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从怀里摸出一只布袋子。
还是那只,被宋涟舟藏了三年的糖袋子。
她低头,指腹轻轻抚着粗糙的面料,脑中回想午后花房中发生的一切,目中又含起泪来,不知是悲是喜只瞧嘴角微微勾了个带笑的弧度。
“希望顺利吧,傻子。”
*
城中。
一身红衣的祈愿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他生的好看又穿的那般张扬,经过的小姑娘都会羞着脸偷看他几眼。
他正从医馆内出来,手中提着两包药。
刚入大街,又再拐入了道边的巷子里,绕过后屋正准备上房,抬头就看见房上站着个人,他一惊,又立马做出警惕的面色,将手里的药包往身后藏。
“国舅爷,真是好巧。”
房上那宛如隐入夜色,穿着一身黑的人,可不正是宋涟舟。
宋涟舟负手而立,俯视的眼神透着淡漠。
他不作回应,祈愿尴尬摸了摸鼻子,笑着再道:“国舅爷不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吧,不然怎会这般巧。爷,您有什么事就说,站那么高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害怕。”
宋涟舟神色依旧,还是沉默着冷眼看他。
“那既然国舅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祈愿抿着嘴笑,回身足尖一点便腾空跃了起来,眼看就要跃上高墙,从另一端溜走。
忽的,身后飞去一片黑瓦。
虽只是瓦片,可那势如破竹的力道却似要穿透他的身体。
祈愿耳朵一动,衣摆翻飞着在空中转了个身避开飞瓦,然后稳稳落回地面上。
抬眼再瞧,那片瓦竟扎了一半在厚厚的墙面中。
“呵。”祈愿咧嘴发笑,再将手中药包藏到身后去,嘴上道:“不愧是国舅将军,好内力,在下见识了。”
话音刚落,对面房上的宋涟舟便飞身朝他逼近过来。
他面色一变,捏紧药包绑绳,微微后仰以极快的速度后滑而去,一黑一红,一个进攻一个后撤,未动招式,可周遭的空气都好像已经带上了凌冽的杀气。
退至巷尾,祈愿正了正身,后脚踩着墙面,一蹬便再跃上空中从宋涟舟头顶上方翻了过去,最后再落下地面,神色间已经没了玩笑之意。
“何必呢?”他道。
“您堂堂国舅,有的是女人愿意为你生孩子,何必用上这样强制的手段逼迫别人,强求有什么意思,失了风度不说,两个人都不高兴,真是何必呢?”
宋涟舟仍旧一言不发,再次袭去杀招。
祈愿也不再避,两人就在狭小的巷子里动起手来。
一个强势如山倾压,一个灵巧似风环绕,掌风带过之处,墙面都受了波及,留下一道一道如猛兽爪牙划过般的痕迹。
不远墙外茂密的高树上,藏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男人,将巷中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宋涟舟!”
祈愿一声大呼。
再看去时,他手里的药包已经到了宋涟舟的手上。
宋涟舟将药包往空中一扬,旋即带上掌风一轰,那两包药连纸带着里头的药材全都变成了一堆粉末,落沙一般从空中洒了下去。
即便这样,宋涟舟也没觉得解恨。
再要动手时,祈愿忙摆手打算制止,“走了,人走了。”
宋涟舟跟听不见似得,招式依旧狠厉强势。
“不是,我说人已经走了,你还打?”
“喂,人走了!”
“你什么意思,演戏而已差不多得了,怎么还较上真了。”
祈愿一面躲一面喊,时不时还得被迫的回上几招,明明交代的只是演个戏而已,眼下他怎么感觉自己被沈枝熹给卖了,宋涟舟哪里是做戏,分明招招都是死手。
“就你这身手,也配做护卫。”
宋涟舟冷不丁这么一句蔑视的话,一下又让祈愿变了脸,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说什么都行,但不能质疑他身为暗卫的能力,当他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坐上焚幽堂暗卫首领的位置,靠的是脸吗?
“等等,停一下。”
祈愿挥手喊停,一本正经又道:“想认真过个招可以,但先说好了,不许打脸。”
话没说完,宋涟舟便已经再次动手袭来。
“我真服了,你又来了是吧,过个招而已真下死手啊?”
