计算那一件珍珠云肩,能养活多少百姓的那位,名叫谢东桓。
不同于地上跪着的那些,他是个真清贫的,也不惧武德司查账。
此时,他的同僚们都跪了一地,唯有他还梗着脖子,揖了一礼后道:“宸妃娘娘朝服中的珍珠云肩实在太过奢华,请陛下收回成命。”
陆昭霖的声音难辨喜怒:“爱卿觉得,宸妃朝服上的珍珠奢华?”
谢东桓道:“是。”
陆昭霖面儿上不见怒色,声音也不紧不徐:“那依爱卿之见,贵妃朝服上的红珊瑚奢不奢华?皇后朝冠上的红宝奢不奢华?太后朝珠上的翡翠玛瑙奢不奢华?”
“臣..臣...”谢东桓讷讷不敢言。
又听陆昭霖道:“爱卿觉得,朕头上戴着的这顶通天冠奢不奢华?”
谢东桓终于跪倒地上,叩首道:“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
陆昭霖的声音中仍然不闻怒意:“去岁冬月,宸妃将她嫁妆里的金银珠宝、田产铺子都献给了朝廷,用于赈灾。那些东西,折合成银钱,价逾十几万两白银。
这些东西,爱卿可以算一算,能养活多少口百姓。
如今,不过是朕下令,从私库里取了一些珍珠来,用在她的朝服上,就被爱卿指责她奢华?”
谢东桓不敢抬头:“宸妃娘娘高义,臣不该妄加非议,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