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谙是知道这事的。
是以,晋世子此行光明正大,他是来探望被赵徽鸾逼出燕都城的容谙的。
“这真宁公主委实不知体恤臣下啊!委屈你了,良胥。不过一个兵马司的指挥使,她得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容谙闲适地给晋世子添茶,听他末一句,不由得挑了下眉。
“世子知道真宁公主为何要给章家小子讨这指挥使?”
赵新喆掩在锦帕下的唇角动了动,阴鸷的眸中流露出几许轻蔑。
他当然知道。
真宁公主怕是慌不择路了吧,边境都乱了,燕都无兵,五城兵马司能顶什么用呢?
但他同容谙说的却是:“勋贵子弟的福禄罢了。”
容谙默默饮茶不说话,又听赵新喆道:“良胥,你看这些人,所有的好处都只紧着他们自己人。你为他们这般劳心劳力,本世子委实替你不值。”
见容谙望过来,赵新喆提起茶盏与他轻碰,个中意思很明显了,是要容谙转投他麾下。
容谙轻晃茶盏,笑意浅浅:“世子会将容某视作自己人吗?”
“这是必然!”
赵新喆说的坚定,容谙听了却是摇摇头,将茶盏放下。
赵新喆瞧在眼里,眸光又深沉了许多。
“也是,能得良胥倾力效忠的,岂会是碌碌无能之辈?本世子虽是病体,但——不若等来日再看吧。良胥会发现,本世子才是你的最佳东枝。”
容谙又一次被他话中的“惺惺相惜”给无语到了。
一路北上,容谙坐在摇晃的马车里,他闭着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日赵徽鸾同他说的——
“容卿,你与本宫吵一架吧。”
玉衡宫里,赵徽鸾想的同样也是那天的事。
她说:“晋王府在钱财上先后失去了王敬时与汪恒,在权势上又无温鸿给他们坐镇朝堂,他们手中的兵马未必有那么强盛,不然也不必去私通外敌。”
毕竟私通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见,这一世的晋王府远没有前世那般的实力。
前世晋王府甚至收拢了镇北军,而这一世,镇北军依然在靖武侯手里。
所以,未必不能赢。
容谙当时虽不知她前世之事,但很认可她的分析。
“臣问过晏礼,在北境,他姐姐手里有一支红缨军。”
“殿下,臣有一个想法。”
“你想去北境?”
“是。”
“那么容卿,你与本宫吵一架吧。”
第129章 中毒
寒风凛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赵徽鸾身披斗篷,打伞立于城墙上,注视着一辆马车远去。
须臾,身后传来兵甲摩擦的声响。
“东西给他了?”
来人似乎有些不高兴,沉默着来到她身边,不说话。赵徽鸾也不说话,像是与他较劲一般。
终是章云驰憋不住了:“简简,那是我给你的!”
赵徽鸾这才觑了他一眼,目光平静中带着算计:“难得老贼与本宫想到一块去了。他安排元馥西去帮温言,巧了不是,本宫正愁没有借口呢!”
“他与温言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纵是他有个很能打的白榆,也是不够的。”
“晏礼哥哥,他这一趟很重要!”
“我给他了。”章云驰皱着眉嘟囔:“可是简简,容谙与元馥都走了,你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谁说的?本宫不是还有你,和净之吗?”
赵徽鸾说着,回头望了眼候在楼道口的萧青阑。
章云驰长长叹出一口气,皱起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
这是元馥第三趟出京,这一趟是去河曲之地赴任。
马车里,元馥握紧了玉牌,似有感应,他回身撩起一角帘子,果然瞧见高耸的城墙上立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窈窕纤弱,一点点在视野中远去。
他放下帘子,冷声催促驾车的白榆:“再快点。”
上元节,燕都城里张灯结彩办庙会,章云驰瞅见一只很有意思的兔子灯,买了下来,想着等下值了送去沈府。
便是这时,城门外由远及近跑来一匹马,马背上的人高举着战报冲入城中。
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是,瓦剌南侵,河曲之地遭难了。
紧接着,又传来海寇提前东犯,祸乱江南、闵地等多处沿海地带的消息。
这些于赵徽鸾是意料之中的事,对内阁与朝臣却是一记重创。
永昭帝缠绵病榻,日日昏睡,军政大事全落到了内阁三位身上。他们一边疲于筹备粮草、整顿兵备,一边还要应对即将到来的二月春闱。
“会试在即,每日都有不少学子进京,我们就算日夜盘查,也难保有人不会浑水摸鱼。”
在去天权宫的路上,章云驰同赵徽鸾禀报近来燕都的情况。自从接任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他的眉头就再未舒展过。
“简简,我觉得不对劲,现在燕都肯定多了不少晋王府的人。”
可这是无可避免的,会试又不能取消。
