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身子不好就先回去休息吧，免得像晚姐儿这样扛着不适还要坚持，最后自己受苦。”
顾老夫人一路气哼哼地回了延寿堂，越想越觉得二儿子今日的态度，实在是与往常不同，从前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全盘接受的。
不过她到底对今日之事有些心虚愧疚，也不好责怪太多，只是觉着这下子得罪了金嬷嬷，连带着也得罪了介绍金嬷嬷给她的亲家母，还得罪了二儿子……
她忽然心底有了个想法，该不会，她要失去这个儿子了吧？
不，不可能，二儿子要想提出分家，她绝不可能答应的。
除非她自己提出，有她在一天，顾家绝不会分家。
晚间，顾老夫人还是派人送了滋补的药和吃食给摇芳苑。
“姑娘，您要吃些吗？”
阿满送走来送东西的丛竹，朝床榻上的人询问。
顾晚枝愣愣的盯着托盘看了看，自她昨日出事后，祖母每到饭点都会给她送药，今日晚间已经是第四顿了。
可惜这是最后一次，她彻底对这份祖孙情死心了。
“偷偷倒了吧，别叫人看到了，倒完药你去趟角门。”
“是。”
等阿满回来时，手里便捏了个纸条。
顾晚枝打开看了眼，蹙起眉头。
“姑娘，没跟到吗？”
“跟到了。”顾晚枝将纸条递给阿满让她看完后烧掉。
她醒来后，便趁着父母不注吩咐阿满让寒山一路跟着金嬷嬷出府，在路上做标记，又让阿满去找孟延武帮忙派人跟着，不过方才的纸条里，孟延武传来的消息，金嬷嬷出城后没有半分犹豫便一路往南去，一天一夜的时间，都没有回头。
所以这金嬷嬷是真的回老家了？
“那还要继续查吗？咱们还没弄明白这金嬷嬷究竟是何人派来针对姑娘的。”
顾晚枝想了想，“若她真的只是看我不爽，严苛相待，那便罢了，若她背后真有人，定会再回京城，露出马脚，届时再查也不是不行。当下咱们还有更要紧的事。”
“春闱后日放榜，你明日去找孟延武，让他做好准备，将人带到角门联系你。”
“还有让你收集的药渣，和香云姐姐一起整理好了，万不可出错。”
“母亲那里我明日会去说，你们在父亲面前保守好秘密。”
紧锣密鼓地安排了许多事后，顾晚枝轻喘着气，徐徐躺下。
绝不会……绝不会再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顾家了！
*
秋闱放榜是继考试之后贡院大街人最多的时候，贡院门口贴出中举榜单后，个个争着往前看，挤得人山人海，很快就有人欢喜有人愁。
“中了中了！”
“又没中，这都第三次了，不考了不考了！”
“头名！我们公子是头名！”
“怎么找不到我家公子的名字……倒数第一啊……”
……
欢呼声和哀叹声此起彼伏。
“这些年轻人，颇有些沉不住气了，中了又如何，还有春闱与殿试等着他们呢！”刘郎中骑在马上，捋了捋胡子摇头叹。
宋闻峥面色清淡：“总归有了希望，不至于连春闱都没机会参加。”
“哈哈哈是了，想当初宋大人连中三元，可是大周传奇，说不定新的这位头名举人，也能接宋大人的班，来个三元传奇呢。”
他们这帮刑部官员，刚刚结束与京兆府协查的一桩案子，才放了半日的假休息，便赶上放榜堵了街，这会儿便在街口看看热闹。
宋闻峥往人群处瞟了一眼，本是想看看顾家是否来了人，好问问顾行晖的成绩，没想到却看到了靳远书。
后者显然也看到了他，且毫无畏惧地回视，噙着淡淡笑意朝他走了过来。
“宋侍郎。”
靳远书在马下，很恭敬地行了个礼。
“嗯。”宋闻峥即使对这人不爽，也不会当众落人面子，短短两月的为官生涯已经让他开始有了些“社交”的概念。
当然更多的还要归功于他对某人心思的揣摩，让他也开始学着接人气，学人交往了。
“这位是？”一旁的官员问道。
“城东靳家的公子。”宋闻峥淡淡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靳家曾出过一位京兆尹。”
立刻有人想起来了，“可是早逝的靳嵩大人？听闻他可是位好官啊。”
靳远书不卑不亢地道谢：“多谢大人夸赞，家父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宋闻峥问：“你，来看成绩？”
“是啊，不过也才三十名，比不得宋大人当年英姿。”
宋闻峥眼眸一闪，他被逐出书院，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参考的，想来是找了什么官员做担保，难怪，会不再怕他。
“这个名次已经是不错了啊，靳公子莫要谦虚。”
“是啊，春闱入选十拿九稳，殿试再正常发挥，定能进士及第，届时继承先公衣钵，也任京兆尹便是美谈一桩了。”
