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贵妃柔婉秀嘉,抚育太子,执掌宫务有功,赐号“柔嘉”贵妃。
其余如太子府邸的官员人事,后宅妻妾的诰封,随后由吏部礼部共同拟定,告示天下。
倾盆大雨停了,天际变成了澄澈的蓝。
走出承庆殿,齐重渊胸腔鼓动,心砰砰跳着,不断搅动,像是下一刻就要飞胸腔。
他是太子,他成了太子!
朝臣已经恭贺过,他们的叩拜之声,如余音绕梁,在齐重渊耳边不断回荡。
齐重渊袖着手,矜持地望天。浓浓的喜悦中,夹杂着一丝遗憾。
他是太子,大齐身份第二尊贵的储君,出行仪仗声势浩大,不便随意出行。
可惜,要是文素素在京城的话就好了。
她若是得知,他不但成了她的天,还即将是大齐天下所有子民的天,又该是何种反应?
第九十八章
方老夫人嫁给秦谅时, 圣上尚只是皇子,秦谅是其皇子府的护卫首领。两人都是小门小户之家,家境不算富裕。方老夫人要侍奉年老的公婆, 后来又亲自养育儿女, 年轻时舞刀弄枪的爱好,被生活琐碎的事情全占了去、
圣上登基, 秦谅一飞升天, 执掌皇城司。妻随夫贵。她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府里仆从成群,便重新捡起了年轻时喜欢的长枪。
可惜的是,岁月不饶人, 刚舞动了几下,便扭伤了脚,在床榻上躺了近半年。后来, 方老夫人便再也没碰过长枪。
上了年岁之后,觉一天比一天少。午间方老夫人总要眯上小半个时辰,不然便怏怏没精神。
王嬷嬷平时会陪着方老夫人眯上一小会,她刚在耳房里躺下没多时,便听到暖阁里有了动静。王嬷嬷赶紧起身, 来到暖阁一瞧,方老夫人已经坐起了身,靠在软囊上发呆。
“老夫人,可是换了地方睡不着?”王嬷嬷摸了下暖釜, 里面的水还温着,倒了一盏奉上。
方老夫人接过水, 对着王嬷嬷递来的痰盂漱了口,道:“等下客人来了, 我还在睡觉,让人瞧去,便是秦府失了礼数。”
王嬷嬷放下痰盂,掖着方老夫人身后的软囊,说笑道:“先前方三太太还在抱怨,心疼老夫人舟车劳顿,哪怕是要见文氏,当好生歇一晚再说。”
方三太太是方老夫人娘家侄女,嫁给了她的幼子秦三郎。
秦家大郎秦邡在京畿营做武将,二郎秦邦三郎秦郅皆在在皇城司当差。秦郅只知吃喝玩乐,乃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方三太太愚钝天真,夫妻俩倒也般配。
方老夫人听到方三太太便蹙紧了眉头,后悔当年她的一时心软,不该答应娘家弟弟的说亲。
两个没出息的凑做了堆,待他们夫妻百年之后,虽说还有两个兄长,到底隔了一层。他们自己也有一大家子人,哪能如爹娘一般,全心全意替他们筹划。
方老夫人道:“你去将阿荷与老三都给我叫来。”
王嬷嬷应下,前去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夫妻叫了来。两人都还半梦半醒,秦郅在方老夫人身前坐下,还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嘟囔着道:“阿娘怎地这般早就起了身?”
方老夫人打量着他们,只看得眼疼,对王嬷嬷道:“去打凉水来,让他们醒醒神!”
方三太太一个激灵醒了,秦三郎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歪歪扭扭站起身,抖动双臂跟跳蚤一样跳动,跃跃欲试道:“阿娘,打甚凉水,外面在下雨,秋雨凉得很,待我去雨中奔走一圈,保管马上就清醒了。”
方老太太对着惫懒的秦郅,冷笑一声,朝他招手道:“你且过来。”
秦郅平时与方老夫人斗智斗勇,一见她的模样就知道没好事,蹭地往后跳了一步,笑嘻嘻地道:“阿娘又要揍我,我才不会上当。”
儿女都是债,这辈子,秦郅就是来讨债的。方老夫人使劲将胸口的那团火压了下去,对方三太太道:“等下客人了来了,你只管照着我眼色行事,没我允许,不许擅作主张!”
方三太太说是,方老夫人既是婆母,又是姑母,她便随意了些,道:“不让我说话,阿娘,那我干脆不见了,岂不是更好?”
秦郅跟着点头说是是是,“阿荷见不见她有甚紧要,都同是妇人,又看不出个美丑。”
方老夫人脸色陡然一沉,厉声道:“老三。你给我坐好,再嬉皮笑脸,我便让你尝尝长枪的滋味!”