赵徽鸾眉头也深深地皱起。
这时,萧青阑赶过来告诉她:“方才温府里传出温鸿病重的消息,世子妃以命相逼闯出小晋王府,去了温府侍疾。”
赵徽鸾同章云驰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随着春闱的到来,东厂对小晋王府与温府的监视已由暗转明,彻底将两府禁足。
每日都会有百姓打那两府门前经过,瞧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吓得都不敢说话,但私下里流言渐起。
说是东厂提督萧青阑背后是真宁公主,公主不知打着什么谋算,刻意针对王叔与晋王府。
传进朝臣耳朵里,不免又多出来很多道弹劾赵徽鸾的折子。
不时,又隐约开始传真宁公主有反意云云。毕竟陛下病危、太子年幼,只要控制了晋王府……
欲语还休,又言之凿凿,听得赵徽鸾差点都信了。
萧青阑亲自去处理了那些人,暂时将流言压下,顺便又摸进那几个弹劾赵徽鸾的臣子家中,将人套上麻袋,恶揍了一通。
然而,温霓禾是持剑闯出来的,吸引了一堆围观百姓,口口声声“孝道”与“侍疾”,且东厂监视实在师出无名,萧青阑握着拳头反复思量,若当众诛杀温霓禾会给赵徽鸾带来何等后果,最后只得放行。
“净之,只要春闱一结束,温霓禾再有异动,就不必手下留情,杀了吧。”
而关键是,燕都能不能太平到春闱结束都两说。
赵徽鸾闭上眼,暗想,若她是病世子,春闱当是最佳动手时机。
想着,她攥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
天权宫里,赵徽鸾伺候永昭帝用完药,拿过帕子给老父亲擦手,不一会儿,永昭帝又睡着了。
赵徽鸾便也静静靠坐在床榻上,看着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永昭帝,眼中无悲无喜。
“阿姐?阿姐?”
赵徽鸾在小太子的推搡中醒来,人还有些迷糊:“你今日不上课吗?”
“阿姐许久不来看昂儿了,昂儿想阿姐。”赵瑾昂瘪瘪嘴,又道,“而且,天已经黑了呢!昂儿早下课了。”
赵徽鸾伸手去摸他脑袋,视线转向窗外,果然黑黢黢一片。
“阿姐是不是很累?”
清澈的眸子里含着对姐姐关心,赵徽鸾看得心软,冲他摇头,刚要站起来,便在赵瑾昂的惊呼声中,摔了下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宁公主中毒了,昏迷不醒。
宫中上下彻查,鸡犬不宁。
玉衡宫。
惜春送走太医,小太子赵瑾昂趴在床前,拉着姐姐的手,嗷嗷大哭。却听章云驰忽然一改关切的口吻,充满嫌弃地开了口。
“简简,差不多得了。”
“哦。”
赵徽鸾听话地睁开了眼,赵瑾昂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愣愣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姐姐,没反应过来。
“别停!继续哭!”赵徽鸾急急给弟弟使眼色。
赵瑾昂终于反应过来,他不知姐姐为何装作中毒,但只要姐姐没事就好。他哇的一声扑进赵徽鸾怀里,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晋世子赵新喆是真的开怀。
如今赵徽鸾中毒昏迷,宫中又有静妃策应,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
如此想着,他颇有好心情地迈出王府大门,东厂番子纷纷亮出兵刃。
萧青阑面色不善地往前走了几步,他手中抱着剑,周身散发着戾气,好似赵新喆再往前一步,他就要人血溅当场。
赵新喆果然止步了,他掩帕轻咳几声:“萧公公,你家殿下都快不行了,你不回宫看看吗?”
萧青阑沉默未语,只是周身戾气更重了些。
赵新喆折身回府里,靠坐在长榻上,将一卷京畿舆图摊开在棋盘上。
想了想,他捏起一颗白子,落在“贡院”上。
第130章 射杀
二月初九,会试开始,燕都全城戒严。
一连安稳了数日,直至会试第三场——夜色浓重时,贡院那处忽然火光冲天。
温霓禾通身气派地从温府里出来,她身后涌出一众家丁护院,街道尽头策马而来近百士兵,那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安插进燕都的晋王府内应。
穿上兵甲之前,每个人都有正经身份,扎根扎得久了,又有温府给他们做掩护,如何查得出来?
这般里应外合之下,温霓禾成功脱身。
她坐上马车,两手交扣搁于膝前,指甲用力地陷入肉里,此时的温霓禾,既紧张又兴奋。
“世子妃,到了。”
温霓禾猛地抬头,视线随着帘子掀起,她看到了巍峨的宫墙。耳边响起持剑闯出王府那日,赵新喆同她说的话。
“待宫闱落入本世子的掌控,便由世子妃带兵前去吧。”
“那时都是些强弩之末,相信我妻能够轻而易举拿下。”
“期待我妻凯旋。”
她当时怔愣愣问出“为何”,赵新喆轻抚她鬓发,告诉她:“本世子料想,心高气傲的世子妃应当会很乐意。”
“我想我妻高兴。”
温霓禾不得不承认,赵新喆很懂她。最难得的是,他还很支持她!
