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孙儿想帮您一起撑着温家,不让您再这么辛苦。只是孙儿无用,至今尚无功名。”
看着温言惭愧又懊恼,温鸿安抚道:“这是什么话,老夫的玉儿最聪明了。你有这份心,祖父就很高兴了。你啊,像你父亲。”
一顿,他思索了下,面上多了几分严肃。
“玉儿,你当真想要出仕了?”
见温言认真点头的模样不似心血来潮,温鸿道:“好,你既有心出仕,祖父定会助你。待你成亲后,便回国子监读书。中秋之后,祖父安排你南下历事。”
大胤朝士子们若想出仕为官,有三条路可走。
一是靠祖荫;二是科举仕途;三是国子监学子到衙门里历事,成绩卓绝者可提前授官。
只是第三条的评选很严苛。
但温鸿压根不把这个评选放在心上。
“玉儿放心,祖父会帮你把路铺好。今后在这朝堂上,你我祖孙爷俩携手共进,再护温府百年无虞亦非难事。”
“是,祖父。”
温霓禾看自家兄长有了斗志,非常高兴。只是,还有一个美中不足。
她同祖父离开温言的院子,不满道:“哥哥真的要娶那个破落户吗?”
“你哥哥都这样了,哪还能再同他对着来?”
“可是,她哪里配得上我哥哥,配得上我们温府?”
温鸿宠溺地拍拍孙女的脑袋:“你啊,千万别在你兄长面前表露出来,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那沈之瑶。待日后……”
“如何?”
温鸿笑笑,只说:“你放心,祖父会好生替你兄长留意合适的世家女。”
不过是年纪小,以为情爱便是全部。待他入了仕途,便会知道家世好的贤内助会有多重要。就像他的亡妻,还有他已故的儿子儿媳。
“倒是禾儿你的婚事。”
温鸿脸色凝重了几分。
当年温霓禾出生不过数月,他唯一的儿子意外亡故,儿媳殉情。好不容易把俩小的带大,他自己的妻子也在几年前病故了。
他没有再续弦,家里几个妾室又上不得台面,只得由管家代章温府中馈。
如今倒好,都无女眷帮他管小辈的婚事。
温霓禾想起去年琼林宴真宁公主夺人所爱,她又被王贺当众拒婚,不由得气上心头。
她气呼呼撇过脸不说话。
温鸿拧眉问道:“你莫不是,还钟意那容谙?”
“祖父,禾儿不甘心!”
第35章 催妆
温言大婚,请柬送到了国子监。
当天,赵徽鸾先去了趟沈府给沈之瑶添妆。即便是穿着鲜艳的大红嫁衣,沈之瑶周身的清冷疏离之感依然很盛。
沈知韫瞧见她送的添妆是一副精致巧妙的珍珠头面,直夸赵徽鸾会挑。小小粒的珍珠温温润润的,很是雅致,正好能折中一下沈之瑶身上的清冷之感。
“温公子亲自来迎亲了,姑娘好福气啊。”
喜娘笑吟吟进屋,见沈之瑶端坐在妆台前,笑道:“姑娘不知,满帝京的人都夸您呢。”
她等着新娘子问她夸什么,不想新娘子冷淡得很,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喜娘尴尬地呵呵了两声。
心道,温公子乃是首辅温阁老唯一的孙子,沈府门第虽高,但新娘子到底不是沈府正经小姐,能得温言温公子亲自迎亲,已经是很高看了。听说早前还拒了温府三次提亲,拿乔做派的,不知在矜贵什么。
但她面上不敢表露出半点轻慢,毕竟是温公子放心尖上的人物。
沈之瑶问喜娘:“他人呢?”
喜娘道:“温公子一来便去给沈老爷拜礼了,这时候想必快到咱们妆楼了。姑娘,咱们先把盖头盖上吧。”
话毕,外边传来众人拥着温言过来的笑闹声。
“不急。想娶我瑶姐姐,还得过我这关。”
喜娘看新娘子不说话,想拦又不敢拦,只得眼睁睁看着沈知韫同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一块出了门。
温言一见赵徽鸾,当即行了个大礼。
千言万语无从说,他只哽咽着道了一句:“谢殿下。”
病愈后的温言面色还有些许苍白,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喜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英俊潇洒。
沈知韫挡着门,道:“古来有催妆一说,你今日既亲自来了,那便作首催妆诗吧。”
“沈姑娘,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就是啊,谁不知道咱温大公子最不善笔墨。”
同行人忍不住替温言抱不平。
温言却朝边上半开的窗台看了眼,拱手道:“那温某献丑了。”
“金枝连理笑谁痴?
照影丹青拢鬓时。
明镜台前平生幸,
妆成与我画眉期。”
他几乎没有迟疑,一首催妆诗脱口而出。
“好!好一句‘妆成与我画眉期’。沈姑娘,满意否?”
