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继续阖眼躺着,黄大伴以为他又睡了过去时,听到他哑着嗓子道:“传旨下去,政事堂并六部尚书,枢密使,皇城使,京兆府,周王,齐氏宗正,三阁三殿,一并前来承庆殿。”
黄大伴心下惊骇,忙应旨走出殿外,叫来小黄门吩咐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雨水从瑞兽嘴中倾倒,掉落进沟渠中,天空暗黑,遮天蔽日。
黄大伴袖着手,望着暴雨中的殿宇。
真正要大变天了啊!
第九十七章
齐重渊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 将瑞哥儿璟哥儿送回王府,唤来周王妃,吩咐道:“宫里出了些事, 你将他们照看好。”
周王妃吃了一惊, 忙拉过瑞哥儿到面前,仔细查看, “究竟出了何事?”
璟哥儿呆呆望着周王妃与瑞哥儿, 拘束又无助。齐重渊瞄见他, 掸了掸衣衫,略微提了秦王两个儿子打架的事,“外面的事情你少问, 你身为二伯母,别疏忽了璟哥儿。”
福王惨死,他这一枝, 以后便成了皇室宗亲,齐重渊大度得很,何须与一个幼童计较。
府里李侧妃与妾室夏氏前后脚刚生了孩子,李侧妃又生了个女儿,夏氏则生了个儿子。李侧妃生了孩子之后, 生了温病。乳母领着孩子搬到了别的院子住着,她想念孩子,拖着病体哭个不停。
周王妃忙得不可开交,齐重渊又将璟哥儿领回来交给她。璟哥儿身份尊贵, 被封为了郡王,福王与福王妃都已过世, 若他有丁点闪失,周王妃的罪过就大了。
周王妃看到璟哥儿可怜巴巴的模样, 心软了软,伸手将他拉过来,温柔地道:“璟哥儿乖,二伯母带你先去洗漱,等下与妹妹福姐儿一起用饭玩耍。”
璟哥儿乖巧地嗯了声,与瑞哥儿一起立在了周王妃身前。齐重渊见已经安排好,抬腿朝屋外走去。
周王妃愣了下,道:“李氏病得厉害,只怕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王爷可要去瞧瞧?”
齐重渊停下脚步,眉头皱起,道:“太医都治不好,我去看了又有何用?你多费些心,不拘什么贵重的药,悉数给她找来服用便是。”
周王妃说是,望着齐重渊大步离去的步伐,神情悲哀又嘲讽。
替他生儿育女算得什么,侧妃妾室,不过都是后宅一个女人而已。他后宅从不缺人,死活何须在意。
莺鸣与春烟被宠幸之后,齐重渊新鲜了两日,与往常一样,照例大部分时日,都歇在乌衣巷。
薛恽骂文素素狐媚子,肯定给齐重渊下了蛊。他不死心,还要继续送人,被周王妃坚定回绝了。
周王妃不信文素素给齐重渊下蛊的胡话,但她始终不明白,以齐重渊凉薄的性情,为何会对文素素念念不忘?
齐重渊心中憋着数不清的话,想要对文素素说。他迫不及待看到她崇拜,含情脉脉的眼神。
要是告诉了她宫里发生的事情,秦王这次肯定会被训斥。她肯定会惊讶地问是吗,然后再说王爷的话定是做不得假,是我没听过没见过。
“我们村里的人没见过圣上皇后娘娘,都说皇后娘娘肯定用金锄头种地,以前我也这般认为,哪有顿顿吃得起肉的人家。”
“都怪他们,王爷如何能有错?”
“王爷是我的天,我的天出错,天就塌啦!”
殷知晦忙着江南道的事,不过他向来没趣,跟他说话时,像是面对着老学究,没趣得很。
殷贵妃则喜欢教训他,他每次兴冲冲而去,总是丧气而归。周王妃与殷贵妃如出一辙,板正得无趣,齐重渊从不喜与她说话。
其他的姬妾们,柔顺得过了头。齐重渊想到这里,脸沉了沉。
定是周王妃平时管束太过,将她们死死拿捏住,免得她们与她争抢宠爱。
幸好文素素没进王府,住在乌衣巷,不然的话,她也会被周王妃害成了一根木头!