那句“期待我妻凯旋”,让她如今想来,亦觉心潮澎湃。
必不负世子。
温霓禾默念着,人缓缓走出马车,抬起的手重重落下,晋兵气势汹汹冲了上去。
一时间,杀声震天。
没有防备的宫门守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晋兵很快杀进宫闱。
温霓禾乘坐的那辆马车稳稳驶进宫门,这让她实在舒心快意的很。
出嫁前,她入宫都要在宫门外下马车,出嫁后因着晋世子身体缘故,倒是能坐着马车入宫,但感觉不一样。
以前是赴宴,现在像——回家!
马车行至朝议的天枢殿前,一支羽箭飒飒带风,破空而来,恰好扎在马蹄前边,惊得马蹄高高扬起,掀翻了马车。
温霓禾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摔得她精致的发髻都散乱了,甚至那根她最爱的红宝石金簪直接摔碎了。
又是唰唰几道破空声,保护她的几个晋兵中箭倒地。
温霓禾扶着腰艰难地站起,看到长阶上站着一人,金色的袖摆在夜风里飘扬,平稳端起的弓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她万分熟悉的脸。
赵徽鸾!
温霓禾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心头涌上的震惊一浪高过一浪。
她想起国子监里,赵徽鸾那句满是鄙夷的“难不成你想让本宫教你”,想起赵徽鸾骑射课上射了个三箭全脱靶,原来真宁公主竟藏拙至此?
温霓禾攥紧拳头,望向赵徽鸾的目光宛若淬了毒般狠辣,不甘心地问出一句:
“你没有中毒?”
“这是自然。”赵徽鸾弯唇,笑容明媚且张扬。
温霓禾气极,静妃居然骗他们!但很快,她又平复下来,往后指向一角天空。
“贡院大火,那里可有四五千学子的性命呢,我猜公主不会坐视不管。此刻宫里怕是没有多少禁卫军了吧?”
赵徽鸾笑意更浓了,她缓步走下长阶,看着温霓禾身后厮杀的晋兵。
“你没发现火光已经暗下去了吗?本宫早有准备。更何况,禁卫军不出宫,如何引得晋王府的人来,让本宫瓮中捉鳖呢?”
“本宫既要晋王府覆灭,又要护大胤学子安然赴试。只是——”
她顿了顿,上下打量温霓禾,迟疑了一瞬:“没想到,病秧子竟放心让你来。他实在傲慢猖狂,与你倒真是天生一对!”
话音落,更嘹亮的喊杀声响起,禁卫军杀进宫门。
其中一个冲到赵徽鸾面前,跪下。
“启禀殿下,贡院大火已灭,无人伤亡。”
闻言,温霓禾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眼看着一个又一个晋兵在她面前倒下,不甘与愤恨充斥着她的心。她颤巍巍捡起一柄刀,紧扣刀柄,指向赵徽鸾。
“那殿下恐怕还是高兴得太早。”
温霓禾一字一句,果然瞧见赵徽鸾因她的话,神情稍敛。
“殿下!不好了!叛军已杀到德胜门外!”
“殿下!齐化门已破,叛军杀入城了!”
“殿下!彰义门……”
一时间,赵徽鸾耳朵嗡嗡作响,面上血色霎时散尽。
“哈哈哈,殿下满意否?”温霓禾仰天大笑,只觉得无比畅意解气。
“边疆已乱,燕都无兵,赵徽鸾啊赵徽鸾,你拿什么赢晋王府?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章云驰?还是一个东厂阉贼萧青阑?”
“噢,对了,你以为就凭东厂那几个破杂碎,就能拦得住世子吗?你也太小瞧晋王府了。”
温霓禾好心情地欣赏赵徽鸾失败的样子:“赵徽鸾,我可真的太讨厌你了,你不过是比我会投胎罢了,凭什么处处压我一头?”
这与前世几乎一样的话,听得赵徽鸾一笑。
“你笑什么?”
“巧了不是,本宫也很讨厌你。”
忽而一人冲过来欲杀赵徽鸾,被飞掷过来的钢刀捅穿了胸口,鲜血溅了两人一脸。
念夏飞身上前,将赵徽鸾护到身后。
赵徽鸾眼神动了动,拨开念夏,眼睛望着宫门方向,话却是同温霓禾说的。
“本宫从未敢小瞧晋王府任何一人,是你与赵新喆小瞧了本宫!”
温霓禾因着面上滚烫的血液,神情有些忡怔,又听到赵徽鸾的话,木讷地转过视线望过去。
“哥哥?”
温霓禾先惊后喜,看着本该在晋地的兄长越走越近,她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