“不是……说了别动脸。”
“你有病啊宋涟舟,真是不怪沈枝熹这么抗拒你,你……”
宋涟舟被骂有病,还扯到了沈枝熹,手上招式更加冷厉,几乎就是奔着要取祈愿的命去的架势。
“我脸…我脸!”
祈愿再次挥手道停,摸了一把脸,竟在眼下皮肤摸到了血。
他看着手指上的血,满眼不可思议。
“脸,我的脸。”
“都说了不许打脸,不许打脸,你还……”
再抬起眼皮,他眼眶都红了。
“宋涟舟,我跟你没完!”
接着,他便主动出手,不再是被动之势,只是那双发红的眼睛怎么看都透着些委屈,看着格外有趣。
宋涟舟不止冷笑,甚至还故意一般的嘲弄了一声。
“真是,好一个娇俏的小娘子。”
“你侮辱我?”祈愿真是被气着了,一改温和路数,招招发狠,“我跟你拼了!”
可他越气,宋涟舟越是面带笑意,一点也没将他的怒意放在眼里。
第106章 只有我能欺负唐舟
宁诚侯府。
沈枝熹已经将晚萤带回了自己屋里,晚萤睡的沉,抱回来时也没有醒。
“吃好了?”方柔问着沈枝熹。
桌上摆着晚饭,但沈枝熹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阿熹,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呀。”
“我知道,我就是肚子不太饿吃不下,先叫人撤了吧。”
“那好吧。”方柔转身准备出门去叫人,抬脚还没踏出去又迅速收了回来,“阿熹,谢暮云来了。”
“来便来吧,我等着呢。”
沈枝熹面无波澜,早料到谢暮云会来。
没说上几句,谢暮云便已经大步流星到了屋前阶下,进屋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方柔身上,示意让她出去,方柔没看他,只等沈枝熹冲她点头,她这才出了门去。
谢暮云慢悠悠走近,在桌前坐下,坐在沈枝熹对面。
“是饭不合胃口?瞧着都没怎么动筷子。”
他眼角带笑,关怀的语气却听的人身心不适。
沈枝熹并不搭他的腔,只道:“眼下只有我们二人,说正事就好,何必多余的演这一出。”
谢暮云笑了两声,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药瓶子将之摆在桌上。
“今日,受了不少委屈吧?”他问。
而后,笑眼藏着深意又再盯着沈枝熹看,再道:“听说,宋涟舟都没有亲自送你回来,只让下面的人送你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暮云又再发笑,手握上药瓶子继续说:“其实也能理解,换了任何一个男人糟了那般奇耻大辱都是忍不了的,他想折磨你报复你,也是正常。表面上是娶你,实际是要羞辱你,慢慢的,你会沦为整个月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柄。都是男人,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原来侯爷是来看笑话的。”
“自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谢幕云将药瓶子握的紧了些,目色也变得严肃,仿佛真是在给沈枝熹分析局势,为她着想似得。
“你着人去买的避子药已经被宋涟舟毁了,而他要你留下孩子并非真的想同你生儿育女,这一点你应该也清楚。你让他成为了一个耻辱,他怎么可能会真的要一个同你一起生下来的孽种,他是要让你甚至你们的孩子也成为耻辱,他是要彻底摧毁了你。”
沈枝熹回视着他,面色僵硬同他配合。
“我知道你有些人手,毕竟是雁州首富,身边不可能无人护卫。可这里到底是月京城,不是你们雁州,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况他身后是将军府,是皇后,你如何同他们对抗”就算来日他知道了晚萤是他的孩子,可你当初抛他弃他伤他的事是事实,这么多年啊,他怎么可能放得下恨。”
“所以呢?”沈枝熹等着他继续说。
“所以,只有我们联手才能保你不受屈辱,起码我只是要你的血并不是要你的命,等回头病治好了,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侯府或是回雁州都行,至少不会沦落到千人唾弃,万人嘲笑的田地。”
联手。
沈枝熹藏着锋芒不作回应,什么联手,谢暮云只是想借她的手除了宋涟舟吧,这样他就不用担责任,宋涟舟毕竟是皇后的亲弟弟,将军府唯一的儿子,出了差池,他宁城侯讨不到便宜。
“你不过是怕我嫁去了国舅府,你就没办法取我血而已,若再被宋涟舟发现了你取血的秘密,你宁城侯府将名声不保。”
沈枝熹没有一口应下,谢暮云也不着急,只问:“可我说的难道就没有道理?”
