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掌柜说完,自己也怔住了,干干道:“王妃只管买卖生意的事情。”
文素素道:“你将王妃只看做周王妃,忘了她是丰裕行的实际东家。丰裕行的确背靠周王府,你去问王爷,王爷不管的事,你要他如何替你拿主意?”
李大掌柜只感到如坐针毡,尴尬地抹着头上的汗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文素素的话很不客气,他眼里只有王爷,压根没将周王妃当做主子。
李大掌柜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蔺先生,蔺先生却别开了头,捧着茶吃得很是认真。
文素素没再多说,话锋一转道:“我先前出去过,街头巷尾基本上见不到人。你们铺子遇到的热闹,明显就是故意针对。丰裕行顶着压力,仍旧继续开张,缓解了百姓的吃粮问题。无论是酸儒,还是在门前来闹事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你们要打回去太过容易,无需找人去他们铺子前闹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散出消息出去,丰裕行迫于压力,只能暂时关张。真正要买粮的百姓,他们会替你们狠狠出口恶气。这个法子,你回去同你们王妃商议,至于王妃会如何做,端看她自己,我并非丰裕行的东家。”
她并非丰裕行的东家,王爷也并非丰裕行的东家。
李大掌柜只感到各种情绪翻滚,一方面佩服文素素的聪明,一方面又羞愧不已。
蔺先生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文素素与周王妃之间,他就是没成亲,也知道两人不可能和睦。他倒也并不认为是向齐重渊争宠,只是一人住在王府,一人住在乌衣巷,两人都有自己的主见,好比是硬碰硬,谁都不会服谁。
文素素轻轻一挑拨,以齐重渊的性情,肯定会让周王妃不好过。
万万没想到的是,文素素会替周王妃说话,且认真替她出主意。
两人告辞离开,李大掌柜咳了声,道:“有劳老蔺了,我这就回王府去,改日再请你吃酒。”
蔺先生忙摆手,上了马车回了卫国公府。马车行驶了一段路,他又改了道,让车夫直奔皇城。
周王妃理完事回到梧桐院,福姐儿刚睡醒了过来,正在塌几上玩耍,罗嬷嬷进来道:“王妃,李大掌柜又回来了。”
周王妃愣了下,道:“怎地这般快?你看着福姐儿,我去一趟。”
罗嬷嬷忙应是,守在福姐儿身边,防着她摔下来,周王妃则快步去了清晖院。
李大掌柜等在了门口,见到周王妃疾步走来,远远就躬身见礼,周王妃摆了摆手,“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周王妃迫不及待开口问道:“都办好了?”
李大掌柜顿了下,赶紧说了前去见蔺先生,后来又去了乌衣巷之事,他边说边觑着周王妃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不由得忐忑起来,嗫嚅着道:“王妃,我的确是没了法子。若有冒犯不尊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周王妃放在身前的手,渐渐绞在了一起,声音却不高不低,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是周王妃,是后宅妇人,这个王府,是王爷做主,故此你前去找王爷拿主意。”
李大掌柜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吃。周王妃不是蠢人,说什么都是狡辩。
周王妃并未纠结,道:“我先前是气晕了头,想到法子粗浅了。乌衣巷那边说得对,要收拾这些宵小,哪需得我们动手。你快去安排,铺子里有人来真正买粮,让伙计跟他们说一声,经由他们的嘴,将消息散发出去,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李大掌柜呼出一口气,赶紧告辞离开,回到粮铺,门前还围着许多闲汉混混,在那里高声叫骂,酸儒们则在咬文嚼字,指责他们为富不仁。
“狗杂粹!”李大掌柜黑沉着脸淬了口,从后门绕进去,叫来二掌柜吩咐了一通。
很快,买粮食的百姓,从丰裕行的各家铺子得知了消息,丰裕行不再出售粮食,会关张大吉。
荒凉的京城,瞬间骚动起来。生怕断粮的百姓,冒着严寒踏着雪,从各处奔到了铺子前。
“好生生的,丰裕行为何要关张,可是真要饿死我们?”
“人家是留着粮食,想要涨价赚大钱呢!”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闲汉混混与酸儒们一起挑拨,百姓立刻群情激奋起来,丰裕行铺子的掌柜走出来,大声道:“丰裕行多年以来,一直本本分分做买卖,自认为童叟无欺。如今雪下得这般大,别的铺子都关张了,丰裕行却继续在卖粮食,且价钱比别的粮食铺子还低一成。只是,丰裕行如今的买卖做不下去了。丰裕行不想被污蔑,被戳脊梁骨!”
