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曲膝见礼,侧身让过齐重渊进屋,青书琴音一人奔进灶房打水,一人奔进屋,上前伺候齐重渊脱大氅。
齐重渊推开青书的手,朝文素素看来。她走上前,垫着脚尖去解他大氅的系带。
“卿卿身上真香、卿卿熏的何种香?”齐重渊顺势搂住了文素素的腰,低头闻着她的头发,侧脸。
文素素道:“橘皮。”
齐重渊哈哈笑起来,道:“橘皮的气味倒还不错,就是太不值钱了些。青书,到时候你去库房取些香料送到乌衣巷。”
青书接过文素素递来的大氅,恭敬应是,琴音提了水进屋,齐重渊去净了手,大马金刀在塌几上坐下,朝文素素放在案几上的碗看去,问道:“卿卿在吃甚?”
文素素道:“梨汤,王爷可要吃一碗?”
齐重渊双手摆在身侧,抖着腿一晃一晃,道:“来一碗吧,我正好饿了。”
青书赶紧去灶房取赶紧的碗,文素素替齐重渊倒了梨汤,他一口气吃了半碗下肚,背靠在塌上,嗔怪地道:“还是卿卿的日子舒适,我在宫里忙了一天,卿卿却在这里享受。”
文素素道:“能者多劳,要怪的话,就怪王爷本事大。”
齐重渊发现了,文素素不爱笑,始终平平淡淡,就是这份平淡,她的话才格外让人愉悦,让他先前在齐重治那里受的气,散得七七八八。
“卿卿过来。”齐重渊朝文素素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凑在她耳边,意味深长地道:“还是卿卿会说话,卿卿的嘴甜,让我也尝尝......”
一通辗转痴缠之后,齐重渊满意地放开了文素素。她也说不出什么心情,自始至终都很克制,平静得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文素素思索了下,很快就想通了。
蚕宝宝能吐丝,蚕茧是一道食物,织出来的布帛,贵重得很。
齐重渊就是一只虽恶心,却生在皇家,被封为亲王,满身是宝的金蚕。
手握金蚕,她能做很多的事。
既然已经能平静面对,等到金蚕没用时,她也能面不改色,将其捏得脑浆迸裂!
第五十一章
天刚蒙蒙亮, 屋外冰天雪地,细碎的雪花仍在飘飞,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灶房烟囱徐徐冒出炊烟, 青书琴音进进出出, 送水熏衣衫,一片忙碌。
齐重渊板着脸起, 从温热的被褥里伸出手臂, 青书忙将熏得暖呼呼的衣衫往上套。
“娘子呢?”齐重渊终于睁开眼, 哑着嗓子问了句。
青书忙回道:“娘子起了身,在指挥瘦猴子他们扫冰凌。娘子说,要是冰凌不小心掉下来, 仔细伤到人。”
齐重渊唔了声,掀开被褥下床,“她倒起得早。”
青书手下不停系着绊扣, 齐重渊打了个寒噤,道:“怎地不多点些炭!”
屋里比起外面暖和不止多少倍,只不能与温暖的被窝相比,起身时是要凉一些。
若是在王府,青书已经马上去加炭了, 这里是乌衣巷,他迟疑了下,小心翼翼解释道:“王爷,娘子说, 最近下雪,柴禾粮食都缺, 要省着些用。”
齐重渊顿时拔高了声音,恼怒地道:“缺粮食柴禾, 若缺到我头上来,大齐就得灭亡了!”
青书忙低下头,不敢再作声了。这时,文素素一身寒意从屋外进来,问道:“怎地了?”
齐重渊想着昨夜的暖玉温香,声音软了几分,道:“卿卿这里冷得很,缺粮食柴禾,缺到了卿卿头上,丢的是我的脸。青书,等下你回王府,送机几车粮食柴禾到乌衣巷。”
青书恭敬应是,文素素沉吟了下,道:“王爷先去洗漱吧。”
齐重渊进了净房洗漱,文素素去到了厅房,琴音要去提早饭,她道:“琴音,你与青书等会先去用饭。让梨花去张罗。”
平时琴音与青书伺候齐重渊,用饭的速度直比急行军,或等齐重渊不需要伺候时,他们才抓紧功夫用些饼子点心。
在船上时,琴音经常在文素素的舱房歇息吃茶,知道她体恤他们,感激地道:“多谢娘子,用饭时王爷需要人伺候,缺不得人。”
文素素昨晚就见识过了齐重渊用饭的阵仗,青书与琴音站在他身后,不断替他夹菜。
人生在世,吃饭二字,文素素不想食不下咽,她这里必须另立规矩,顺道摸索让他守她的规矩。
文素素道:“你先去用饭,需要你们时,在唤你们来。”
琴音想了下,道谢后去了灶房。文素素让许梨花提了早饭进来,刚摆放好,青书伺候着齐重渊走出来,舀粥布菜。
齐重渊看到面前的白粥与小菜,再看案桌上的煮鸡蛋,一碟小馒头,一份油饼,顿时沉下脸:“怎地就这点子菜?”
