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旧报,文素素基本已经看过了,今朝的新报,瘦猴子还未买回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文素素微皱着眉头问道。
问川忙道:“我拿了几份最新的邸报与小报,娘子你瞧瞧看。”
文素素接过看了起来,问川仔细盯着她,见她只在起初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问川焦灼的心情,不由自主就跟着平复了下来。
文素素看完后,放下手上的报,看向问川道:“是你急,还是谁急了?”
问川讪笑了下,道:“温先生回了国公府。温先生说,这些时日王爷很是辛苦,身子刚愈,在天寒地冻中到处奔波,忙着赈灾。这些报上歌颂的功绩,却从没提到王爷,要是他得知了,还不得盛怒。”
报上写得花团锦簇的文章,一笔带过百姓遭受灾害的苦难,一成赞颂救灾的小吏,四成赞颂救灾的官员,五成则是圣上的体恤民情与爱民如子。
齐重渊算得上是救灾的官员,文章里面对他只字不提。殷知晦却在两篇文章中,一篇市井八卦中出现过。
至于相爷沈士庵,皇城司一众官员,报上当然不吝夸赞。甚至连着其他并未直接参与的官员,也被拐弯抹角夸了一通。
齐重渊虽说没什么用处,但他至少在寒风中奔波,到头来没得到一句好,以他的性情,的确会暴跳如雷。
文素素哦了声,问道:“秦王府那边的举动,你可知道了?”
问川点了下头,道:“我先前还在同温先生说,秦王府这次真是大方。如今的炭可不便宜,我进去了一间帐篷瞧了下,里面烧得暖呼呼,再吃一碗热腾腾,可口的香药汤,谁不念一句秦王府的好。这件事,温先生不敢做主,已经传了急信给七少爷与王爷。”
被官吏夸赞跟被百姓夸赞,完全是两码事。秦王府与福王府想到了一处去,都摒弃了民意民心,要的是官员官吏的支持。
报上的文章,邸报上中规中矩,小报就比较直白了,甚至还编成了戏文赞扬。
就算再露骨,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夸赞,总比骂名强。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夸赞都留下了墨迹,后人也难辨真假,根据留下的只字片语来整理,说不定还会在史上留下清名。
而秦王府,则是给了官吏们实实在在,摸得到的好处。
这群官吏,来自于皇城司,皇城司镇守京城。
文素素不禁微笑起来,道:“我就说,秦王妃与福王妃还有后手,她们在处于下风的局势下,落棋非常漂亮,几乎快要扳回一城。”
问川愣住,着急了起来,道:“温先生也是这般说,对秦王妃与福王府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念叨她们是怀才不遇,明珠蒙尘。温先声不敢小瞧此事,已经出去打听了,看外面会是何种反应。”
这时,瘦猴子与何三贵一起走了进来,瘦猴子带回了做好的皮袄,何三贵则道:“娘子,王妃差罗嬷嬷来了。”
问川不由得更加焦急,道:“王妃那边估计也知晓了。”
文素素道:“没事,你们先下去吧,将罗嬷嬷请进来,看她有什么事情。”
他们三人退了出去,许梨花赶紧去将罗嬷嬷迎了进来。
文素素招呼曲膝见礼的罗嬷嬷,“坐吧,不用客气。”
许梨花上了茶便退了下去,罗嬷嬷神色看上去不大好,眼袋深悬,她端起茶吃了半盏,缓过一口气,道:“娘子,王妃差我来问一声,娘子可看到了秦王府与福王府的动作?”
文素素颔首道:“刚刚知道了。”
罗嬷嬷呼出了口气,晦涩地道:“瑞哥儿福姐儿筕姐儿都还病着,瑞哥儿福姐儿已经好些了,只筕姐儿病情愈发严重。筕姐儿是李侧妃所出,比福姐儿大五个月。王爷最疼孩子,要是筕姐儿有个三长两短,便是王妃的不是,她这个当家主母没管好后宅。”
三个孩子一起生病,偏生只有筕姐儿出事。齐重渊不是讲道理之人,周王妃的确难做。
罗嬷嬷都毫不避讳说了,看来筕姐儿的事很是严重。
文素素问道:“这般大的事,王妃可有禀报王爷?”