长枪方老夫人是耍不动了,但她会吩咐孔武有力的婆子,拿起长枪追着他揍。他跑得快,方老夫人在一边指挥,让婆子拿枪头去戳他。自从有次他的屁股被戳出血,坐都没法子坐,只要方老夫人提到长枪,秦郅屁股便会跟着一紧,赶忙老实坐了下来。
“老三,你在皇城司当差,跟在文娘子身边的许氏,她刚成亲,夫君何三贵也在皇城司当差,做些伺候骡马的活。你与何三贵就算得上同仁,许氏就交给阿荷去招待,切记要客气,要是眼镜长在头顶,看我不薄了你的皮!”
方三太太从未见到方老夫人这般严厉过,不禁头皮发麻,忙看向秦郅,他讪讪笑道:“阿娘,不过一个外室,那何三贵在皇城司伺候骡马的事,我听阿爹说过。伺候骡马的差使,又脏又臭,在皇城司最最末等,阿娘将何三贵看得这般高,实属太过了。”
方老夫人冷冷地道:“没有你阿爹,你连伺候骡马的差使都得不到。如今圣上年岁已高,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城使乃是天子亲信,待你阿爹从皇城使的位置下来,秦氏就到此为止!”
秦谅要他们几兄弟上进时,话语间的意思也莫过如此。秦谅忠君,从不与皇子重臣们结交,一旦新帝继位,显赫的秦氏,就得没落了。
大儿媳妇最近身子不好,咳嗽得厉害,出不了门。二儿媳妇生了女儿,尚未出月子,也没办法前来。
方老夫人听到文素素出城到了庄子,无奈之下,只能急匆匆将方三太太带来了。
秦郅最近被秦谅勒令拘在府里,不许出门去吃酒玩乐。方老夫人怕离开之后,府里的仆从看不住他,便将他也一起捎带上,免得他出去惹祸。
秦谅对圣上身边的一些事情,就是方老夫人也闭口不谈。方老夫人不怪他,嘴不严实,就做不了这个位置。
秦谅拘住秦郅,方老夫人便大致猜到,宫里的形势不大好了。
方老夫人并非对外面局势一窍不通的后宅妇人,三个年长的亲王,福王惨死,秦王与周王,两兄弟半斤八两。
圣上这些年都未曾立储。未必没有打着能多活几年,待到四皇子五皇子长大,看他们兄弟是否可造之材的心思。只这人算不如天算,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秦王周王虽资质平平,历朝历代庸碌之君数不清,身边有大臣辅佐,大齐倒也能太太平平。
两人你来我往,差不多都打成了平手。自从周王去江南道办了趟差使,回到京城之后,局势便逐渐扭转。
方老夫人与周王妃只是见面打招呼寒暄,碍于秦谅的身份,并无深交。
人分远近亲疏,首先想着的便是亲信,亲族。
周王妃娘家薛氏族人众多,薛恽与秦郅一样没出息,这些皆不打紧,只要身份尊贵,有了权势,就是根朽木,也能当栋梁。
周王的外家卫国公府就更无需考虑,卫国公府虽一分为二,卫国公夫人这些年夹着尾巴做人,殷贵妃出了气,关系逐渐在缓和,以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方老夫人便盯上了文素素。
乌衣巷名声响亮,京城无人不知。方老夫人自是知晓文素素的大名,上次元宵节特意前去与她打了个照面。文素素只跟在周王妃身后,温柔恭顺与她们见礼,看似并无出挑之处。
只是,方老夫人却不这般想,要是在元宵节时,文素素仗着齐重渊的宠爱,张扬逞强,主动与她们攀附结交,那才是真蠢,殷贵妃绝对容不下她。
跟聪明人打交道最省心省力,尤其文素素还是无任何背景靠山的聪明人。
方老夫人将秦郅方三太太声色俱厉叮嘱了好一通,起身收拾穿戴好,小丫鬟进来回禀,文素素到了。
“快随我去花厅。”方老夫人叫上肃立等候的方三太太,加快步伐到了花厅。
王嬷嬷打起了门帘,方老夫人走到门前,脚步一顿,若有所思了下,转身等候在了廊檐下。
方三太太本来跟着欲进屋,见方老夫人居然亲自等候,她眼睛一下瞪圆了。
王嬷嬷反应极快,她已经放下了门帘,留下小的去迎一迎的话,大步朝外走了去。
方老夫人冷眼扫来,方三太太回过神,赶忙到她身后站定。方老夫人脸色一沉,伸手扯过她一推,“你也去,跑快点!”
方三太太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嘟了嘟嘴,小跑了起来。
唉,跑就跑吧,瞧方老夫人的阵仗,这是来了顶顶尊贵的贵客。要是被她得罪了,说不定,她的屁股也会被长枪戳个血窟窿!