思及此,齐重渊不自觉笑出了声。天气闷沉风雨欲来,青书在满头大汗套车,齐重渊嫌弃马车太慢,想要赶紧见到文素素,弃车骑马急匆匆赶到了乌衣巷。
门房孙福不在,粗使婆子前来见礼,“王爷,娘子出城前去了庄子。”
齐重渊瞬间失望透顶,这时仿佛记起,文素素昨日好似同他说过,今朝要前往庄子。
秋天果子成熟了,她要去看作坊的果子蜜饯。
齐重渊惆怅万分,抬眼望着天际的乌云,盘算着时辰可来得及,他想赶去庄子,给文素素一个惊喜。
恰章长史领着承庆殿的小黄门赶了来,圣上宣他进宫觐见,齐重渊只能作罢,惋惜地进了宫。
秋季的田间地头,草木尚浓绿苍翠,枣,梨,葡萄,石榴,林檎等果子缀满枝头,连空气都变得香甜。
刚成亲十余日的许梨花,与以前并无不同,何三贵去皇城司当值,她则继续在铺子里做事。
今朝许梨花被文素素叫了来,随着她一起出城到了庄子。吴庄头的二媳妇陈氏陪着文素素进了作坊,不断手舞足蹈解释着,掩藏在布巾后的双眸,神采飞扬。
作坊整洁得一尘不染,所有做工的妇人,都必须修剪指甲,反复净手,将头发束进布帽中,穿戴干净的布衫。
“娘子说过,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一定要干净。我都记得,我家那口子不同意,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是祖宗留下来的经验,娘子这就是在胡乱指挥。”
陈氏颇有大义灭夫的意思,她冷笑了下,“他懂个屁!他吴二病恹恹,却不满我出来做事,千方百计找茬罢了。”
许梨花初次见陈氏时,她畏畏缩缩,跟在婆婆张氏后面,说话都不敢大声。
再次见到陈氏,她几近变了一个人,许梨花都不敢相认了。
“陈管事真是威风!”许梨花打心底高兴,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朝她举起大拇指。
陈氏眼角笑意四溅,爽朗笑道:“许管事也一样威风!”
两人互相夸赞,快活得笑作一团。许梨花凑上前,好奇地小声问道:“你骂吴二郎,你婆母得知,不与你生气?”
陈氏朝她挤眉弄眼,得意地道:“以前她将孙子们当成眼珠子一样看顾,公公说甚就是甚,从不敢反对。现在婆母也忙得很,孙子都不管了,儿子们都几十岁的人,婆母说他们又不是吃奶的小童,再要阿娘操心,就是废物。公公再发话,婆母要不当做没听见,要不就直接顶回去。有次我私底下听到婆母与她妹妹嘀咕,说活到了这把年岁,她可算是活出了滋味,想如何就如何,自己能赚到银钱,她不靠任何人。公公敢如以前那般对她吆五喝六,就与他和离!”
许梨花听得瞪圆了眼睛,“张管事也威风!”
陈氏笑个不停,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下来,与她背过身,嘀嘀咕咕说起了大嫂赵氏。
“大嫂与大哥三天两头吵架,大哥跟着公公做事,跟公公一样,在家说一不二。大嫂以前都听大哥的,从不敢问他在外面的事情。大哥喜欢新鲜,经常去吃花酒。大嫂不高兴了,与大哥大吵了一场,大哥说要休了她,大嫂干脆家都不回,就住在了作坊里。”
许梨花顿时来了气,骂道:“真当是不要脸!你婆母也是女人,她就不管管?”
陈氏叹了声,“婆母只表面上说大哥几句,公公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媳妇再好,能好得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去?”
许梨花道也是,“胳膊肘不外拐,儿媳妇终究是外人,等儿媳妇熬成了婆,才算是苦尽甘来了。”
陈氏苦笑一声,振奋起精神道:“不说这些丧气的事了,走,我领你去见个人,你估计会更惊奇。”
许梨花好奇地说好,跟着陈氏来到了作坊做梨干的地方。一走进,许梨花便眼尖发现一个妇人尤其麻利,只眨眼间,梨的核与果肉就分离开了。
陈氏没故弄玄虚,直接道:“许管事可还记得李赖皮,她就是李赖皮的妻子吴氏,李赖皮犯事被发卖之后,她带着一双儿女,如今日子过得舒坦得很,她勤快,手脚麻利,工钱就数她赚得多。她说待女儿大上两岁,要将女儿送进云秀坊学识字算账。”
文素素来过了数次,作坊的妇人们都见怪不怪了,吴氏一样如此,只管低头做自己的事。
许梨花在云秀坊,见多了绣娘们能独挡一面,赚到钱后,在家中能挺直胸脯做人的变化。
见到吴氏,许梨花依然想笑,又想哭。
这辈子,从牛头村到毛源县城,从茂苑县城到京城,她已离家千万里。
第一次来庄子回去的路上,文素素问她可要出来做事。从她到云秀坊的那一天起,才算真正走出了家门。
许梨花不禁看向文素素,同样严实包裹在布衫里的她,正低声与一个妇人低声说着话。
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文素素抬眼看来,一闪而过的凌厉锋芒,令许梨花心口瞬间一紧。
还是那个能布局杀人的老大!