官员们连连赞叹，靳远书一一谢过，心下暗嗤。
宋闻峥轻轻朝他点头，“恭喜，我先走了。”
然后调转马头先行离去。
与此同时，顾家的下人也看完了榜单，飞快地骑马回家报信去了。
第113章 十年未见
府里一早就派人去看榜了，一家子人都待在家中，连顾道堂都特地告假，就等着成绩出来。
一个多时辰后，下人回来了，一脸喜色的小跑着进了前院。
“大爷……大少爷……恭喜……”
听见下人的喊声，顾道堂打开书房门，满脸期待：“如何？大少爷排第几名？”
下人跑得气喘吁吁：“大少爷……第一……一……”
“第一？第一！”
顾道堂大吃一惊，天啊，老天爷啊，他儿子秋闱竟中了头名！
顾家祖坟冒青烟呐！
“不不不，”下人缓过了气，连忙道：“大少爷是一百一十八名！名列中游嘞！”
顾道堂瞬间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
顾行晖这会儿刚慢吞吞地走出来，闻言面带喜色：“一百一十八？”
这可比他预计的要好多了，原本，他觉得自己只能吊车尾赶在最后几名上去呢。
能有这个成绩，还得多亏了宋大人帮他疏通思路！
顾行晖笑意逐渐放大，太好了，宋大人可是马上要成为他妹夫了！
猛然间他想起了另一个妹夫，微微沉下脸，“可有看到靳远书靳公子的名次？”
下人回忆了下：“看到了，三十名……”
顾行晖点点头，这个名次只要春闱不出差错就没问题，继而顺利殿试，做官。
虽然靳远书人品不好，可他还是希望自己妹妹过得好些。
“好了，一百八十名也是好事，今夜府里摆宴席，给你庆贺庆贺。”
顾道堂缓了过来，吩咐下人去通知各院里的人，报喜备宴。
*
等下人来报喜后，顾晚枝就吩咐阿满带上银子，从角门出去拐到了跨院。
她自己则是去了菡萏院，恰好顾道庭去前院与顾行晖说话了，正好方便了她与陈氏商议。
这几日的休息让顾晚枝积攒起了精力，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反倒是整日陪着她的陈氏更加憔悴。
也好，这样也演得像一些。
母女俩才说了没几句，突然来了个门房的下人通报，说是大门口有人找。
陈氏疑惑：“今日这时候，能有什么人来？”
顾晚枝本也疑惑，忽然想起来，母亲之前说陈家表哥要来了么，会不会……
她心中肯定了这个猜测，却没说破，“母亲，咱们出去看看吧。”
“好。”
顾家高低是个伯爵府，平日里没什么重要事情，大门是不会敞开的，只开着大门旁边的小门。
母女俩到了门口，透过小门一看，就见一辆平平无奇的青帐马车在门口停着，车旁站了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垂着头在把玩手中的小草。
“这是……”
陈氏似乎有些滞住了，看了半天不敢认。
直到一句“姑母”声传来，陈氏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眼神都亮亮的，笑的顾盼生辉，惊喜地唤了声，“声哥儿！”
顾晚枝扶着她出去，就看到了两年多未见，或者说，加上前世，足足有十年未见的表哥。
舅舅的独子，陈峤声。
两年前他来京城时，刚满十六岁，因着长相随了陈家人的秀气，加上身子有些瘦削，看起来便比较文弱。
可今日一看，两年间少年身形拔高了不少，或许是因开始跟着父亲外出经商，他肤色比先前暗了些，成了健康且富有光泽的小麦色。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长袍，腰腹处绑紧了，勒出精壮的身形。
头发用织银发带束得高高的，马尾上还扎了几个细长小辫，用彩色的丝线绑了，垂在脸侧，偶尔不太安分的在肩上跳来跳去。
顾晚枝觉得，他这一身倒有点像她在书中见过的蜀地人装扮，与她印象中那个白净的表哥大相径庭。
只是当陈峤声抬起头时，她有些愣住。
表哥还是那个表哥，这张脸却似乎变了，比从前更加大气，更加成熟，线条硬朗了许多，桃花眼里噙着十分的笑意，看着……
她恍然记起那个梦，梦中自己死后，有个人寻到府中来，被官兵们长枪刺死。
先前那人面容模糊，此刻陈峤声的脸却是完完整整地覆在了那人的脸上。
难道说……
顾晚枝心头忽然一窒，难道前世她们一家死后，表哥也真的如梦中那般凄惨死去？
思索间，陈氏欣喜地下了台阶，陈峤声迎上来，一口一个姑母地叫着，毫不见生。
“你祖母的信都送来近一月了，还以为你先去了别处，怎么要到了也不送个信儿，我好派人去接你啊？”
“确实是去了别处，蜀地的铺子出了些问题，我快马加鞭赶过去处理了才赶来京城的，叫姑母担心，实在是我的不是，这不，特意给姑母带了一车的特产，您可要原谅我！”