文素素在半道被疾步赶来的王嬷嬷迎上,她脸上堆满了笑,远远就曲膝见礼,“文娘子,许娘子,李娘子。”
带着李三娘一起被王嬷嬷客气招呼了进去,“老夫人在门前盼着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实在等不及了,让我与三太太一起出来迎一迎。”
方三太太微微喘着气,胡乱曲膝见礼,打量了文素素一眼,慌忙移开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抓着许梨花的手,夸张笑道:“是许娘子吧,我夫君与你夫君都在皇城司当差,他们是同仁了,我们早就该认识认识,呵呵,庄子宽敞,我带你到处走动走动。”
王嬷嬷笑容不变,暗自拉了下方三太太,侧身迎着文素素,“娘子,我们先去见老夫人。”
文素素视线不动声色在她们身上扫过,方三太太僵硬携着同样僵硬的许梨花站在那里,她笑着颔首道谢,“三太太嬷嬷客气了。”
方三太太听王嬷嬷这般说,知道自己又做错了,懊恼地放开手,讪讪请许梨花前去花厅。
许梨花对着方三太太的热情,一时有些难以适从,见文素素神色从容与王嬷嬷走在了前面,便跟了上去。
王嬷嬷走在最前面,文素素不远不近跟着,方三太太耷拉着头与许梨花紧随其后,李三娘走在了最后面。
方老夫人一看便知道,方三太太又犯错了。她心底叹息一声,儿女都是债啊!
文素素见方老夫人迎出了几步,她停下来曲膝遥遥见礼,大步迎了上前。
“哎哟,真是巧,在庄子遇到了娘子。”方老夫人携着文素素的手,眼神慈爱上下打量着她,“娘子真是生得好看,我只生了几个淘气的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要是我女儿能生得如娘子这般,我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秦谅膝下的两个女儿,都是妾室所出。方老夫人这般说,实在是给了文素素天大的脸面。
对比着方三太太别扭的热情,文素素暗自抬了抬眉毛,笑盈盈道:“说实话,我身份低微,并不敢高攀。听到老夫人这般说,就给我胆子了,想着我要是有老夫人这样的阿娘,我真是掉进福窝了。”
方老夫人哈哈笑起来,“是我占了娘子的便宜。”她再看向许梨花,温和地朝她笑着,“许娘子真是浑身气派,江南道人杰地灵,尽出些风流人物,真是名不虚传。”
许梨花学着文素素那样谦虚,方老夫人携着文素素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忙道:“哎哟,瞧我只顾着高兴,都忘了进屋去说话。”
一行人进了屋,方老夫人拉着文素素随她一道坐在了塌上,许梨花坐在左下首,方三太太坐在右下手。
王嬷嬷领着丫鬟上了茶水点心,几人吃着说起了庄子里的景致,果蔬作坊等闲话。过了一阵,方老夫人对方三太太道:“你领着许娘子去作坊里瞧瞧,许娘子师从文娘子,你可要虚心请教,这可是大好的学习机会。”
方三太太枯坐在那里,听着方老夫人与文素素言笑晏晏说话,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正无聊时,听到方老夫人的吩咐,立刻蹭地站起身,对着许梨花道:“许娘子请。”
许梨花被方三太太的举动惊了跳,原本来时的满身紧张,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出发前文素素安慰她时说得极是,不要紧张,贵人也是人,与她们一样,生着鼻子眼睛。
方三太太领着许梨花出去了,方老夫人拍了拍文素素的手,叹道:“不瞒娘子,我这老三与老三媳妇都没甚出息,好在他们秉性善良,说话直来直去,没那般多的花花肠子,勉强算是一些安慰。”
文素素笑道:“三太太爽利,不拘小节,与梨花定会性情相投。”
方老夫人顿了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我出身武官之家,文臣向来看不起武将,我也不喜繁琐的规矩,规矩上学得一塌糊涂。以前去赴宴吃酒席,常被背地里嘲笑没规矩。我反正没听见,也就随她们去。要是她们敢当着我的面说,照着我的脾气,得一拳打碎她们的牙!”
文素素笑道:“老夫人身子硬朗,爽朗英气,我瞧着,现在的年轻妇人,也绝不是老夫人的对手。”
方老夫人笑容浓浓,道:“老头子领了皇城司的差使之后,我的规矩就突然变好了,无人再提。”
文素素轻点着头,道:“皇城司的确威风。”
方老夫人笑,话锋一转,与她说起了京城的热闹。
两人说得很是投契,屋子里方老夫人的笑声不断。有小丫鬟在门外探进头,王嬷嬷见状忙上前问道:“怎地了?”
小丫鬟低声说了,王嬷嬷神色一凛,赶紧走到方老夫人身边,低声说了句。
方老夫人脸色变了变,对文素素道了句稍等,随着王嬷嬷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方老夫人满脸喜色回来了,斥退屋子里伺候的丫鬟,让王嬷嬷守在了门口,在文素素身边坐下,将她的手紧紧拽住了。
文素素对着方老夫人浓得化不开的热情,脑子里转过了许多念头,面上却不显,含笑瞪着她开口。
方老夫人慈爱地打量了文素素好一阵,道:“照说这些话,不该我说给娘子知晓。只娘子估计得马上回京去,怕娘子匆忙,我就先透露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