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都越过院墙,传到了房里来。
顾晚枝起身叫阿满她们服侍梳洗时,宋闻峥正好站到门口,一身短打,跟府里的家丁穿的相似,但趁着他的脸和身形,倒将普通的衣服穿得不普通了起来。
顾晚枝看了两眼,随即有些慌,难不成是她起晚了?
三十这天要早起给婆母请安,祭祖,帮着准备年夜饭的。
宋闻峥松了松束腕,像是知道她心声一样,自顾自解释起来:“还早,你先梳洗。等我沐浴好,再一起去给母亲请安,方才我给老棕马刷洗了下,弄得一身脏。”
新房里铺着的还是顾晚枝嫁妆里带的波斯地毯,珍贵又难打理。
他索性没进门,直接让东玉搬了两桶水去偏房了。
顾晚枝这才安心,吩咐冬至简单盘个发便好,衣服也只能穿颜色素净的。
好在她那些素色的衣服款式都简约大方,阿满给她选了件青色滚白边的罗裙,也不算太寡淡。
宋闻峥也换了件深蓝直缀,文气又雅致。
夫妻俩整理好,便去李氏的院子里请安,用饭,帮着张罗。
大约是看出她心有愧疚,言辞恳切,李氏便也不推辞,直接道:“好孩子,你是咱们家的新人,又是贵人,今年的大钱饺子,娘就交给你来包了。”
顾晚枝两辈子也没进过几次厨房,更何谈包饺子一类的手工活。
等午间,那一盘饺子皮和一碗饺子馅送到绛山院的时候,顾晚枝就犯了难。
阿满也是从小当做大丫鬟培养的,也不会做厨房里的活,这一回还真帮不了她。
冬至道:“不然,奴婢替您包了?反正也看不出来是谁的手艺。”
顾晚枝自然不肯。
她本就是因为愧疚,才想着要帮李氏的,怎么能弄虚作假?
遂洗净了手,坐在桌边仔细研究。
宋闻峥留在后头,与李氏说完话,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顾晚枝沾了一手一脸面粉,连头发丝儿上都沾了不少。
显得有些滑稽,但也可爱。
看见他来,顾晚枝还有点尴尬,低着头默默摆弄那可怜的饺子皮。
宋闻峥让丫鬟们都先出去,洗净了手坐到桌前,开始动手。
顾晚枝看着他的手,劲瘦又细长,几下翻飞,便包出个形状完美的饺子来,然后伸着空手到她面前。
顾晚枝看看自己手里被蹂躏的四不像的饺子,顿了顿,立马拿起新的饺子皮塞到他手里。
如此一来一去,宋闻峥面前已放了二十来个包的完美的饺子。
顾晚枝安心了,转眼一看,李氏交代的五个大钱还在旁边放着呢!
“忘了包进去了,怎么办?”
宋闻峥淡淡的瞥了眼,“等着。”
然后就出门去了,吩咐东玉几句话,没一会儿东玉就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又是一叠尚未擀开的饺子皮和一碗饺子馅,还带了个小擀面杖。
顾晚枝就眼见着那轻便的小擀面杖在他手里跟个玩具似的,听话的很。
宋闻峥一人把那饺子皮擀好,又包了十几个饺子,最后剩下五个,才包了铜钱进去,交给东玉端到主院给李氏过目。
于是,现在桌上就剩了两个空碗和三十多个饺子。
还是带肉馅的。
顾晚枝看得眉头一跳:“这么多饺子,不用送到婆母那边去吗……”
“嗯?都是我包坏的饺子,送去做什么?”
顾晚枝更心虚了,“我连一个成型的都没包出来,这些分明都是你包的,……”
宋闻峥叫阿满把饺子放去绛山院的小厨房,看了看她。
守孝不能参与热闹的活动,所以她今日不能出去看社火。
母亲知晓她不通厨房之事,给她安排这个活也只是为了让她今日有事做,分分心,别太难过。
他留下与母亲说话时,便将顾家两房的恩怨以及顾老夫人的离世真相都告诉了母亲。
知晓实情后,母亲本想让她乖乖守孝不沾荤腥的想法也变了。
当即就气的骂道:“那样的老虔婆,做做表面功夫得了,要真让我儿媳妇三月不吃荤腥,身子垮掉,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坏事?哪能为了这样的人连大年夜的饺子都没得吃?”
是以,今天这多出来的饺子,本就是给她留的。
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所以这饺子也不能明目张胆送到绛山院里。
宋家家小,下人们又是新买回来的居多,万一有人传出去,对她不好。
思虑一番,宋闻峥缓缓道:“我已跟东玉说了,你包的是那几个大钱饺子,剩下的都是我胡闹弄坏的。既然弄坏了,自己处置了便是。”
顾晚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思绪几转才明白他话里意思。
宋闻峥挑眉一笑:“怎么?可是觉得我手不巧,给盈盈丢人了?”