文素素温声道:“王爷可是吃不习惯?王爷喜欢吃甚?”
平时用饭,案桌上琳琅满目,鸡鸭猪羊定缺不了。齐重渊想了下,却一时想不起自己喜欢吃甚,道:“无论我喜欢吃甚,吃与不吃,灶房少不了要呈上来!”
平时最好吃肉蛋奶,在京城文素素还没找到牛奶,外面雪已经没入了小腿,肉食她准备存储着,早上便让灶房煮了鸡蛋,加上粥馒头油饼,已经很是丰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文素素道:“王爷等下进宫,午间去同圣上用饭时,多吃一些。”
齐重渊瞪着她,道:“卿卿莫要胡说,在阿爹面前得讲规矩,阿爹留人用饭,那是圣恩,怎能只顾着吃饭?”
文素素愣了下,旋即就明白了。
齐重渊是贵胄亲王,自小身边围着伺候,替他做事的人,只管对着比他位高权重的人讲规矩,无需考虑其他。
他不是真蠢到无可救药,而是上位者的嚣张跋扈。
文素素道:“雪下得太大,吃食与柴禾一样,都会逐渐供应不足。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将饭食吃干净,圣上问起来,定会欣慰王爷能体恤民情。”
齐重渊怔住,瞬间就笑了起来,道:“卿卿说得是。”
老大的善,虚伪得很,他才是真正的大善,开始节衣缩食,为百姓着想!
“唔,这个粥还挺不错。”齐重渊尝了一勺白粥,夸赞了句,看到文素素坐在那里没动,关心地道:“卿卿你怎地不吃?”
文素素看了眼青书,道:“让青书下去,只我与王爷两人,清清静静吃饭,说话,可好?”
轻轻柔柔的“可好”,齐重渊心都开始发烫,立刻挥手,“青书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青书放下筷子,飞快地看向文素素,眼含感激,躬身退了出去。
齐重渊扬起眉毛,笑得很是暧昧,“卿卿真是黏人。”
文素素垂头不语,看上去很是羞涩。
自信过头目中无人也有好处,乌衣巷的规矩,很快就能立起来了。
齐重渊好整以暇打量着她,得意得哈哈大笑。
饭后齐重渊离开进了宫,文素素总算清净了,让瘦猴子他们出去,打探一下粮食柴禾价钱,京城的情况。
到了午饭时,两人回来了,在廊檐下抖掉身上的雪花,打着哆嗦进了门。
瘦猴子迫不及待将手放在熏笼上烤着,心有余悸道:“娘子,幸好我们提前备了粮食与柴禾,我同贵子走了五家粮食铺子,有三间大门紧闭,说是没粮食了。有两家前面挤满了人,听买到粮食的人说,今日的粮价,比昨日足足贵了三成。他们说,明日还会更贵。”
何三贵道:“柴禾没粮食抢得厉害,只是柴禾少,还湿哒哒,也比昨日贵。卖炭的伙计称,炭现在不卖了,要留着。我问他留着作甚,伙计不搭理我。我猜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道路不通,雪下不止,百姓心中没底,恐慌,京城眼下的局面,都在文素素的预料中。
只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应对了。
午饭后,温先生与蔺先生一起来了,两人看上去脸色不大好,文素素坐下来,替他们斟了盏热茶,问道:“出什么事了?”
温先生捧着热茶,叹了口气,将朝堂上几方的争斗说了:“王爷被官员参奏了,都是因着丰裕行之事。京畿周围陆续报了灾,今朝的粮食价钱,比昨日贵了不少,丰裕行是京城乃至大齐的第一大粮商,早就惹得人嫉恨,想要趁机落井下石。”
蔺先生道:“圣上未表态,沈相便跟着不做声。我瞧着,圣上估计会同意秦王的法子,抑制粮价,说不定,还会惩治丰裕行。”
文素素眉头微皱,问道:“常平仓与京城粮商积攒的粮食,可能够用来赈济灾民?”
蔺先生答道:“常平仓去岁收到的秋赋,平粜了些出去,所剩不多。常平仓的粮食,全部拿出来平抑粮价,倒勉强能够。若再要赈济就没了。”
文素素道:“丰裕行不能被惩治,要是丰裕行被惩治,富绅粮商便会囤积粮食,不会再拿出来。常平仓的粮食不够渡过眼下的难关,更不能抑制粮价。”
两人面面相觑,温先生不解道:“粮价日渐飞涨,穷人买不起,岂不是要饿死?”
