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徽鸾拿到誊抄的那一份,看完后,大赞不已。
不日,章云驰提着食盒,去大理寺探监,顺便给云嵩带去了这两篇文章。
云嵩接了酒,没接文章,章云驰笑他:“怎么?堂堂安南侯不敢看别人是如何骂你的吗?”
“污秽之言,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吧!很有意思的!”章云驰又往前递了递,一副非要他看的样子。
云嵩接过几张纸并一卷宣纸。
才看两眼,云嵩就嫌弃地啧了声:“骂人还文绉绉的,没劲!都不如军营里吵架来得痛快!”
章云驰无语了一下,抬着下巴,示意他:“看那个呀!”
云嵩打开那卷宣纸,通篇骂他的那几页纸从指缝间落下。
他面上的不耐顿时消失。
是一篇很有意思的《将军赋》。
旁征博引,横贯古今,历数将军百战之艰险,说是将军有护佑之情,臣民安能无感念之义?
末了,结尾还有四句:
“吾惜将军之清名,
吾念将军之不易,
吾感将军壮志存千里,
吾谢将军横刀立寒夜。”
捏在宣纸上的指尖紧了紧,云嵩问道:“这是谁写的?”
“婉婉。”
章云驰傲娇地抬了抬下巴,想起“婉婉”是小名,便又补充道:“燕都第一才女,沈知韫。”
“婉?哪个婉?”
“温婉的婉。”
云嵩盯着手中龙飞凤舞的狂草,笑了:“这字可一点都不温婉。”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婉婉写狂草呢!”
第122章 倒汪
章云驰回想起沈知韫落笔时的狂态,眼中浮现与当日一模一样的惊喜之色。
当那篇言辞凿凿骂安南侯的文章,落入沈知韫之手,她瞧了几眼,就目露嫌弃之色。
“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说着,随手往后一抛,来到桌案边。镇纸啪嗒一声落于案上,将宣纸拉得平直无痕。
沉吟不过须臾,沈知韫提笔沾墨,洋洋洒洒一篇《将军赋》落于纸上,一气呵成。
“沈府每日都有文人士子上门拜访,婉婉将这篇文章交给了他们。更与她的这些师兄们说——”
“我等静等真相水落石出,便已算得不负云侯征战之苦。落井下石、人云亦云之举,实是有违文人风骨。”
闻言,静默看赋的云嵩朝章云驰望了过来。
就又听章云驰说:“沈府在文人士子心中地位不一般,能与沈府往来且能得婉婉一句师兄的,亦非寻常士子。他们将这篇赋带出沈府,当即在这燕都里掀起风浪。”
“况且这又是燕都第一才女所作,风头直接压过了骂你的那篇破玩意儿。”
“现下百姓们都说要静等朝廷出结果,原先跑去通政司闹事的那伙人,已经不敢出门了。”
“感谢沈姑娘高义!”
云嵩说着又去看手中的《将军赋》,视线反反复复落在最后四句上。
“看完没有?看完了还我,这可是婉婉的手稿呢,只此一卷!”
面对章云驰的催促,云嵩斜睨眼看他:“小气死你得了!就是在你手腕上系红绳的那位姑娘?”
他边说,边将宣纸重新卷好,递予章云驰。
章云驰扬着眉毛没答话,他把宣纸塞进衣襟,妥帖放好。那一脸春色,不必多说,云嵩已经看明白了。
“你二人何时大婚呀?云某定当备上一份厚礼。”云嵩抱过食盒,靠着墙喝起酒来。
“明年春闱之后吧。”章云驰忽然想起来,朝云嵩递过去一个眼色,“殿下不是赏赐你许多东西嘛,你的礼就从那里边挑呗。”
云嵩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不是……你们为何都盯着殿下给的赏赐呢?那是殿下赏我的,我还没捂热呢!”
“那不是殿下太小气嘛,她私库里那些好东西平时碰都不让我碰。”
“……”
玉衡宫里,赵徽鸾忽然鼻痒难耐,打了个大喷嚏。
“殿下可是着凉了?奴婢给您宣太医吧。”
赵徽鸾朝惜春摆摆手,她觉得是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
揉揉鼻子,赵徽鸾拿起了那些弹劾汪家父子的折子。
老贼出手就是狠,弹劾汪全利用职务之便私扣地方章奏,弹劾汪文华贪墨受贿,用的还是王敬时案。
不愧是老贼,一出手就是刀刀见血。
汪全为此急得焦头烂额,汪文华这才得知其父对温言下手一事,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这么来势汹汹,定然是温家的报复。
时值十月中。
某日,容谙走在宫道上,边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拽过门洞,推进那间无人的屋子里。
“殿下。”
面前人摘下斗篷帽子,果然露出赵徽鸾那张笑吟吟的脸。
她拉着容谙往里走。
容谙亦步亦趋,视线落在拽着他手的嫩白指尖上,那么随意自然,好似已牵过无数回。
只是那温热的触感,不免让他耳根发烫。
两人又在先前坐过的地方相对而坐。
“容卿,本宫等你好久了,你究竟几时出手?”