掌柜指向几个闹得最起劲的混混与酸儒,“你们听听他们如何骂丰裕行,丰裕行做了善事,却还被泼脏水,做了好人却没好报!丰裕行还不如与其他铺子一样关张,留个好名声,免得天天被围着骂!”
众人一听,立刻看向了闲汉混混与酸儒们,他们先前扯着嗓子骂,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是他们,是他们逼得丰裕行关张,是他们要饿死我们!”
“这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闲汉混混见大家淬着火的目光,恨恨朝他们看来,像是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不禁打了个哆嗦,慌张解释:“你们别信,都是丰裕行要赚你们的大钱!”
“我呸!别的铺子比丰裕行卖得还贵,怎地不见你们去骂,你们就是要将丰裕行骂关张,让我们饿死!”
不知有谁喊了声,“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跟他们拼了!”
“跟他们拼了!”
众人一涌而上,轮起拳头,拿着手上的麻袋,一通乱打乱套。
闲汉混混们还能抵挡一二,酸儒们毫无招架之力,抱着头躲避,叫嚷道:“我们是读书人,你们这些贱民,竟然敢打读书人!”
京城遭了雪灾,官府迟迟未见赈灾,大家最恨的就是官府官员,连带着读书人一并恨上了。
“打死你们这些黑心肝的,都不是好东西!”
“打死他们!”
一时间,闲汉混混与酸儒们,被揍得鬼哭狼嚎,踩得乌黑的雪地里,有血渐渐蔓延。
混乱中,不知有谁在喊:“他们肯定是受了人指使,这些人没了,还有人会再来。斩草除根,要将背后的主使揪出来,谁交待了是谁主使,就饶谁一命!”
愤怒的拳头,如铁一样砸在身上。倒在地下闹事的人,被踩,被踢。
惨叫声震天,有人痛得五脏俱裂,生不如死,害怕得牙齿咯咯打颤,哭求着道:“别打了,我招,我招啊!”
酸儒们读书人,闻到浓厚的血腥气,读书人的骨气早不见了踪影,接连二三开始求饶。
众人听到他们的招供,有人大喊道:“大家都听清楚了,原来真有人在背后指使。将他们扭送进官府,让官府审理,大家一起去作证!”
“一起去官府作证!衙门不给个说法,我们决不罢休!”
府衙前围满了愤怒的百姓,将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几人扔在公堂里,七嘴八舌说着,要张府尹替他们做主,伸张正义。
虽然闹事的混混与酸儒们,只说得出与他们联系之人的模样,张府尹一听,便知道背后是谁在指使。
案子简单,缉拿嫌犯来公堂一审,便可水落石出。
张府尹却头大如斗,他不敢接这个案子,却又不能不接。
百姓的怒火与汹涌的民意,快要淹没府衙。
张府尹交待了黄推官几句,惊惶地道:“此事太大了,已经出了好几条人命,背后的......你我都做不了主,这件事,得赶紧禀报圣上。你守着,我这就进宫去。”
黄推官也看出了里面的凶险,道:“你赶紧去,哎哟,这事闹大了啊!”
张府尹连马车都不坐了,裹着厚皮裘,将头脸蒙住,骑马直奔皇城。
圣上听完张府尹的回禀,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哑声道:“将老大老三这两个混账都给我叫来!”
第五十四章
齐重治与齐重浪也得知了丰裕行发生的事, 虽然心里有些担心,到底心怀侥幸。
反正又不是他们亲自出面,何况府衙敢不敢接这个案子还难说。他们是亲王, 圣上为了皇家脸面, 也不会责罚到他们头上。
齐重治身子重,比齐重浪后来到承庆殿。他走进来,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齐重浪立在殿中央, 垂首塌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圣上坐在御案后,面无表情朝他看来, 齐重治心不受控制咯噔了下,上前抬手见礼。
“混账东西!”圣上一拍御案,厉声道:“瞧瞧你们都做了甚好事!”
齐重治自小就被骂惯了, 在圣上眼里,他比不上先太子,不过圣上这一点倒一视同仁,他们一众兄弟,皆比不过先太子。
可惜, 先太子已经死了。
齐重治如齐重浪那样,躬身听训。
“自以为是,不顾大局。”圣上抹了把脸,对着面前的两个儿子, 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是什么情形,你们难道不甚清楚, 这是大周齐氏的江山!你们那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拿出来败坏的, 是周氏的江山社稷!”