下一瞬就见她眼眶微红,起身扑到他怀里,不说话,只使劲儿地摇头。
摸了摸她发顶,宋闻峥又道:“我记得,浮云观里有位做素食很厉害的师傅,等元宵节后我带你去拜访师傅,顺便请教一下。”
他既然心悦她,娶了她,那便是与她和她的一家绑在一起,她所忧虑的事,他定然得尽自己所能地办好了。
才不算辜负她。
第222章 四妹妹没与我们一起回来?
午后,宋家要祭祖。
这是宋家一年一度的传统,因而李氏早就备好了祭祖要用的物品,全都搬到了祠堂门口。
顾晚枝新婚第二日便跟着宋闻峥去过祠堂了,不过那时候她只给已逝的公公上了炷香,今日这祭祖却是以新主母的身份参与。
是以,她换了件稍显庄重的深色礼服,既不张扬,也符合场景。
宋闻峥也换了件礼服,与她一道上香祭祖,祷告先人,正式将她的名字记在宋家家谱与族谱上。
此事本该邀请宋家诸多族人一起,方可显得庄重,但顾晚枝现下不好见客,便只能在宋家自己祠堂里行记名之礼了。
祭祖后换洗一番,便差不多该煮饺子,吃年夜饭了。
一家三口坐上桌,李氏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怎么看怎么高兴。
她知道这一对夫妻都是好孩子,她能有这样好的儿子儿媳,实在高兴。
且吃第一口就吃出到个大钱饺子,更高兴了,于是难免就多喝了几杯。
考虑到她们两个女眷,尤其是顾晚枝只能吃素菜,她便让阿满拿了自己带过来的果酒,有酒味亦有瓜果清香,温和不伤胃。
她也跟着李氏喝了几杯,说说笑笑地就到了亥时。
街上传来大人的哄闹声,孩子们的奔跑玩笑声,还有叫卖和杂耍的声音,时不时还有噼啪作响的爆竹声。
顾晚枝脸色微红,难免就想到了那个夜晚和山间湖面的火树银花。
“不能再喝了。”
宋闻峥喝了几杯,面色淡然,按住她举杯的手,“吃的不多,再喝就伤胃了,听话。”
李氏掩唇轻笑起来:“是了是了,倒是我忘了,你们小两口回院里自己歇着去吧,老婆子我也累了,躺一会儿起来看烟花就是。”
顾晚枝酒量不大好,果酒也能将她的思绪扰乱,正想问不需要一起守岁吗,就被宋闻峥揽着腰带了起来,往外走去。
她想起方才李氏喝了酒说的那些,都是宋闻峥儿时的有趣之事,只是他少年老成,等去了浮云观读书后就变得格外沉稳。
不过儿时那几年的趣事,也够她回味许久了。
“宋家,不用守岁吗?”
一边走,一边感受到她往下滑落的趋势,宋闻峥手上用力,揽得更紧,跟她解释道:“不用守岁,想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可惜她今年不能出去游玩。
“等明年过年,带你去玩儿。”
顾晚枝愣愣的点了点头,直到被他带回院里,才反应过来:“要安置了吗?”
她看一眼梳妆台上舅舅送来的西洋钟,这才亥时,还不到平时歇下的点儿呢。
宋闻峥忍住好笑,唤阿满进来给她洗脸,自己则是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顾晚枝擦去酒气,清醒了几分,梳发的手渐渐停下。
她记得以往过年,祖母不仅不喜欢家里燃起烟花爆竹,还要全家人一起在延寿堂坐着守岁。
前世嫁去靳家,也是要枯坐守岁的,她后来更是一个人在那小院里,听着外头的喧闹,独坐到天明。
许久没过过一个好年了,她都不知道旁人家是怎么过年的。
原来,可以是这样随意,轻快,不必死守规矩的吗?
正想着,宋闻峥便回来了,手里端了托盘,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正散着香味。
顾晚枝这几日都吃着素食,连年夜饭桌上也是看着他们吃,一时间闻到这样香气四溢的肉味,口中顿时就溢出了津液。
宋闻峥放好托盘在桌上,又让其他人出去,这才过来牵起她的手:“饿了,陪我吃些。”
“只有你我,还演戏?”
“做戏做全套,今夜本就是我饿了,这一碗都是我吃的。”
顾晚枝便就回握了下他的手,坐到桌前,吃了几个饺子,胃里心里都十分满足了。
等到吃完饭再走几圈消食,已经临近子时,外头不断响起烟花迸裂的声音。
宋闻峥拿了厚实的狐裘,把顾晚枝裹在怀里,带着她到院中一齐仰头看着。
烟花绚烂,升空四散,照的天上人间亮如白昼。
如此,这出嫁后的第一个年,就算过了。
*
初一一早去李氏那里拜过年,又得了两个大红包,顾晚枝很高兴。
在宋家又休息了一日,到了初二,也即是顾老夫人的出殡日,他们都得去伯府了。
换上孝服,带上备好的丧礼,顾晚枝调整了一番心情,这才出发。
她对顾老夫人的情谊早在多次算计中就消失殆尽了,能为她做个表面功夫的守孝已是看在父亲面子上,过了今日的葬礼,她就要与这位前世今生都对她“偏心”至极的好祖母,彻底说再见。
一路到了文忠伯府,门前的马车没见多少,马倒是停了一长溜。
主子出行用马车的较多,下人们过来只送个丧礼的话,骑马便够。
顾晚枝看了一眼,心中有数,想来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们知晓此次顾老夫人离世,顾道堂身为长子要丁忧三年,三年过后恐怕他连武库清吏司主管的这个清闲职位都难捞回来,空有爵位又有什么用?