这完全出乎沈知韫意料。
简直与传闻中的不学无术的帝京第一纨绔大相径庭。
沈知韫定了定心神,道:“我满意可不行,得我瑶姐姐说好才可以。”
温言好脾气地又拱了拱手,须臾片刻,又做两首催妆诗,引来一片叫好声。
“温某今日必娶沈之瑶,三首不够,温某还能再作。”
沈知韫回头去看赵徽鸾,赵徽鸾虽面上含笑,但看向温言的眼神已经有了诸多变化。
“青玉兄为了今日娶妻,花了大力气啊!我等从来不知你还有这等才气!”
“青玉兄不愧是温阁老的孙子!今日真令我等刮目相看!”
门开了,盖着喜帕的沈之瑶在喜娘的搀扶下款款出来。
温青玉立在台阶下,抬头望着,他递上自个的手,虔诚极了。
喜乐声起。
温言骑着高头大马,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花轿,他终于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赵徽鸾同章云驰随后去了温府赴宴,在门口遇见了容谙。
三人一道入沈府,赵徽鸾公主之尊,理应上座。但她今日以同窗的身份前来,拒了温鸿好意,而是与容谙、章云驰等人同席而坐。
有人嚷着要闹洞房,围着新郎温言不依不饶。
赵徽鸾远远看着与众人交涉的温言,人往容谙方向侧了侧,低声问他。
“先生以为温青玉如何?”
“人如其名,是块美玉。”
赵徽鸾惊讶于容谙看人的眼光,她起初只觉得温言有意思,同温家人不一样,直到三首催妆诗一气呵成,她才恍然惊觉此人不一般。
“可惜……”赵徽鸾幽幽然叹气,“美玉生错了地方。”
容谙却不这么认为,简单吐出两个字:“未必。”
嚷着要闹洞房的几人兴意阑珊地退回来,赵徽鸾问道:“不闹了吗?”
有人摇头笑说:“新郎官儿舍不得新娘子受累,把我们给打发了。”
行吧。赵徽鸾撇撇嘴,她还想凑一凑热闹呢。
眼看时辰不早,三人一道回了国子监。
宾客渐渐散去,温霓禾迎来送往累了一日,刚要回房休息,看到赵徽鸾三人背影,停了下来。
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章云驰手舞足蹈的,赵徽鸾不顾形象直接上脚踹,得亏章云驰跑得快,又扭头同容谙说话,似乎在告状。
温霓禾忍不住去看那道颀长的身影,举手投足间从容且优雅。
她定定地看着,直到人影消失在视野里。
她有太多的不甘。三甲游街时的一眼钟情从此烙印在心上。
可是祖父说得对,她是温家的女儿,犯不着同寻常女子一样挂死在一根藤上。容谙不过是个状元郎,仕途如何还两说。她温家女儿,便是嫁王孙贵胄都是够格的。
祖父说了,只要她点头,就找机会给她与晋王世子牵线,她将来是能做晋王妃的人,何必为了个容谙蹉跎自己!
“去哥哥那里。”
温霓禾吩咐扶她的婢女白芷,两人往温言的院子走去,正巧撞上温言离开主院。
“哥?你怎么……你是要去睡书房吗?”
“先前答应了你嫂嫂,她要为亡故父母守孝三年,为兄自当尊重她。”
“可是,今日是你大婚之夜,怎么能让你睡书房呢?”
温霓禾气鼓鼓要闯主院,被温言拉住。
“小妹,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不必掺和。”
“你!”
温霓禾要气死了,怎么会有这么没脑子的哥哥呢!
“我看哥哥你迟早被她拿捏死!到时候外人笑话你惧内,我可不管你!”
温言不理温霓禾,转头去看主院的烛火已经熄灭,自行去了书房。
转眼到了七月末。
天气太热,赵徽鸾抱了笔墨纸砚去亭子里。
“殿下又被司业罚抄书了吗?”
正奋笔疾书的赵徽鸾没空抬头,她重重叹了口气。抄满一张纸,她歇了歇,换纸的间隙,她朝来人望了眼,手中毛笔又伸去沾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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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连理笑谁痴?照影丹青拢鬓时。明镜台前平生幸,妆成与我画眉期。”系作者原创催妆诗。
(作话补进正文啦,祝看文愉快哦~2023/10/28)
第36章 东风
“你新婚燕尔的,不在家好好陪沈之瑶,怎么来国子监了?”
赵徽鸾低头写字,温言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两杯茶。
“许久不见同窗,想得很。”
“说人话。”赵徽鸾睨他一眼,“是不是在沈之瑶那碰壁了?”
连着写了好几个字,对面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徽鸾也不管他,自顾写着。
良久,温言才缓缓开口。
“殿下见过庙里的观音吗?”
