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顾道庭冷喝一声,“晚姐儿说的有什么不对?”
他冷冷地看了眼顾道堂,直看的顾道堂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对着顾老夫人道。
“趁着我还在家,把家分了,离开京城前我会寻好新的住处带上妻女搬出去,还望母亲恩准。”
他的态度已然表现得十分坚定。
“你就非要分这个家不可吗?”顾老夫人抚上额头。
顾晚枝冷笑,“祖母是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我与母亲还能安然地待在府中吗?大伯父大伯母还能心安理得地,在府里欺压我们吗?”
火气又涌了上来,她吸了口气,缓缓道:“直到如今,您还是不肯替父亲、替二房考虑半分吗?她今日只是在药里加红花,明日是不是就要加砒霜了?
您是要我们母女俩往后的每一日,都提心吊胆地活着吗?亦或者,等下一次父亲从边疆归来时,捧着我与母亲的尸首给他看,而大伯父大伯母依旧逍遥自在吗?
您是不是以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真的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真的好好对待了父亲?
祖母,您摸着良心自问,这个家真的不该分吗?!”
顾老夫人喘着气,抬起手指着她:“晚姐儿,你……”
她再一看,顾道庭也没有半分要反驳的意思。
顾老夫人目光颤抖看着儿子喃喃唤着:“庭哥儿……”
她真的……有这么偏心吗?
时隔二十多年,祖母再一次叫了父亲的乳名,万万没想到是在分家的时候。
顾晚枝心底冷笑。
没等到顾道庭的回音,顾老夫人知道,没救了。
她无奈地放下手,蹙眉闭目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她声音中透出浓浓的痛苦。
“好……那就分家。”
顾道堂内心一喜,作出副沉痛的表情来。
而躺在地上的方氏听得心头一惊,“不,不能分家!”
顾晚枝觑她一眼,“不是生怕二房抢了你们的东西?这会子又阻拦什么呢?”
方氏捂着发疼的胸口支支吾吾道:“咱们家没有分家的先例!”
分了家,陈氏带着陪嫁和铺子离开,不再交钱给公中,她去哪里挪银子给大房私用?哪来的银钱撑体面?
“闭嘴!你还嫌不够乱么?”顾老夫人难得失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随后颤颤巍巍地从太师椅上起身,看了圈表情各异的众人,开口道:“去祠堂吧,这么大的事,总要当着列祖列宗和你们父亲的面说才行。”
说罢,她头一个动身。
丛竹从地上捡起那根打过方氏的拐杖,顾老夫人看了一眼,直接迈开步子走了。
等她佝偻的背影从门口出去,还传来她的吩咐:“记得把人一起抬过来。”
于是方氏也被下人们扶着坐上了滑竿,她身上全是看不见的伤,浑身上下都肿了起来,遮在衣服下却什么都看不见,若不是脸上也肿的发亮,还以为根本没挨过打。
可滑竿一颠,触碰到的伤处就火辣辣的痛,痛得她一路上直哎哟哎哟的叫唤,走远了还能听见。
大房先行一步,顾晚枝正要去偏厅接陈氏出来,就看到顾道庭先一步到了门口。
“相公……”陈氏正好出来,红着眼圈看他。
她按着晚姐儿的计划,一直待在偏厅不敢出来,却把外面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
“相公,对不起,我、我骗了你,但也是为了……”
话未说完,顾道庭就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是我对不住你才对。”
将她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却没能保护好她,还害得她吃苦受累。
陈氏闷闷道:“可我并没有身孕。”
“咱们有晚姐儿这么好的姑娘就够了,你的身子重要,等分了家,好生找郎中调理……”
早在父母在房门口遇上的时候,顾晚枝就赶忙拉着陈峤声先出来了。
即便祖母已经同意分家,她也不能松懈,说不定那夫妻俩又整幺蛾子。
一旁的陈峤声轻笑一声,“呵,原来姑母为了姑父远嫁,到头来,在顾家过的就是这般被人算计残害的日子?”
顾晚枝不好为父亲辩解什么,“父亲确实做的不好……”
“不,我说的是你那对蠢毒的伯父伯母。”
陈峤声仍然笑着,眼里却露出几分冷意,“想必你那大伯母不肯分家,是心里还想着怎么算计姑母的钱财吧。”
顾晚枝一愣,“那你方才怎么不说话?”
怎么不帮着她和父亲跟他们对峙?
