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丛竹这样似怨似嗔的一眼,他的眼神也就跟着过去了。
“父亲。”
一旁之人冷不丁儿出声,给顾道堂叫的顿住了,不满地看过去道:“榆姐儿,你这般板着脸做什么,若不愿意回来,也没人逼你!”
顾书榆消瘦了许多,坐在宽大的圈椅上,衬的人越发瘦小。
“父亲说笑了,虽然我娘已经不在家里,可这毕竟是我出生出嫁的娘家,我怎么会不愿意回来呢?”
她的话听在顾道堂耳朵里就是带着刺的。
顾道堂当即拍了拍桌子站起,指着她喊:“方氏那毒妇做了什么事,你难道不知晓?不休了她难不成要我拉着伯府陪她下狱?”
丛竹赶忙过来拉着他,一边抚背一边道:“伯爷消消气,大姑娘好不容易才休养好身子,您体谅她些。”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顾道堂更气了。
“你当这逆女新婚夜把孩子折腾掉,是什么光彩的事吗?”顾道堂拍拍自己的脸,“我这张老脸都是被她们母女俩丢光的!”
丛竹便继续劝他。
顾书榆冷眼看着他们在那里装腔作势,冷哼一声道:“父亲也别急,我今日回来可不是找你的。”
说着便往内室走去,自顾自地打起帘子进去。
顾老夫人卧床太久了,房间里都有股子味道,混合着药味儿,闻了叫人发闷。
“祖母,我来看你了。”
顾书榆先到床边去,看顾老夫人醒着,弯下腰叫她。
顾老夫人半天才认清楚:“榆……榆姐儿……”
确认她认清了自己,顾书榆这才放心地退后,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开门见山道:“祖母应当知道,今日是三妹妹出嫁后三朝回门的日子吧?”
“我记得祖母前些日子突然变得很疼三妹妹了,想来这回门,她也会回来看你一眼吧?”
顾老夫人浑浊的双眼转了两下。
“祖母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叫她了,想必很快就来了。”
为此,她还多花了点碎银子呢。
话音刚落,顾道堂和丛竹就进来了,后头跟着个通报的丫鬟。
“回大姑娘,门房说,说三姑娘和姑爷不回来,二爷也不让他们回来。”
第217章 这便是你偏心的后果
顾书榆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挥手让丫鬟出去。
“祖母可听到了?三妹妹不愿回来呢。”
顾道堂被丛竹撺掇着进来看她到底搞什么名堂,这下也听不懂了:“榆姐儿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两家都分家了,晚姐儿回门哪有回伯府的道理?”
“是没有回伯府的道理,”顾书榆起身,绕开他们站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老夫人,语气骤然变得冷厉:“可她不该回来看看她的好祖母么!”
“祖母,我记得之前你带我去看你的私库,里面那么多宝贝,你说等我出嫁的时候,一定会把其中的大半都留给我做添妆。”
“我当时感动极了,祖母对我真好,比父亲母亲对我都好。可是那天,我看到了什么?”
顾书榆说着说着,声音越发拔高:“我在三妹妹的嫁妆队伍里,看到了你那些东西!那么多!你把那么多都给她了!而我呢,我一分没有,一件都没有!”
“我自幼哪点做的不是最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贵女礼仪,我都是拔尖儿的。凭什么?!凭什么不过区区两三个月,你就又变得最疼爱她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偏心?我与三妹争执,你就偏着她,我被她谋害,你也偏着她。”
“那次三妹妹从我手里讨回她送给我的那么多东西,你不帮着我,还当着那个什么真人的面,说不会给我添妆。我当时想着,就算不给那些钱,你带我看过的私库,总该给我的。可我没想到,你连允诺过我的东西都不肯给我!”
说到最后,顾书榆几乎是嘶吼着出来的:“祖母,你当真是好偏心!你的心眼都偏到三妹妹和二房身上去了!”
顾老夫人躺着,身形难以挪动,双眸不停地颤动,“你……你……”
嘴巴张着,半天没说一句话。
顾道堂和丛竹自然也听明白了是什么事儿,对视一眼。
上次就是丛竹出的主意,让顾老夫人用陪嫁去换顾晚枝答应往后不追究大房,还要帮衬大房。
顾道堂半天挤出一句道:“你也别计较了,你祖母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顾书榆冷笑一声,“祖母的道理就是偏心么?祖母本来就答应好将私库的东西分成几份陪嫁给我们姐妹,给我那份是最多的,就算不陪嫁给我,也应该分给姐妹们,或者将我那份并入公中,给伯府用。”
顾道堂愣了愣。
对啊,晚姐儿又不知道母亲的私库到底有多少东西,就算当时说多给她一些,其实只给她自己的那份就好了啊。
榆姐儿的那份儿应该给他们大房用才对。
顾道堂忽感自己失策,痛失一笔进项,脸都皱成一团了,小声抱怨着:“都怨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丛竹秀眉一拧,“伯爷这可冤枉我了!当时出这主意时,伯爷你也是同意的。”
“我当时又并未想到这一点!”