赵徽鸾又睨了他一眼。
“瑶瑶像极了庙堂里的菩萨,任凭温某说尽千般好话,她对温某依旧不冷不热,成婚月余,她同温某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赵徽鸾听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温青玉,你现在嫌她对你冷淡,你早前又何必要死要活,非她不娶呢?她不是你用自个的性命求来的吗?当初,她提出为亡故父母守孝三年,也是你清醒后,亲口应下的。你现在这是何意?”
“不不不,殿下误解温某的意思了。温某不曾嫌弃。相反,温某很是敬重瑶瑶的一片孝心。”
赵徽鸾不接话,只在换纸时又瞅了他一眼。
“殿下。”温言又唤了一声,“敢问殿下,您当日去沈府,瑶瑶对婚事可有半分犹豫?”
“温青玉,难道无人告诉你,在你昏迷那些时日,沈府拒了你三趟?”
温青玉垂眸,良久,才闷闷道:“温某知晓了。”
赵徽鸾终于搁下笔,拿过茶饮了一口。
看着温言垂着眉眼,一脸苦涩,全然不见当日迎亲时的意气风发,便提点道:
“你有话与其在这里同本宫说,不如直接去与沈之瑶讲。”
“不瞒殿下,温某不敢。”
“温某近来思绪良多,恐家中仆妇丫鬟不敬重她,又恐小妹无知去惊扰她。温某自成亲以后,一直患得患失,恐有一句不对,惹得瑶瑶生气。”
“眼看不久便要中秋了,中秋之后,温某要去南边历事,留瑶瑶一人在燕都,温某也很不放心。”
赵徽鸾眉头一挑:“你要去历事了?南边?”
温言点头:“具体州府还未知。”
赵徽鸾寻思着,温言要以监生之名去衙门历事,看来是要走仕途了。
温鸿定然舍不得让宝贝孙子去安南,那便只有江南了。
“那你临行前与沈之瑶好好说说话,实在不放心,将她送回沈府便是。反正她在你温府,既不掌府中中馈,又不需伺候公婆,少她一人也无妨。待你历事结束返京,再去沈府接她。”
温言却听着她的话,陷入沉思。
按理,温家无当家主母执掌中馈,他身为温家唯一的子嗣,他娶妻,他的妻子应当执掌中馈才是。
说到底,祖父是出于对他的疼爱才允下这门亲事。事到如今,祖父依然没有把沈之瑶当正经孙媳妇看待。
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走仕途的原因之一。他想尽自己努力给沈之瑶依靠。
“温青玉,你先前不说只想做个不管事、只图乐的纨绔吗?你怎么想起去历事了?”
赵徽鸾重新拾起笔写字,瞅着像是随口一问。
“温某当时太天真了。”
“温某作为家中唯一男丁,在家族庇荫下已经贪图享乐一十八载。现下又成亲娶了妻子,理当担起作为温家子的责任。”
赵徽鸾撇撇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然而,待温言走后,赵徽鸾就抱着抄了大半的纸张跑去敬一堂的西厢房。
“容卿,本宫想去历事。”
容谙正检查她的抄写,刚想夸一句“殿下的字进益不少”,忽听她说要去历事,不解道:“为何?”
赵徽鸾调皮反问:“容卿要听真话?”
容谙忍俊不禁:“那殿下先说假的吧。”
“本宫在国子监学累了,想出去玩。”
“这听着……倒不像假的。”
收到赵徽鸾的眼神抗议,容谙正色道,“殿下继续。”
“真话便是,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本宫想知道平日里念的四书五经、崇志堂里学的文章策论到底意义何在。本宫还想看一看大胤的民生百态,宦海沉浮。容卿,本宫实在好奇得紧。”
容谙对赵徽鸾的想法颇为赞赏,但国子监生历事是有定制的,并非谁想历事就能历事。
“殿下来国子监不过须臾半年,还未到历事的年限。”
赵徽鸾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又何妨?别的监生去历事,是为了出仕做官,太祖才定下年限。本宫又不入仕林。况且……”
她眯眼轻笑。
“温阁老想要暗箱操作安排温言历事,本宫何不趁他这道东风呢?”
看她笑得像只探出爪子准备去偷腥的小猫,贼兮兮又胸有成竹,容谙了悟了。
“陛下那里,可有需要臣说话的地方?”
赵徽鸾想了想,道:“有。”
“容卿只需同父皇说……”
赵徽鸾勾勾手指头,让容谙附耳过来。
此举原是于礼不合的,但容谙已经朝赵徽鸾弯下了腰。
女子的呼吸绕在他耳廓,温温热热,酥酥麻麻。
但容谙听着听着,不是很能理解。
“咦?容卿,你耳朵红了。”
“……”
捂嘴痴笑的小姑娘以调笑他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