蔺先生也附和道:“除了粮食,还有柴禾,价钱都在飞涨。眼下都已经在争抢了,若是再继续下去,恐会大乱啊!”
文素素道:“京城京畿一带,好比是一只水桶,大家都在抢水桶里的水吃。就算是平分,水也不够吃,会有大量的人被渴死。能解决大家争抢的办法,便是将水桶变成水池,甚至是水井,往里面不断加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是有利可图,商人会从其他地方贩来粮食,粮食多了,价钱自然会下降。”
蔺先生与温先生都聪明,听文素素一打比方,很快就明白了。
温先生为难地道:“眼下王爷也没更好的法子,七少爷也想过,从外地调动或者运送粮食,来缓解灾情。朝廷衙门做事,一向要先议个好些天,且调粮或者运粮,里面牵扯到好些衙门,官员,做起来不但麻烦,还慢得很。”
文素素道:“七少爷的想法还算实在,只这个时候,要市坊自己去调节,官府这时候做的,是监察,掌握好大方向。你们也不能只管觉着对方不好,得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我这里有些想法,你们听听可妥当。”
温先生忍不住连连道:“文娘子请讲!七少爷让我们出来,就是想请教文娘子。先前娘子拟的结果,七少爷一字未改,只加了写折子的规矩,经由王爷呈交给圣上之后,圣上龙心大悦,将折子看了许久,我估计待雪灾之后,圣上会上下清理一次。王爷被参奏,圣上方替他压了不少。照着以前,秦王这次来势汹汹,王爷肯定会被折罚。”
文素素的功劳,全部落在了齐重渊的头上。虽说他们如今是一体,温先生还是感到了些许的不自在。
可惜这些都提不得,温先生干笑起来,“嘿嘿,果真,还是文娘子有办法!”
蔺先生嫌弃地瞥着他,“老温你别激动,少说几句,听文娘子讲。”
温先生瞪了回去,他明明也一脸期待,还在那里装镇定!
文素素没理会两人的眉眼官司,道:“朝廷不抑制粮价,但也不能袖手旁观。常平仓的粮食,拿一些出来,像是以前王府赈济那样,送到真正一穷二白,揭不开锅的穷人手中。接下来,朝廷首先要保持京畿京城的稳定,粮商可以高价卖粮,但不能故意制造恐慌,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其次,尽快打通京畿被雪损坏的道路,乡下的道也不能落下,保证打柴的人能上山。赈济也不能白赈济,以赈代工,让领救济的穷人去做。人手不够的,不管调动京畿营还是皇城司,这个我不懂,由你们去考虑。最后,京城的城门,十二时辰开启,允许穷人出去逃荒,谋求生机。如此一来,粮食与柴禾,才能尽快送进京城。”
两人听得极为认真,眼睛逐渐亮起来,蔺先生与温先生对视一笑,抚掌道:“文娘子真是聪慧,周到又全面,我们这就去拟定折子。”
文素素垂下了眼眸,平静地道:“你们的折子呈上去,究竟可能被采纳,估计谁都不敢确定。要是按照秦王他们的想法去做,情况定会越来越糟糕,因此而造成的后果,还需要一段时日才看得到。等到他们的法子不行之后,王爷这边再呈上谏言,秦王一系会输得更难看些。只是京城京畿一带,到时会尸骨累累。”
两人愣住,神色渐渐凝重。
聪明人多,齐重渊想不到,但跟着他一系的官员,肯定想得到。
掌权者彼此之间的权势争斗,百姓的死活,从来不在考虑之内。
文素素起身,深深曲膝下去,两人哪敢受她的礼,慌忙起身避开。
温先生不解地道:“文娘子为何行此大礼?”
文素素恳切地道:“两位先生,你们回去之后,只与七少爷商议,别人,乃至于王爷,就别提了。”
秦王不在意穷人的命,齐重渊也不会在意。殷知晦君子端方,文素素相信他不会踏着血泊抢夺权势。
蔺先生长长叹息一声,温先生望着他,跟着叹了口气,道:“我与老蔺,都是穷人出身,迄今吃饭时,总会拿大碗盛饭。七少爷经常劝我少吃些,要注意养身体。七少爷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想吃那般多,只是以前苦怕穷怕了,生怕小碗吃不饱。”
蔺先生道:“娘子高义,我与老温这里,娘子放心。”
文素素笑了下,道:“当然,打击秦王府的事,还是要做一做。”
蔺先生惊讶不已,温先生双眼蓦地大亮:“娘子又有主意了?”
第五十二章
马车到了周王府门前, 车夫刚停车,裹着一身厚皮裘的李大掌柜便从车里跳了下来。地上结了冰,他整个人往前铺去, 结结实实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