“那妾也未曾想到啊,老夫人又没说她还并了大姑娘的那份儿进去。”
顾道堂不知想到了什么,“难不成……”
是母亲自己不说,故意给那么多的?
他“啧”了一声,哀怨地看了看顾老夫人:“母亲也真是的,若想给晚姐儿多些陪嫁直说便是,竟还用这样瞒天过海的招数。”
顾道堂叹着:“竟害我白白损失了这么多宝贝……”
顾书榆无意探究他们出了什么主意做了什么事儿,只是一个劲儿的嘲讽:“祖母当时将宝贝给三妹妹做陪嫁,就没想到今日她会不来看你?哪怕我使唤人去叫了,哪怕祖母你卧病在床了,她也没来。”
“祖母,你看看,这便是你偏心的后果!”
几人自顾自地说话吵闹,顾老夫人缓缓地转动眼珠,扫视过屋内的这几个人。
一个是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宠爱包容,最希望他家业顺遂,最希望他光宗耀祖的大儿子。
可他现在抱怨,是她害得他损失了宝贝。
一个是跟在她身边多年,她悉心教导,年老了还想着给她找个好去处的大丫鬟。
可她自成了大儿子的妾,一切就变了!
最后一个。
是她第一个嫡出的孙辈,自幼就十分优秀,乖巧懂事,长相可人,最有她想要的书香世家贵女风范,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大孙女。
她曾经对她寄于多高的期望啊!愿她一生顺遂,平安如意,所以才会在她和晚姐儿闹事时多次偏袒,才会在她任性的作闹后失望。
可榆姐儿竟说她对晚姐儿和二房偏心!
她何时,对顾家的子孙偏过心啊?
两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顾老夫人颤颤巍巍伸出苍老的手,不知道是想指谁,还是想抓住什么。
顾书榆看见了,过来顶住她的手指慢慢推回去,“祖母现在可后悔将私库东西给了三妹妹?到头来,给你养老送终的,不还是大房?”
顾老夫人看着她,两行清泪默默地留下,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
“祖母想说什么?莫不是想骂我?”
顾书榆站直了身子,“若早知道我十几年的孝顺都换不来一分陪嫁,我倒也想骂人,可惜你是长辈,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但往后,我也不会再回来服侍你。说句实话,有你这般处事不公还偏心的祖母,我倒宁愿没有!”
听完她这段话,顾老夫人眼珠颤动,整个人忽然哆嗦起来。
看着三人都陆续走出去,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梗着脖子抬起头,“啊——啊——”的叫了两声,却是无人回头。
她眼里最后一点光终于熄灭,头一落,没了声响。
*
用过午膳,顾晚枝带着宋闻峥回自己院里休息。
这房间他很熟悉,院子倒是不太熟悉,只在未装修好的时候来过一次。
顾晚枝拉他进屋取暖,“下次天气好了我再带你逛逛。”
床已经铺好了,两人躺下来,宋闻峥就轻车熟路地用手覆着她的小腹,给她揉肚子。
看得出来,回娘家她很高兴,哪怕只离开了几天。
她高兴他也高兴。
便就俯身下去,轻轻地吻她。
“姑娘!姑娘!”
顾晚枝忍不住把胳膊搭在他脖颈上的时候,阿满的喊声忽然由远及近。
宋闻峥按着要起身的顾晚枝,自己穿了外袍去开门。
“怎么了?”
阿满见开门的是他,也顾不上许多,神色凝重急急道:“伯府那边方才来人传信说,说……老夫人殡天了。”
第218章 今日我将你逐出家门算了!
许是因顾老夫人已卧病在床不少日子了,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她离世的消息,顾晚枝还是有些惊讶。
她惊讶的是这个节点。
午膳时伯府才派人来叫她回去,这才一个时辰的时间,人就没了?