容谙闻言轻笑:“殿下的耐心这么快就用完了吗?”
“本宫本来就没多少耐心。”赵徽鸾哼一声,皱着鼻子别开了头。
“殿下看看这个。”
边上递过来一本章奏,赵徽鸾不高兴他说自己,依然撇开头不接。
容谙忍笑,又往前递了递:“殿下。”
小姑娘斜斜睨过来一眼嗔视,才接过。
赵徽鸾看完,愣了愣,看向容谙。
容谙冲她点头:“臣手里还有人证、物证。有劳殿下前期给臣铺路,逼温鸿出手,接下来就交给臣吧。”
“容卿这是早有准备啊。”赵徽鸾哑然失笑,她掂了掂章奏,道,“你的这些东西,就个把月时间,可不好搞到手。”
“诚如殿下所言,早在安南侯还在江南驱逐海寇时,臣便已收到其来信,那时就着手开始查了。”
赵徽鸾往小几上一靠,杵着下巴问他:“容卿打算怎么做?”
“地方章奏当送通政司。”容谙拿过那本章奏,对赵徽鸾道,“有劳殿下让元大人再度夜访一趟温府。”
“你想……”
“臣想以此诱出温鸿手里更多的东西,越多越好,汪家才翻不了身。”
又是一个夜晚,元馥的青顶小轿停在温府角门外。他给温鸿带来了江南递上来的章奏,关于汪恒。
温鸿盯着章奏看了许久,眸中神采几经转变,最后变得坚定且决绝。
汪恒为晋世子坐镇江南,是汪家起来的命脉,只要没了汪恒,汪全父子不足为惧!
温鸿用力合上章奏,递还给元馥。
“交上去吧。”
待元馥走后,温鸿转到书架后打开密室。他做事擅长摘干净自己,但喜欢留别人把柄,如此才好拿捏。
翌日,一道折子递入内阁,参的是江南按察副使汪恒私通海寇。折子附带的还有一本账册——那是今早天未亮,温鸿的人送来给元馥的。
这时,容谙带着急奏姗姗来迟。那是派去江南彻查安南侯案的特差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原来那个帮助周润入京叩阍的江南仕宦正是汪恒。一并递交的还有汪恒与海寇的通信。
章奏上还说,明州总兵擒获了几名海寇,指证汪恒通寇属实。
汪恒通寇是大事,永昭帝纵是在病中,却是没人敢瞒他。永昭帝下旨,令特差押解汪恒回京,汪氏九族皆下狱候审。
说是说候审,但在如山铁证面前,汪氏九族不过是等汪恒到京一起斩首罢了。
晋世子欲除安南侯不得,反而牵出汪恒通寇这等要诛满门的大罪,他气急攻心,咳得眼睛都红了。
“世子妃,有劳你下帖请祖父入王府一叙。”
第123章 不舍
与前世一样,十月底,靺鞨黑水部犯辽东境的奏报送入燕都。刚洗刷冤屈不久的安南侯云嵩又将披挂上阵,率军北上。
大军出征前一晚,云嵩跳下一处隐蔽的高墙。
他从巷子里拐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长街上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冷风寂寥,零落的几片黄叶荡在那人脚边,无端勾勒出几许萧瑟。
被抓包的尴尬感涌上心头,云嵩舔舔唇,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气。
“过来。”
那人晃了下袖子,袍袖底下传出哗啷声。
他口吻淡漠,云嵩却寻着那细微声响,视线落在了那人宽大的袍袖底下,果然瞧见他提着几坛子酒。
“好说。”
云嵩拖着长长的语调,嬉皮笑脸地晃荡过去,又一把子勾上来人的肩,完全没个正形样。
感觉到来自身边人的嫌弃,云嵩扬着眉,勾得更紧了。
寒冬初至,冷意已很明显。
两人坐在城头对饮,无月,只有满天星斗。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云嵩豪饮,一小坛子酒不一会儿就见底了,趁换酒坛的工夫,问出心头疑惑。
对面人容貌隐在夜色中,他曲起一条长腿,五指修长扣在小巧的酒坛上,他很少饮酒,几乎都把胳膊搭在膝头,轻晃着那小酒坛。
听见云嵩的问话,那人默了默,响起他清淡的嗓音。
“我猜到了。”
云嵩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容良胥啊容良胥,但凡你能少个心眼……”
他啧啧感叹,却听容谙顺着他的话凉凉补充道:“那你现在还在大理寺里蹲着呢。”
“啊对对对!”