“自然是为了看你与姑父两人斗翻全场了,”陈峤声收起心中的打算,看了她一眼,“否则怎么看得到表妹如此强势霸气的一面?我记得两年前你可不是这般的。”
两年前她是有些小蠢笨,还有些小脾气,但今日他算是开了眼了,很显然这就是一场戏。
第120章 不配为一府主母
姑母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透,姑父知道真相时的那种震惊与愤怒演不出来。
这戏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陈峤声无声地勾起唇角,亏他还以为表妹长成了个没趣的木头美人,原来都是藏着呢。
他挑起眉头,看着顾晚枝的侧脸:“今日初到京城,你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往后的日子可见会有多精彩了。”
顾晚枝微微往旁边一躲,低眉道:“什么惊喜不惊喜的,表哥多虑了,我不过是尽我所能,配合父亲的意思行事。咱们还是快去祠堂吧,免得让祖母久等。”
恰好此时顾道庭也安抚好了陈氏走出来,陈峤声便没再说什么,四人领着丫鬟长随一齐去了顾家祠堂。
祠堂位置在顾府正中正北,高大的正厅,规模不小,齐整整摆放的牌位象征着顾家从前的辉煌。
然而今日起,这本就落寞的辉煌,要更加崩塌了。
顾晚枝抬头看着祠堂。
祠堂是一府重地,除了添丁进口这样的大事和惩罚之外,鲜少会开门迎人进入,因而常年散发着一种瘆人的冷意。
上一世,她来过这里仅仅三次。
第一次是出生后被带来上族谱,第二次是落水后与靳远书有了牵扯,被祖母罚跪,第三次便是出嫁前,来这里跪拜列祖列宗。
可这一世,罚跪的人变成了顾书榆,而她出嫁……也不会再从这里出发。
顾晚枝悄悄地长呼一口气,迈步进入祠堂。
顾老夫人已经在祠堂中间等着了,顾道堂领着顾行晖和大房的三个姑娘站在那一侧,黄嬷嬷自知有罪,跪在祠堂门外,方氏则是像软脚虾一般,靠在另一侧的柱子上,面容苍白,孤零零的又肿着脸,看起来十分凄惨。
顾老夫人环顾一圈,看着即将分崩离析的一家,眼神显露出苍凉之感。
“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接过丛竹递来的香,她跪到正中的案桌前,身后众人也齐齐地跟着跪下。
顾老夫人对着头顶的一墙牌位道:
“妇顾王氏,敬告列祖列宗,今有不肖子道堂之媳顾方氏,因嫉生恨,以药物谋害弟媳顾陈氏,致其多年不孕,坏顾家传承,使兄弟阋墙。”
“妇敬请祖宗准许,道堂、道庭兄弟今后共承一家之姓,各行二府生计,一家两房,同气连枝,誓以顾家前途大计为任,绝不再行互相残害之事,若有违背,天降灾惩。”
顾老夫人心底十分的悲凉,今日听了晚姐儿的控诉,她才发觉,原来她的偏心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么?
她似乎是硬生生地,将儿子给推远了。
微微睁眼看了看面前,最新的那个牌位,那是顾老伯爷的。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没能替他守好这个家啊!
丛竹伸手来扶,顾老夫人摇摇头,“我还没说完。”
说罢,语气变得冷厉起来。
“不肖子道堂,治家不严,教妻无方,惩其半月间每日跪拜祠堂一时。”
“恶媳方氏,罔顾人情,心狠手毒,残害手足,惩其禁足半年,念诵抄写佛经三百卷。”
“祖宗在上,妇顾王氏告拜。”
等到这些全部说完,顾老夫人闭了闭眼,身形微微晃动,扶住了膝下的垫子才勉强跪直了,扶着丛竹的手站了起来,面色凝重。
顾家,怕是真的要败了!
分家之事已经告知了祖宗,便是再也无法更改的了。
顾晚枝心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家也分了,对顾道堂和方氏也罚了,虽然罚的不算重,两个人尤其是方氏可以说是丢尽了脸面,还落了一身伤,前世的仇,算是报了。
顾道堂心中窃喜,看了看对面的方氏,再看看顾老夫人身边的丛竹,心下一动,拱手道:“母亲,方氏这毒妇实在不配为一府主母,儿子自请休妻,免得坏了我顾家风气!”
“你——”
方氏险些一口血喷出来,颤抖着指着顾道堂,原来这么多年她掏心掏肺的,就是这么个东西?
所以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她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双目赤红,也不知是悲的还是怒的。
“父亲,你怎么能这样?!”顾书柳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父亲。
“我怎样?这个毒妇做了些什么,你又不是没听到,她害了你二婶这么多年,心思之歹毒龌龊可见一斑,留着她在府里,你难道想跟着她学坏?难道要让外人都知道你是被这样一个娘教养长大的?”
顾道堂对着顾书柳一通吼,顾书柳都有些懵了,脸上挂着泪珠不知道说什么。
顾老夫人额头痛的一跳一跳的,胸口也有些闷,“老大,你这般训斥柳姐儿像什么样子?方氏再不济也是你两个孩子的母亲,更是你当初明媒正娶娶进来的,哪里是说休就休的?”
