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冰天雪地,兵困马乏的,这仗要怎么打?”
“咱大胤不好打,蛮虏难道就好打了吗?真搞不懂他们为何要选在这时候犯境!”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着,内阁几位都沉默着,首辅裴晴江朝赵徽鸾看了眼,赵徽鸾挥手,宣布散宴。
朝臣们很快退出开阳殿,该去想对策的想对策,该去盘库银的去盘库银。
“殿下,走好。”
晋世子赵新喆走在最后边,见着赵徽鸾迈出开阳殿,很好心情地同人打招呼。
赵徽鸾回身,皮笑肉不笑的,冷冷道:“天寒地冻的,晋世子闲来就莫要出府走动了。净之,你亲自护送世子与世子妃回府。”
“是,殿下。”萧青阑朝赵新喆伸出手,“请吧,世子,世子妃。”
赵新喆听出来这是要圈禁他们,他扬扬眉,拉过温霓禾的手,同萧青阑点头道:
“有劳厂督。”
内阁商议结束,容谙从文渊阁里出来,瞧见了惜春的身影。他明白是赵徽鸾要见自己。
他寻了借口走开,穿过宫道上的门洞,进到那间屋子。
屋子里,赵徽鸾正伏在案几上看大胤舆图。
“容卿,本宫明白了。病秧子不止是要安南侯的命,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大胤边疆不稳,他想以边防乱朝局。”
指尖点向辽东境,赵徽鸾冷声道:“他忌惮安南侯的实力,所以他借汪家设计宫门叩阍,他想云嵩死,无人可镇辽东,辽东必乱。”
“然而一计不成,他又联合靺鞨黑水部,誓要把云嵩拖在辽东境。”
容谙听得蹙眉:“殿下的意思是,云嵩信中所疑之事,是晋世子所为?”
赵徽鸾重重点头,但没有解释。指尖往西一滑,落在北境。
“病秧子又借汪家父子流放之际,安排他们私通蛮虏乱北境。”
赵徽鸾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这个时节,于我们,于蛮虏,仗都不好打。这为的也是要拖住靖武侯与镇北军。”
说完,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眼与容谙对视,眸光深沉。
“容卿,本宫接下来的话你或许很难相信,但本宫所言句句是真。”
“晋王府原定是要在来年七月举兵造反的,但因一些变故,或是那病秧子想打本宫一个措手不及,是以,他们将计划提前了。”
说这些话时,赵徽鸾搭在舆图上的手微微颤抖。
是她先前一叶障目,她都改变了那么多事,晋王之乱又怎会按前世的步伐进行?
病秧子是毒蛇,又不是蠢货!更何况,他也重生了!
容谙垂落的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手上,他拧了拧眉,沉声道:“臣信殿下。”
“自那夜殿下与臣说过晋王有二心,臣便多留意了几分。确实有异样,但藏得很深。”
当然藏得深啦,不然前世能不声不响就兵临燕都城下吗?
“而今本宫担心的是——”
赵徽鸾脸色又沉重了几分,她指尖又点向一处:“辽东境与北境既乱,这里怕是很快也要不安生了。”
容谙视线随她指尖落在了河曲之地,视线再往回收收,便是晋地。
北境与辽东境离得那般远,都能想方设法勾结,晋地与河曲之地两厢挨着,显然更方便。
“如此说来,那……”容谙眉心一动,视线又转向了江南沿海。
赵徽鸾冷哼:“汪恒私通海寇,安知不是为晋王府穿针引线?”
“如此,燕都危矣。”
容谙清冷的声音落在屋子里。
赵徽鸾勾唇苦笑:“是啊,燕都危矣。”
边患齐出,要兵、要粮、要银钱,国库就空了。更要命的是,一旦四地同时陷入战局,京畿则无兵备可防。
不能不救边关百姓,那燕都的百姓怎么办?
赵徽鸾用力闭上眼,竟是比前世更糟糕的局面。
良久,她才睁开眼,同容谙道:“五城兵马司的人本宫不放心。”
“殿下想让何人接手?”
“本宫……”
赵徽鸾凝眸迟疑,就听一道冷静的声音响起。
“让我去吧。”
第127章 弃考
屏风后转出熟悉的身影,赵徽鸾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章云驰!你怎么又躲在屏风后边?”
“谁让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章云驰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对于偷听一事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但很快,他又昂起下巴,坚定地重申:“殿下,让我去五城兵马司吧。”
赵徽鸾攥紧的拳头捶在舆图上,斥他:“章云驰,本宫现在忙得很,没空搭理你。你立刻、马上给本宫滚回靖武侯府!”