罗嬷嬷道:“王爷在外当差,办的是大事。要是将这些事情禀报给他,只怕他更会生气,怪罪王妃无能。”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王爷在外当完差回到王府,突然得知筕姐儿之事,王爷会作何反应,我无从得知。王妃倒是可以考量一二,可要将筕姐儿之事告诉王爷。”
罗嬷嬷怔了怔,“多谢娘子,我回去再同王妃说。李侧妃性情软,筕姐儿病了,她只知道哭哭啼啼。王妃日夜守着筕姐儿,累得都快跟着病了,实在走不开,分不开神管外面的事情。贵妃娘娘在宫里,始终是不方便,吩咐我来同娘子说一声,娘子聪慧,拜托娘子多看顾着些外面。”
文素素道好,“你回去同王妃说一声,我这边能做的,只会尽力。”
罗嬷嬷赶紧道:“有劳娘子了。府里的事情多,我先回去了。”
许梨花将罗嬷嬷送到了门外,问川他们见她离开,赶忙一起进了屋。
文素素简明扼要说了罗嬷嬷的来意,瘦猴子与何三贵并没反应,问川却神色凝重:“王爷的确疼爱孩子,要是筕姐儿出事,他的确会怪罪到王妃头上去。”
瘦猴子呵呵,“稚童身子本来就弱,长大难,夭折的比比皆是。王爷再不讲理,也不能怪到王妃头上去。筕姐儿既不是王妃自己的骨肉,王妃也并非神仙。王爷真疼孩子,不如将他叫回来,让他自己去看顾,自己去医治!”
问川无语瞥着瘦猴子,“你休要胡说,唉,世家大族的规矩如此,当家主母得管着后宅,要是出了事,就是当家主母的不是。你不懂,我与你说不清楚。”
瘦猴子不服气瞥了回去,“说到底,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问川懊恼道:“世俗规矩如此,要是王府都不带头遵守,天下岂不是会大乱了?王府至少在明面上,得尊着这些规矩!王爷要还是因为这点跟王妃计较,至少没太出格。”
许梨花插嘴帮助瘦猴子:“那问川你说,王妃要做到何种地步,才算是做好了当家主母,管好了王爷的侧妃,其他儿女们?”
问川光棍地道:“我又不是当家主母,我怎地知道?不过,我听府里那位老夫人说过一次,她也不是公开说,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她说吧,做女人反正就这样,虽都长着眼睛鼻子,从谁的肚皮里出来,差别大了去。没开眼投好胎的,要不老实认命,要不就去抢去争。别既不认命,争又拉不下脸面。面子里子都要,公主皇后都不敢这么想。老夫人就是指周王妃,连贵妃娘娘也一并编排了进去。”
文素素只听得眉毛抬了下,没有理会几人的争吵,问道:“瘦猴子,高小丫那边情形如何?”
瘦猴子忙道:“老大,我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高士甫从高小丫院子出来。我看他印堂发黑......”
文素素抬眼看了过去,瘦猴子舌头打了个转,声音一下弱了下去。问川好不容易才没笑出声,只有他老大,能制止住他的打胡乱说。
瘦猴子老老实实道:“高士甫脸色很不好,一言不发上了马车离开。嘿嘿,老大,高士甫将全部身家都拿出来了,他还有小厮车夫马车。”
这些都是福王妃的手笔,文素素并不感到意外。
瘦猴子道:“我只在门口等着,是高小丫那个婆子将袄子拿出来交给了我,婆子还多说了几句话,说是如果觉着做得好,以后不拘衣衫帕子,都可以送去给做。高小丫得闲了,能做得快一些。”
问川顿了下,道:“看来高小丫以前写信抄书的活,现在都没了。”
文素素说是,“高小丫没有跟着高士甫离开,还想继续靠着自己的手艺过活,兄妹之间的关系,永远回不去了。”
“梨花,以后有忙不过来的针线活计,都送去给高小丫做吧。”文素素对许梨花叮嘱了句。
许梨花大声应了,“喝人血吃人肉,命都没了一条。到头来,高士甫还要假惺惺让人念着他的好,呸!”
文素素道:“小报上那些文章,在我看来,写得很是不错,至少比闵大儒的浅显易懂。浅显易懂容易,能写得生动,让人津津乐道,却不容易了。读书人写这些文章尤为不易,他们写惯了科举考试策论文章,遣词用句经常会什么推敲,就难免落入掉书袋里。这次的文章中,我至少没看出来这些,高士甫很是卖力。”
问川听得频频点头,“温先生也这么说。闵大儒的事情,我同温先生提了一句,他说闵大儒书读得多,涉猎甚广。书读多了,就喜欢另辟蹊径,走与前人不同的路。书中文章中,才会出现那般多生僻,晦涩难懂的字句。闵大儒肯定写不出来小报上的文章,他就是绞尽脑汁,也会写得四不像。”
解决丰裕行前闹事的人,徐五与高士甫一并倒霉,出手对付秦王府与福王府,只是文素素的随手为之。
文素素挖的大坑,还在后面,现在她亦会暂且留着闵大儒。
“他们这么卖力,就给他们捧捧场,加份热闹。”
文素素对问川道:“你会不会写戏文?”