一边换着府里早就备好的孝服,顾晚枝一边心想着,眉头紧锁。
宋闻峥自然注意到了,以为她是沉痛于祖母离世,便伸手在她肩后拍了拍,以示安慰。
二人换好衣服直奔大门,顾道庭与陈氏也得了消息,换好孝服在与他们一起到了门口。
“母亲过去露个脸便好了,”顾晚枝陪着陈氏上车,掀起帘子对外头骑马的顾道庭说了一句,“跪着守灵堂太伤身子。”
顾道庭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脸色稍显凝重。
曾经孝顺时不敢想象自己母亲离世的场景,而经历了这么多事,心态改换,真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痛。
到了文忠伯府,大门上已经挂了洁白的灵幡,下人们正在给门口贴白纸对联。
看到他们来,守在大门后头的一个小丫鬟立刻迎上来行礼,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奉主子命来提醒三姑娘,大姑娘也在,请您见机行事,务必小心。”
顾晚枝心知这是二姐姐的提醒,颔首应下。
一路无话地进了里头,延寿堂里灵堂已经设好了,棺材也摆到了正中间,可里头闹哄哄的,不知在做什么。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二爷来了”。
围在门口的下人们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灵堂里,众人已披麻戴孝,分站两边,顾行晖领着两个妹妹站在右边,伸手护着二人,高姨娘穿着孝服在一旁与管家安排事宜。
另一边,是剑拔弩张的三人,其中一人甚至未穿孝服,只在手里拿着。
“不孝女!不孝女!冷言冷语气死你祖母,你有什么资格给她送终?”
顾道堂眦着眼睛,一边骂一边去夺顾书榆手里的孝服。
他先前在顾老夫人床前虽是抱怨了几句,可当回头发现顾老夫人忽然离世之后,他就感到一阵后怕。
总不能,总不能是他把母亲气死的吧?
经由丛竹提醒,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榆姐儿气死的母亲才对!
不,一定是榆姐儿!
所以他连孝服也不许顾书榆穿上了。
顾书榆绷着下巴,眼尾气得赤红,“父亲什么意思,我不过说了些实话而已,若真论起来,罪魁祸首该是三妹妹才对!”
正说到这里,下人们就让出一条路,院门口正是‘罪魁祸首’。
感受到里头传来的阴毒目光和顾书芮的眼神示意,顾晚枝拉着陈氏停了脚步,在顾道庭耳边说了两句。
顾道庭点点头,领着宋闻峥进去。
“二叔母与三妹妹为何不进来,难不成分了家连祭拜祖母也不愿了?”
顾书榆死死地盯着她,眼神越发怨愤。
“她们母女俩身子都有不便,免得冲撞了母亲。”
顾道庭看都不看她,解释了这么一句后,直接跪到蒲团上,点香祭拜。
什么身子不便,不都是借口?
顾书榆绷紧了脸,直接往外走去,气势汹汹。
陈氏不由得握紧了顾晚枝的手。
不料顾书榆才走出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
宋闻峥反应快,刚拜完便看到她的动作,比她更快地挡在了顾晚枝面前。
他冷着脸,眼眸中的肃杀之意竟分毫不比战场之人弱。
顾书榆硬生生被逼停了脚步。
里头,顾道庭磕头祭拜,想起儿时母亲的温暖,不由得还是落了几滴泪。
擦干泪站起身,语气沉沉的对顾道堂道:“母亲已逝,怎可在她灵前这般胡闹?!”
“分明是榆姐儿……”
顾道堂辩驳着,看到弟弟不善的眼神,声音不免低了下去。
这时候,顾家家族的几位长老也来了。
老夫人去世,他们既是来祭拜的,也是来记入族谱的。
众人为他们让开道路。
一位长老问道:“二夫人与三姑娘为何不进灵堂?”
顾晚枝微垂了眸解释一句。
顾书榆冷笑一声,“三妹妹连祖母的灵堂都不进,不知祖母在地下看到了,可会心寒?”
说着对几位长老俯身一礼,语气哀婉:“诸位长老有所不知,三妹妹出嫁前,祖母将自己的私库的一半都给了三妹妹当嫁妆,可见对三妹妹有多偏宠。今日乃是三妹妹三朝回门之日,祖母吩咐人去唤她,她不回来看祖母便也罢了,现在连灵堂都不进,她就是这么回报祖母的?”
“祖母分明就是被三妹妹这般行事给气死的!”
几位长老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顾老夫人偏疼大房这是族内众人皆知的事,顾大姑娘近来却丑闻毕出,可大姑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顾晚枝听得只觉好笑又好气,拍了拍陈氏的手,往院子里走去。
站定了,知道自己身后有宋闻峥,很是安心,这才道:“偏宠?对我偏宠?”
顾书榆盯紧了她,“难道不是?祖母的私库难道不是交给你做添妆了?”
“我也是祖母的孙女,给我添妆不行?再说了,这份添妆是怎么来的,我想你该问问大伯父才对。”
顾道堂听得眉心一跳,他哪里敢让晚姐儿说出来那份添妆的来历!
若让人知道是他和丛竹出主意让母亲用私库换晚姐儿的不追究,那岂不丢死他的人!
便赶忙出来扯着顾书榆往一旁去:“瞎闹什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顾书榆自然不肯,父女俩争执起来。
顾道庭面色沉沉,一甩袖子道:“我竟不知母亲给我女儿一份添妆都算是偏宠了,血口喷人也该有个度!大哥还是尽快处理一下吧,莫要惊扰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