“我不回去。”
犯起倔来的章云驰,直接坐到了离赵徽鸾最远的那把椅子上。
赵徽鸾简直要被气死了。
她深吸了两口气,转头继续同容谙商议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人选。
被当成透明人的章云驰急忙忙插嘴:“都说了,五城兵马司我去!”
气得赵徽鸾又一个眼刀飞过去。
容谙嗅出他二人间的剑拔弩张之意,拱手道:“臣先回去处理旁的事务。”
赵徽鸾点点头,待容谙走后,她没好气地瞪章云驰:“你,给本宫过来!”
章云驰挪着步子,坐到她对面。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徽鸾眉头深深蹙起,章云驰却是一派随意轻松地回了她两个字:
“知道。”
“你忘了自己说过,要做文官里最会打仗的,武将里最会读书的吗?”
“没忘。”
他口吻实在太随性,听得赵徽鸾拳头发痒,想揍他。
“那你知不知道你一旦接手五城兵马司,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的科举之路,就此止步。”
说这话时,章云驰难得垂下眼看手,唇边弯着浅淡的弧度。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想去五城兵马司。”
闻言,赵徽鸾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现在是除夕,再过不到两个半月就是春闱,你努力了这么久,你……”
对上章云驰眼眸里的认真与坚持,赵徽鸾语塞了,她咬着唇,眼中逐渐泛起猩红。
章云驰很是爱怜地抚上妹妹的脑袋:“简简,科举只是一条通往仕途的路子罢了。你不是说过嘛,我有你,有靖武侯府,远没有必要去吃科考的苦。”
明明是他要放弃科举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宽慰赵徽鸾的不甘心。
“更何况,国难当头,我又怎能不担负起靖武侯府男儿郎的责任?入翰林也好,进五城兵马司也罢,仕途路的尽头,不就是为国为民为苍生吗?”
赵徽鸾咬紧下唇,瞧着也很倔强:“没关系的,本宫可以护你,让你安安稳稳去……”
她话未说完,章云驰就嫌弃地眯起了眼:“我是你哥哥,哪有哥哥一直让妹妹护着的道理?”
“这八年,我在你身边,亲眼看着你重生以来一路走得有多艰难。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前世遭遇决不能重现。”
“你本可以有安南侯助你,若北境不乱,我们亦可修书给祖父、父亲,而今都不能了。简简,你所能信任之人,唯我了。”
“这次,换哥哥保护你。”
“章云驰,你讨厌死了,说得这么煽情干嘛?”赵徽鸾撇过脑袋,飞快地抹去掉落的眼泪。
“没礼貌,叫哥哥!”
章云驰嬉皮笑脸地去揉她脑袋,直把她发髻都揉散了。
“章晏礼!”
赵徽鸾一巴掌拍掉他作恶的手,红着眼,气鼓鼓地瞪他。
屋子里,烛光明灭跳跃,章云驰咧嘴笑了,笑容清澈又明朗,说的是:
“简简,你放心,燕都一城百姓的性命,我会好好护着的。你不必有后顾之忧,去做你想做的事!”
夜幕沉沉,章云驰撑伞走出宫门,寒风裹挟着飞雪,他把伞面压得极低。
一辆马车经过他身边,停下。
“晏礼。”
章云驰抬了抬伞面,唤他的是容谙,正挑起帘子看他。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章云驰笑:“我猜是先生特地等学生呢。”
他说着,合伞钻进马车。
容谙问道:“殿下答应你了?”
章云驰一边拍雪,一边点头,又听容谙问他:“你与殿下有事瞒着我?”
他拍雪的动作一滞,料想容谙问的应该是简简重生一事,于是扬了扬眉,一脸得意。
“那是我与殿下的秘密,纵是先生也不能知。”
随后,又歪着脑袋看向沉静的容谙。
若非他事先知晓简简重生,简简那些没有根据的话,章云驰觉得世上人都会觉得她在胡说八道,甚至认为简简有癔症。
可是容谙很坚定地道出了“相信”二字。
“我不说,先生就不再问了吗?”
容谙淡淡道:“不问了。我等你的本意原也不是问这个,我想知道北境的兵马情况。”
……
容谙将章云驰送到了沈府门外。
门房大伯见到章云驰,都愣了一瞬。章云驰咧开一口大白牙同人打招呼,门房才反应过来将他请进去。
虽然半夜到访于理不合,但沈府上下都心照不宣,章云驰会是他们的未来姑爷。
“章晏礼,你们靖武侯府不用守岁的吗?”
沈知韫披了一件厚厚的毛绒斗篷,章云驰闻声回头,冲她弯起了嘴角。
是一如既往明朗的笑,可沈知韫瞧出了些许不一样。她握上章云驰冰冷的手,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发生何事了?”一顿,又道,“你先随我进来。”
沈知韫瞅了瞅四周无人,将章云驰拉上了她闺楼。
“这、这不好吧?”