她今日是猛地一下才明白,大房怕分家,二房却不怕,那是因为二房有自己的本事!
失了老二这个得宠武将的势,老大死守着爵位,官职不升没有实权又有何用?在京中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看不起。
她怎么就没早些看明白呢?
然而如今懊恼也无用,顾老夫人蹙眉道:“禁足半年已是够久了。”
顾道堂又嚷嚷着,“可我实在与她过不下去了,万一哪日她给我下药呢?”
顾老夫人忍着额头的痛,“那你到底要如何?”
“反正我是不愿与她继续过的,若是母亲不同意我休妻,那便先将人送回娘家去吧,至于什么时候接回来,再说吧。”
这不还是等于休妻?只不过没有写休书,没有去官府登记罢了。
顾老夫人实在难受的紧,见此也不想再辩驳什么,忽然间就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她点点头,“行,那也只能这样……”
话说一半,忽然就双眼一闭往一旁倒去。
顾道庭眼疾手快,一步就跨过去接住了她,“母亲!”
“祖母!”
“老夫人您怎么了?”
一时间众人都慌乱地凑了上去,跟着将人抱起的顾道庭往外走。
走出祠堂时,顾书柳回头担忧地看了看方氏,却看到她一脸怨毒地盯着二叔一家,仿佛害人的是他们一样。
她一怔,就被顾书榆扯着袖子带走了。
留在最后的顾道堂路过方氏时,嫌恶地看了眼,咬着牙道:“都怪你这毒妇,若母亲被你气出好歹来,我拿你是问?来人,还不快将她的东西收拾了,把人送回方家去?!”
第121章 时日无多
短短半日,顾家的天就变了。
顾道堂临走前的话,下人们不敢不从,更何况向来都是得势者为人追捧,失势者为人冷待。
原本身为方氏最得力的下手的王管家,更是抓紧了时间,指挥着丫鬟婆子小厮们一起,去方氏院里简要收拾了东西,连人带东西一起塞了进去。
方氏又痛又气又伤心,在府里还好,骂了几句“没良心的”,也不知具体是在骂谁,又或者谁都给骂上了。
等出了府,却是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了。
满街都是人,不管叫谁听了去,京城必然会传出文忠伯夫人被休弃回家的消息来。
她如今失了势,夫不管子不孝的,哪里还丢的起这个人啊!
顾家的小轿子比起多年前迎高氏入府时的那顶还要小,从外头看还以为是哪个小户人家又纳妾了。
而方氏的娘家,曾经的翰林院学士府方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后门一瞧,这轿子里的,不是他们家早就出嫁的姑奶奶吗?
下人们不敢做主,回去请示了主子半天,才将方氏给领了回去。
这些事顾晚枝倒是不知晓,她跟着父亲母亲一起到了延寿堂,在正厅里等着张郎中给顾老夫人诊治。
她本以为,顾老夫人近日身体状况不错,不会出什么大事,没想到竟会直接气的昏过去。
“三妹妹如今可满意了?”顾书榆冷起一张脸,含着怨恨的眼神直勾勾的盯向对面。
顾晚枝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方才大姐姐怎么一个字都不说?是怕我还是怕父亲?总不至于是怕祖母处置大伯母时,连累了你吧?”
那会儿方氏被骂和被打,顾书榆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在她面前逞什么能?
顾书榆便立刻捏紧了手,不再作声,似乎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
一旁的顾书柳也有些不满地挣开被她紧拉着的手,心中暗自思量。
那会儿大姐姐拉住她不许她动,也不许她说话,她还想不通为什么,这会儿一听,原来是为了不想让母亲连累自己?
顾书柳心头渐渐泛起苦涩。
这时候卧房门被打开,瞧见张郎中出来,一家子人迎上去。
顾道庭和顾道堂站在前头,顾道堂问:“郎中,母亲如何了?”
“老夫人……”张郎中眉头紧蹙,欲言又止,最终轻叹口气摇摇头,“唉,老夫人的身子骨本就有些虚弱,前几日刚好些,今日这一番伤心受气,牵动心脉,气血上涌难受,已然是冲得心脑都受伤了,恐怕……”
恐怕,时日无多。
当下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顾老伯爷早逝,顾老夫人再如何,也是一府之主,有老夫人坐镇,阖府都会安心不少。
可如今……
“可还有医治之法?”顾道庭脸色沉沉,心头也是十分沉重。
张郎中摇头,“老夫人这种情况,恕在下医术不够精湛,无能为力。大爷二爷可以再寻些神医能人来看,只是怕会很难啊。依在下所见,倒不如让老夫人顺顺当当地走……”
这便是没救了的意思。
陈氏到底心软,这会儿一听就忍不住落了泪,“都怪我……”
“母亲,不怪你,”顾晚枝无奈,上前安慰她,“祖母年迈体弱,迟早会有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