陈峤声三言两语就把陈氏哄得笑语连连。
姑侄俩笑过了，陈氏才想起来，“晚姐儿快来，见过你表哥。”
愣在原地的顾晚枝这才回神，打起笑脸走下台阶：“晚枝见过表哥。”
陈峤声盯着她的脚步，桃花眼目光灼灼，等她到了近前爽朗一笑，装模作样地也行了个礼：“峤声见过表妹，表妹快起！”
他含笑伸出手，虚扶着顾晚枝起身。
原来……原来表哥后来长成了这般开朗炽热的模样。
顾晚枝忽然心底泛起酸涩，她还以为自己没连累到陈家，却不想害了表哥性命，若非他来了京城的上阳将军府，就不会死于非命。
两年前她对他各种甩脸子，他似乎也没记仇……
顾晚枝越发的愧疚了。
“你这孩子，怎么两年不见，长成泼猴了？”陈氏打断她思路，笑道。“走，先进去，你来得正好，今日贡院放榜，晖哥儿名次不错，可算是双喜临门……”
三个人说着话，进了大门，顾晚枝又吩咐门房将马车拉进去。
一路上，陈峤声与陈氏说的高高兴兴，她便跟在一旁陪笑。
“松柏居旁边的清竹园还没住过人，不过也是日日洒扫的，姑母再给你整理整理，你今日就住那边去，还能与晖哥儿说说话呢。”
陈氏被喜悦冲昏了头，一桩桩的安排着：“马车也拉到清竹园去，香云，你去安排人收拾……”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一旁，只剩下表兄妹二人。
陈峤声侧脸，看向身侧的人。
第114章 今晚府里摆宴
“两年不见，怎么感觉表妹腼腆了许多？”
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些打趣，像从前那样逗弄她。
顾晚枝心情正低落，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从前是年幼不知事，对表哥多有冒犯，我诚心道歉，还请表哥不要介怀。”
她低眉浅笑，温和回话的样子似乎与其他大家闺秀一样。
美则美矣，却没有了从前那股放纵泼辣的劲儿。
陈峤声挑挑眉，忽然就觉得没趣了，转转酸痛的脖子，“看样子姑母要忙，表妹还是先带我去拜见拜见老夫人和姑父吧。”
“表哥见谅，祖母尚在病中，这段日子都不见客。”顾晚枝领着他去找父亲，才走到一半就遇上得了消息而来的顾道庭和顾行晖。
几人见了礼，顾道庭拍拍陈峤声的胳膊，只拍得他哎哟哎哟叫唤才住手。
陈峤声皱起好看的脸庞埋怨：“姑父，您这下手也太狠了！待会儿见了姑母我可要告状的！”
“就是试试你壮实没，这么大的小伙子了，告什么状，没得让你姑母笑话！”顾道庭脸上一赧。
顾晚枝看他们打闹，脑海里忽然就冒出父亲大力拍着宋闻峥胳膊的场景来。
她觉得宋闻峥定然是会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语气平淡地道：“顾将军，您的力气有些大。”
光是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表妹这是想到什么了，说出来让我们也跟着笑一笑？”陈峤声盯着她看。
顾晚枝忙摆摆手，“没有，只是觉得表哥与父亲倒是能玩闹到一处去。”
顾道庭大笑了两声，“好了，不闹了，今晚府里摆宴，也恰好为你接风，咱们爷俩好好喝一盅！”
今晚……顾晚枝心里咯噔一声，父亲想的美事今晚怕是不能实现了。
*
入夜时，顾府里处处都点起了明灯，将整个府邸映照得亮如白昼。
宴客的正厅里，宴席已然备好，大大一张圆桌上，先是放了茶酒瓜果点心，府里的主子们陆续入座。
这宴席主要是为了庆贺顾行晖的秋闱成绩，因而方氏作为他的嫡母，还是被从荒院里接了过来，坐在原先的位置，就与顾老夫人的主位隔了两个席位。
顾老夫人自进了屋，就没往她那边投去过一分眼神。
不过这对于方氏来说都已经没什么了，她更气的是，凭什么高氏那个贱人也能上桌！
虽然来前已经丈夫已经与她嘱咐过了，高氏毕竟是晖哥儿的生母，合该给个体面让她上桌吃饭，可小妾与主母一桌，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又是将她的脸面置于何地？
没一会儿，她更气了。
丛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水，扭着细腰进进出出的，时不时地还轻笑一下，也不知是勾引谁。
方氏看了眼身旁的丈夫，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可她还是看得出来，他的魂儿都快飞到丛竹身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