章云驰有些不好意思,但脚下跟随沈知韫的步子迈得倒挺快,直接进了人闺房。
“你如果不愿待,可以出去的。”沈知韫戳了戳炭盆,将炭重新生起来。
久不见身后人有动静,她回头,只见章云驰低头瞧着脚尖,良久才道出一句:“北境出事了。”
沈知韫蹙眉想了想,问他:“你要去北境?”
“啊?不是。”章云驰鼓起勇气,道,“婉婉,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我刚跟殿下讨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我再没机会去考科举。先前允诺你金榜题名之际就是娶你之时,我做不到了。”
沈知韫起身走到他面前:“章晏礼,你看着我,你不能金榜题名,就不能娶我了吗?”
“不!我要娶的!”
章云驰睁大了眸子,但他只硬气了一会会,又蔫巴巴垂下脑袋。
第128章 布局
沈知韫被章云驰的这副模样逗笑了。
她想了又想,同章云驰很认真地开了口:“我沈家多的是读书人,姑爷是武将,又何妨呢?章云驰,不差你一个,真的。”
“真的?”章云驰委屈兮兮地同她再度确认。
沈知韫忍笑点头:“真的。”尔后又问他:“那你打算何时娶我?”
“待我办完这一趟差事吧。”
“会有危险吗?”
“会,但为了你,我会保全自己。”
“好,你不许食言。”沈知韫伸出一根手指,目光严肃带着警告。
章云驰看着这样的沈知韫,不由自主地将她的手握进了掌心。
娇娇软软的,这让章云驰忍不住凑上去想闻一闻她是不是还香香的。
直到他发现沈知韫闭上了眼,眼睫一颤一颤的,在眼底投落一片阴影。瞧着,好似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章云驰抿紧唇,生怕自己笑出声。
可他目光一动,落在了女子的红唇上,娇艳欲滴,仿佛待人采撷。
章云驰忽而失了神。
两人的呼吸几乎都要交缠到了一块。
沈知韫紧张到用力地捏指尖。
然而,章云驰到底是没吻她,而是五指捏到一起,在沈知韫脸颊咗了一下。
“婉婉在想什么呢?”
沈知韫骤然睁眼,瞧见章云驰一脸促狭,她脸颊腾的一下如火烧般热辣。
“章云驰!”她恼羞成怒,踹了章云驰一脚,扭过头,不理人。
“婉婉不要急嘛,好事情咱们留到洞房花烛夜一起做。”
章云驰不要脸地把五指捏紧晃到沈知韫面前,作势要去咗她脸颊。
沈知韫实在羞得不行,直接对他下逐客令。
“登徒子!让外祖知晓你夜半闯我闺楼,少不得打断你一条腿!快走!”
章云驰被她连连推到门外,临走又折返,捏着五指在她面颊咗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知韫已经羞到没脾气了。
就在户部盘点好粮草,内阁商议押送粮草人选之时,赵徽鸾同容谙大吵了一架。
消息传进内阁,几人原先没当回事,甚至暗恼真宁公主不懂事,在这外患纷扰不断的档口上,还惹是生非。
直到又一内侍跑来说:“不好了,殿下要把容侍郎打入昭狱。”
几人这才急急跑到宫道上,就见赵徽鸾抽出萧青阑的佩剑,抵上了容谙的脖颈。
“使不得!使不得!”
劝完架,才知两人吵架的原因是,真宁公主要容谙安排章云驰进五城兵马司任指挥使,容谙拒不答应。
首辅裴晴江与次辅宋知鸣都觉得这是小事。不过一个区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章云驰是靖武侯府的世孙,给了便给了吧。
可是赵徽鸾还生着气:“容谙对本宫不敬,当如何?”
“这……”
容谙不愿首辅几人为难,拱手道:“臣愿自请押送粮草去北境,不扰殿下清净。”
“如此,甚好!”
赵徽鸾气呼呼一甩袖,领着萧青阑等人走了。
很快,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令牌送到赵徽鸾手中,她召章云驰入宫。
章云驰躬身去接,赵徽鸾却扣紧令牌,迟迟不递给他。
“晏礼哥哥,你当真想好了吗?接了这令牌,你就不能去会试了。”
章云驰只把自己的腰背弯得更深了一些,两手摊开顶过头顶,一字一句道:
“臣,虽憾,无悔。”
赵徽鸾握在令牌上的手指紧了又紧,终是放进了章云驰掌心。
押运粮草前一日,容府来了位不速之客,是禁中的晋世子赵新喆。
说“禁中”其实不太妥帖。晋王府有不臣之心是没有根据之事,赵徽鸾不能明着禁他,只能是暗中派人盯紧小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