故而,许多府上都是派了管家下人一类的来送丧礼,亲自上门做客的倒没几位。
府门内外铺天盖地都是白色,由于没有了主母,连接待客人都是高姨娘和丛竹一左一右地站着。
落在别人眼中,难免就失了分寸。
但到底是别人家老夫人葬礼,也不好说什么。
顾晚枝与宋闻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若婵姐姐!”
齐若婵闻声转过来,与她见礼。
顾晚枝拉着她到一旁,“你怎么来了?”
按宣平侯府的地位,不用她亲自来的,更何况她还是未来太子妃呢。
对于顾家的事儿,齐若婵也是知道的,“我只是为着你来的,到底那是你祖母,最后再装一次样子,免得落人口舌。”
顾晚枝便很感动。
随后又去与陈氏和顾道庭会合,人多眼杂的她怕出事,便一直守在陈氏身边。
等顾老夫人的棺椁出了顾家,一路送到山脚下,她们这些女眷便陆陆续续回去了。
在顾家等了会儿,没听见有什么坏消息传来,顾晚枝这才稍稍放心。
“四妹妹呢?”环顾了一圈,她忽然又心一揪:“四妹妹没与我们一起回来?”
第223章 我再问一遍,四妹妹去了哪里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从早上在灵堂里跪拜,到出殡时跟在一旁沉默,顾书柳今日的表现似乎确实安静的过分了。
顾晚枝立刻起身,与高姨娘吩咐着几个下人去各个院子里寻找。
又当机立断让寒山驾马去山上找人。
丛竹在一旁道:“三姑娘与姐姐先别急,说不定四姑娘只是自个儿跑哪里去玩了,她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跑丢的。”
顾晚枝冷哼了声,“你怎敢笃定她不会跑丢?难不成是你将她藏起来的?”
“三姑娘实在冤枉我了!”丛竹神色一僵,眉头拧起来,“四姑娘是伯爷的心头肉,我怎敢对四姑娘动手?”
“没动最好。”
顾晚枝回以冷厉眼神,便出去与众人一同寻找了。
丛竹死死地盯了门帘一会儿,直到身旁的小丫鬟又叫了声“竹姨娘”,这才回神。
“确认人已经送走了?”
“姨娘放心,都是按计划做的。”
丛竹点点头。
老夫人已去,高氏年老色衰,大姑娘被逐出家门,二姑娘也马上要嫁人了,而四姑娘……即便她真的做了什么,只要到时候她咬死了什么都没做,就不信伯爷会伤害她。
她素手轻搭在小腹上,眼神渐渐涌出几分希冀。
再不久,她定能有孕,然后就能被伯爷扶成平妻了……
伯府里,众人寻了一圈,前后院都找了一遍,并未找到顾书柳的身影。
更甚者,她房中的金银细软换洗衣衫,也都被收拾了些给带走了。
俨然就是一副离家出走的样子。
府里忙乱起来,山上的人也回来了。
顾晚枝先前派寒山上山去问,就嘱咐他只要问问父亲,再亲自找一圈,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不可声张此事。
方才与顾书芮和高姨娘商议后,也是决定了先派人暗中找着,不要惊动剩下的宾客。
哪知众人才一进门,丛竹便扑到顾道堂身前去,哭喊着道:“伯爷!都怪妾身!都是妾身的错,没能看好四姑娘,四姑娘不见了!”
顾道堂眉头一紧:“什么叫不见了?”
“四姑娘她,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带了丫鬟,趁着大家不注意,偷跑了!不过妾身已经着人去寻了,想必她一个姑娘家,没人相助,走不了多远的。”
早在听到顾书柳偷跑的时候,顾道堂的脸色就骤然黑了下来。
随即暴跳道:“这个逆女!逆女!一个两个的都是逆女!”
院中剩下的宾客们面面相觑。
前几天才听说文忠伯将嫁到靳家的那位大姑娘给逐出家门了,今日怎么四姑娘又出了事?
而刚从后院赶过来的一行人也是听到了丛竹的话。
顾书芮这般淡然的人也顿时生了气。
“她说这话岂不是害惨四妹妹了?”
她们之所以压着不透露,便是怕知道的外人太多伤了四妹妹名声,让她往后即使回了京城也要受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