云嵩跳下来,朝容谙扬扬一拜:“多谢良胥兄,噢,还有殿下。”
他弓着腰,拱着手,脑袋一歪,抬眼去瞅容谙。
容谙瞧他这不正经的模样甚至还有闲心打趣自己,冷嗤了声。
“走了。”
容谙说着,放下曲起的长腿,身形一转,轻松下了墙头。
云嵩忽觉掌心一空,原是容谙方才经过他面前顺走了他的酒。他盯着十指发呆,便听容谙说:
“明日大军开拔,云侯身为主帅,当以身作则。”
“还好你不是我亲大哥,不然天天被你这么管着,我怕是会疯。”
容谙勾了勾唇,感觉到身后涌来一道急劲的掌风,他侧过身,堪堪避过。
就这样,两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架,云嵩到底是没抢回他的酒,坛子都碎了一地。
容谙要走时,余光瞥见云嵩将手伸出墙外,指尖坠下的赫然是那枚信物玉佩。
然而,当他从城楼上下来,走上街道时,云嵩从后边小跑追上他,手还往怀里塞着东西。
容谙了然:“舍不得?”
“好歹是块上乘美玉,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云嵩揉揉鼻子,呵呵干笑两声。
翌日,赵徽鸾于天枢殿前为安南侯与将士们饯行。
她亲斟两杯酒敬云嵩:“此行祝云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随即身后响起文武百官的附和。
“谢殿下!”
穿上盔甲的云嵩,高大威武,气势凛然。一举一动间,甲胄摩挲发出沉闷的声响,场面显得愈发庄严肃穆。
而就在这时,云嵩忽然朝赵徽鸾使了个眼色。
赵徽鸾以为他有要事,身子便往他这边倾了一倾,不成想,云嵩说的却是:“待臣凯旋,喝殿下与容谙的喜酒呀!”
离他们稍远的萧青阑不知云嵩说了什么,竟让真宁公主不好意思起来,面颊微微红却还是对云嵩点了点头。
眼看着云嵩走下长阶,赵徽鸾唤了声“净之”。
萧青阑这才上前两步,立到她身后。
“汪家父子也是今日启程吗?”
“是的,殿下。”
赵徽鸾眸中敛上一层寒霜。
原以为汪家父子与汪恒是注定逃不开这场灭顶之灾的,谁料,在汪恒囚车入燕都的前两日,汪家父子反水了。
那父子二人秉持着坦白从宽的信念,将汪恒这些年的所为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包括但不限于私通海寇。
汪恒的罪责一道又一道,如板上钉钉,但汪全一家却是逃出生天,判了流放之刑。
这是赵徽鸾最熟悉的一招了——断尾求生。
她勾起唇角,笑意冷漠且冰凉。
“云侯这趟在京所受屈辱,本宫替他记下了。天道昭彰,净之,你去安排吧!”
“是,殿下。”
安南侯云嵩打马走过长街,一如他入京时的盛况,沿街送他出征的百姓数不胜数。
水云间的天字号雅间里,章云驰与沈知韫打打闹闹。
难得让沈知韫钻了空子,她伏身趴到窗台上,两手放到唇边扩音,对着那远去的马上背影高喊:
“安南侯!早日凯旋!”
女子清丽的嗓音很快融进百姓的喁喁声中。
喊完话的沈知韫,不等章云驰来拉她,就径自坐回到了桌边。
云嵩处在嘈杂声中,却是听出了异样的感觉。他眉梢微挑,回头望去,只见楼上的章云驰正冲他用力地招手。
他也笑着冲章云驰挥了挥手中那杆红缨枪。
要收回目光时,云嵩不禁朝章云驰隔壁那间雅间看去,窗子虚虚掩着露着一条缝。云嵩瞧不见里边光景,但总觉得有道异样冰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那是——毒蛇!
云嵩实在不懂,他究竟何处得罪了那晋世子?
“竟然又让你逃过去了。”
缝隙后,赵新喆眼神阴鸷,月白锦帕掩在唇边,他低低咳了两声,看云嵩身影远去,又语调阴沉沉开了口。
“既如此,你就好好留在辽东境吧,希望那能成为你的葬骨之地!”
他说着,探出两指把窗推开。那边城墙下候着一群戴枷号的犯人,在等着大军离城,他们才好上路。
“都安排好了吗?”
“世子放心,属下暗中派了人保护,定会让两位大人安然抵达北境。”
“大人?”赵新喆嗤笑反问,苍白的手虚虚点着城下那两人,“你是说他俩吗?”
“属下说错了。”
赵新喆不屑地哼了哼,要不是还有用得着汪家父子的地方,他才不会让这二人活着呢!
办事不力的废物。
第124章 核桃
转而又想起温鸿,赵新喆哼出一声冷笑。
他是知道的,温汪两家在斗法,他当时也存了些看戏的心态,想看看究竟谁能更胜一筹。毕竟替他晋王府做事嘛,总得挑个最有能耐的。
如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