问川睁大眼,头摇得飞快,“我不会,我不喜读书写文章。温先生肯定会,温先生最喜欢去瓦子里听戏。”
瘦猴子紧跟着补充道:“是瓦子的花楼里听戏。”
问川瞪他,文素素唔了声,“这样甚好,戏文可比小报文章还好看,流传更广更快。”
几人不明所以,一起看向了文素素。
文素素轻快地道:“我们来写一出分猪肉的戏,保管有意思!”
第五十九章
京城京畿空前绝后的热闹, 商队来往络绎不绝,一车车的粮食,炭火, 御寒的皮子等送往京城。
在冬至来临时, 十余年未见的雪灾,终于高一段落。
伤亡家人的哭泣, 一座座垒起来的新坟, 都被掩盖在劫后余生的欢庆中。在朝廷的大力赈济下, 再强调一家一户的得失,实属是不懂事,不着眼大局, 给人添堵添乱了。
尤其是各种报对圣上,一众官吏的夸赞,从最初的文章, 到瓦子里说书先生的讲说,最后再搬到了戏台,真真是热热闹闹花团锦簇。
趁着欢庆祥和,又值冬至时节,朝廷即将对一种官员进行嘉奖, 封赏。
瓦子里的戏,唱得愈发热闹了。
桑家瓦子是京城最大的瓦子,十二时辰灯火通明。各种戏,小唱, 说,舞, 关扑,相扑, 瓦子里应有尽有。
瓦子里各大棚有自己的戏班,各种戏曲种类繁多,除了小唱之类,还有主要逗人发笑的各种戏,如酸剧,哮剧。除此之外,也有来自大齐各州府,走街串巷,偶尔在京城登台唱几场的外地戏班。
最近京城有几家外地的戏班,在瓦子里登台时,唱出了一些小名气。
其中一家专演滑稽戏,行内称作“杂扮”的红家班,班主叫红芍药,她原是女相扑,年纪大了之后,便改唱滑稽戏。她的嗓子很是一般,只是形态很是逗趣,上台时还未开口,举手投足之间,便能逗得人发笑。
红家班在大象棚唱了五六场,不敢说每场爆满,在寒冬腊月,京城又遭受过灾害的情形下,象棚里坐满了大半的客人,红家班已算作很是了不得。
这天象棚门前垂下来花花绿绿的纸上,写着今日的剧目。棚子里的伙计扯着嗓子卖力吆喝:“红家班今朝新剧,只需两百钱,两百钱!”
“咦,分猪肉。可是红芍药扮屠夫?”
“贵客里面请,待看过便能知晓!”
上至达官贵人,孔孟圣人,下至走卒贩夫,宰相村叟,举人进士,都是滑稽戏的常客。哪怕曾被官员指责其为“讥议”,滑稽戏却经久不衰,很是受人欢迎。
“红芍药唱得不错,且进去瞧瞧看。”
赶新奇的客人,陆陆续续坐满了大半个象棚。
很快,红芍药便登台了,令看客意外的是,她并非是屠夫的短褐粗布打扮,而是如官员那般穿着官袍。
其余的伶人也很快上来,皆着不同品级的官员装扮。戏台中央,则摆着一只草扎的肥猪。
红芍药抬起衣袖,威风凛凛来到了台前,噫吁兮接连嗟叹,眉眼一起抖动,只一开口,滑稽的模样,就逗得台下众人大乐。
“此猪乃是托吾的吹嘘之功,方长得膘肥体壮,吾该分最大最肥硕的部分。”
阵阵鼓锣琴瑟之后,一个伶人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的官袍过长,宽大,显得很是不合身,令他走动时,不是跌跌撞撞。所幸他身段灵活,前仰后俯一番,好险站稳了。
这一举一动之间,足以见到伶人扎实的工夫,底下看客又是一番叫好,大笑不止。
伶人眉眼歪斜,眼珠咕噜噜转动,将油滑,贪婪的嘴脸表露得一览无余:“此言差矣,此猪该大半归吾所有。”
红芍药一甩衣袖,不屑道:“不知所谓!”
伶人再游走几步,铿锵有力道:“吾日日写文吹捧,此猪沾染了吾笔下天地之灵气!”说罢,他作势去揽猪头。
红芍药赶忙上前阻拦,两人推拉之间,又惹得看客哄堂大笑。
旋即,又有伶人上了台,三人之间自是一番争抢。
台上闹哄哄,台下的看客笑成一团,象棚里热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