齐重治纠结了起来,眼下是要认错,还是要辩解一二,还是装作不知。
齐重浪不服气地道:“阿爹,你将我们叫来,没头没脑地骂一通,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重治顿时拿了主意,法不责众,跟着齐重浪一起喊起了冤:“阿爹,我怎会败坏周氏江山,你要将这般大的罪安在我头上,也要让我心服口服啊!”
圣上气得仰倒,这两个混账,还敢抵赖!
“好好好,你们,好好好!就凭着你们那点子手段,你们以为自己能掩饰过去?那么多百姓听着,亲眼看着,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们还妄想能躲过去,简直是不知所谓!你们要心服口服,就让张府尹去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子绝不包庇你们两个混账!”
齐重浪嘴硬,服软更快,他马上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哀哀道:“阿爹恕罪,阿爹恕罪!”
这一跪实在太过迅速,齐重治还没反应过来,他茫然看着齐重浪,再抬头看过去,被圣上脸上的怒色,吓得双腿发软,跟着跪倒地。
圣上看到两人迅速认错,更感到说不出的无力,他实在是没心思多说,冷冷道:“你们犯下的错,你们自己去处理,若平息不了民怨,就拿你们填进去!”
两人怏怏应是,灰头土脸离开了承庆殿。圣上揉了揉眉心,传了沈士成等重臣前来,照着殷知晦的折子,拟定了赈灾的计划。
齐重渊与殷知晦,同上次一样,随着沈士成一起领了差使。枢密使崔撵,皇城司秦谅等朝臣,一道定下了各自的差使。
以工代赈,调动京畿营的兵丁清理道路,皇城司掌管的宫门,十二时辰开放。
至于京城粮食的价钱,虽无明确指示,却并不干涉。
因为,张府尹领了旨意,准备开始审案,还百姓一个公道。
齐重渊与殷知晦一道离开政事堂,他望着灰扑扑的天,呵呵道:“这次真是顺当,难得。”
京城京畿乱起来,朝臣们的家都在京城,他们也会受影响。关乎到自己的安危,肯定会赶紧平息事态,殷知晦并不以为奇。
两人边走边说着接下来的安排,齐重渊随着殷知晦到了户部,蔺先生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探头朝外看,见到他们走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前。
齐重渊心情好,笑问道:“又出什么岔子了?”
蔺先生忙说了丰裕行铺子发生的事情,齐重渊先前不在,不知蔺先生先前已经进了一次宫,向殷知晦回禀过文素素的安排。
听到愤怒的百姓将闹事的人打得死伤无数,还闹到了府衙去,齐重渊直听得目瞪口呆,接着抚掌大笑道:“好!老大老三尽使些肮脏手段,这次总算是老天开眼,没让他们得逞!上次江南道的事情,老大连皮毛都没伤着,只死了个徐氏的娘子而已。哼,张府尹滑头得很,天天怕得罪人。我得亲自去盯着,要是他不好生审理案子,休怪我不客气了!”
世上哪有那般多的天理昭昭,天理昭昭都在戏文里。
殷知晦顾不得感慨文素素的聪慧,见齐重渊一甩衣袖要出门,连忙叫住了他,道:“王爷,既然圣上已经下了旨意,张府尹会好生审理,王爷这个时候,不宜再露面。否则,王爷就是落井下石,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齐重渊冷声道:“我不顾念兄弟之情,他们何时顾念了。罢了罢了,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我就暂且放他们一马。”
殷知晦沉默了瞬,道:“王爷,我们且先去丰裕行瞧瞧,还有常平仓那边要亲自盯着。事情多得很,可别耽搁了。”
齐重渊在椅子里坐了下来,心情极为愉悦,翘着二郎腿晃动着,笑道:“文氏还真是有点小聪明,知道利用民意。只薛氏太笨了些,这般简单的法子都想不到。我看她就是太蠢,王府被她管得一团乱,王府的铺子庄子,收成惨淡。待我回去之后,干脆将王府的铺子庄子,都交到文氏手上,让她去打理。”
殷知晦理着文书,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没做声。
文素素不喜人替她做主,她接不接这个摊子,该由她自行决定。
殷知晦相信她,要是她不愿意接,齐重渊肯定交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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