许梨花不感到惧怕,反而莫名地安心,朝着文素素咧嘴傻笑起来。
就是这样的她,才能护着瘦猴子他们几人,一路杀到了京城,还庇护了许多如她们一样的女子!
几人从作坊里出来,陈氏去忙了,还没到用午饭的时辰,文素素便领着几人在庄子里随便闲逛。
李三娘如今比以前开朗了许多,打趣许梨花道:“许娘子成了亲之后,这气势愈发足了,贵子还真是个如意郎君。”
许梨花道:“贵子哥待我还不错,不过,我这气势,可不是来自贵子哥,是来自我自己。嘻嘻,当然是老大的功劳,没有老大,我哪有今日。”
李三娘听得一愣,感激地道:“老孙也经常同我说,我们这是走了大运,遇到了娘子这个主子。”
文素素只听着她们说笑,并不插话。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经来到了庄子外面,天上有乌云飘过,看起来仿佛要下雨,几辆从官道拐下来的马车,行驶匆匆,朝通往西边的庄子小道拐去。
这一带都是权贵们的庄子,与齐重渊庄子相邻的,西边是福王的庄子,东边则是秦谅的庄子。
文素素望着马车一行,许梨花打量了几眼,问道:“这马车真是气派,定是西边庄子的主家来了。老大可认识?”
“见过一面。”文素素道。
在元宵焰火时,秦谅的夫人方老夫人前来与周王妃说话,她上前见过礼。
许梨花没再多问,抬手眺望天空,道:“老大,我们回去吧,要下雨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一个管事婆子模样的中年仆妇匆匆跑了来,朝着文素素曲了曲膝,客气地道:“文娘子,我是皇城使府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王嬷嬷,老夫人见到文娘子也在,差我来与文娘子道个好,打声招呼。”
文素素曲膝还了礼,忙道不敢当,“老夫人客气了,先前我见到马车过来,就猜到应当是老夫人来了庄子。马上要下雨了,方不敢贸然上前见礼,耽误了老夫人的行程。”
王嬷嬷道:“老夫人说,离庄子就半里路,这雨长了飞毛腿,也跑得没这般快,来得及。老夫人还说,文娘子若是得空,请文娘子到庄子里去坐坐,帮着瞧瞧作坊。”
除了福王府,秦氏的庄子也开办了作坊,学着周王府的庄子一样,做些菜干果干蜜饯。秦谅三儿两女,儿孙成群,作坊做出来的一应菜干等,不对外售卖,只供给自己府里吃。
文素素爽快答应了,道:“老夫人从京城赶来,辛苦劳累,老夫人先洗漱歇息,我午后再上门来拜访。”
王嬷嬷很是爽利应了,与文素素告别后,疾步匆匆跑了回去,马车很快驶离。
许梨花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马,后知后觉道:“老大,可是方老夫人请老大去做客?”
文素素颔首说是,许梨花激动得快跳起来,“老大,我听贵子哥说过,方老夫人出身武官之家,年轻时学了一手好枪法,连秦皇城使都不是她的对手,被圣上夸赞过无数次,真真威风极了!老大被方老夫人请去做客,老大,我可能跟着老大一起去,我太想见见方老夫人了!”
文素素道好啊,“我们一起去。”
作坊张氏陈氏她们管得很好,她一次次到庄子,就是等着这一日。
先前大手笔送出去铺子的经营,作坊的操作方式,这时也该有收获了。
京郊的雨,比京城晚了些,终是纷纷扬扬洒落。
文素素在午后起身,上了马车带着许梨花,李三娘一起,前去拜访方老夫人。
京城。
圣上召集朝廷重臣,下达了一系列的旨意。
周王齐重渊深肖朕躬,立为太子。其长子齐瑞,立为皇太孙。
秦王治家不严,力不能支,由亲王降为郡王,着府邸内反省,无诏不得出入。
四皇子五皇子分封郡王。
东宫荒废日久,太子暂居当前的府邸,待修葺完毕后搬入,举行册封大典。
户部侍郎殷知晦,调任太子詹事。政事堂丞相沈士庵,三阁三殿大学士,共同辅佐太子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