看她似无法抉择,谢暮云冲她微笑。
“不急,不着急,现在只是开始,你终究会明白取血不过是身上的一点疼痛,可他对你的折磨会使你精神崩溃,身心溃败。”
他起了身,将药瓶子往前推了推。
“这是避子药,你想好了就来告诉我。”
沈枝熹看着那瓶药出了神,都没注意到谢暮云是什么时候走的。
其实,从那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她就猜到谢暮云会对付宋涟舟,不解决了宋涟舟这个大麻烦,如何安心取她的血炼他的药。
他想杀宋涟舟,可是……
“只有我才能欺负他,只有我才可以欺负唐舟。”
别人,不可以。
等方柔回来时,看见她已经将那瓶药握在了手里。
“阿熹,这是什么,是谢暮云留下的?”
“嗯。”沈枝熹点头,淡道:“是避子药。”
方柔噎了噎,忍不住才再又问:“那你要吃吗?”
“当然不吃。”
听她这么说,方柔露了笑,“你果然还是……”
“我不吃是因为这药是谢暮云给的,我如何安心吃,回头还是要另外再吃的。”
方柔顿时又僵了笑脸,扯着嘴皮子再道:“可是你和宋国舅不是都已经达成共识,你们……”
“那是另外一回事。”沈枝熹松了手,重重搁下手中的药瓶子。
内心挣扎过后,再开了口。
“这些年,惠王那些私兵都是我养着的,没有我,他哪来的实力去称霸。我同他就是一根绳的蚂蚱,从娘亲开始就同他绑在一起,不是我想理就能理的清的。不管他是赢还是败,宋涟舟都是两难的。若惠王赢了,他姐姐作为一国之后该如何自处,若惠王输了,我作为勾结逆王的同党……但无论如何,只有惠王赢,最后的局面才能由自己掌控。”
她顿了顿,身子虚脸色也不好。
“说这些都远着呢,反正我不能怀上孩子,眼下处境这样险恶,万一又出些什么事再伤了腹中孩子,一个晚萤就已经够……不说了。”
沈枝熹起了身,只觉得头疼。
“你先别焦心,咱们齐聚三方势力还能对付不了谢暮云?别的事情,之后再说。还有你这身子得好好养着,宋国舅也真是的……我去叫鸳鸯给你准备热水沐浴吧,你洗了之后好好歇着。”
沈枝熹点头,去到床前坐下。
晚萤睡得香,小脸粉扑扑的,还是去掉面皮的模样看着最舒服。
她摸了摸晚萤的脸,又俯身下去亲了亲。
看着她,不自觉又回想起白日在花房中的那几个时辰,前一半,被宋涟舟折腾的不行,后一半……
不时,方柔回来说是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
沈枝熹应下并取衣服去了浴房,回来就疲惫着上了床。
今日,着实累,身心都在消耗精力。
不久便在迷糊中睡了过去。
刚睡去不久,夜色中忽的响起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夫人。”
第107章 花房秘事,解开心结
“夫人,往后还要再说谎吗?”
宋涟舟唇角带血,眸中含欲,手抚着沈枝熹带泪的眼角,滑出的泪都被他的食指接去并被他送入口中,品尝似得说:“原来你的眼泪也是咸的,我还当你这样硬心冷肠的人,即便落泪也如流水般无情无味呢。”
他从口中取出的手指,带上了血。
他垂眸一瞧,勾唇发起笑来。
旋即,那带血的指头按上了沈枝熹流血的伤口,疼的她眼泪落得更急。
“唐舟……”
“我说了,别叫我唐舟!”
“唐舟。”沈枝熹哽咽不止,语不成句,“我…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样,你不要这……”
“你喜欢不喜欢,重要吗?”
宋涟舟将沾了鲜血的手指,伸去了沈枝熹的唇边,抹口脂一般的将血涂了上去。
“就如当初你对我设局,你可曾在乎过我喜欢不喜欢?”
他笑意漠然,像个冷情的杀手。
“不许哭。”他慢慢俯首,凑上她的唇,“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沈枝熹哭,不是为疼而哭,是为宋涟舟变成如今疯魔的样子哭。
尽管他穿着一身白衣,瞧着与从前无异,可那双眼睛却早已经没了曾经的纯与洁。他心里还有爱,可恨也从未消失,两种情感在心里交织纠缠了这许多年,终究是将他逼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他贴上了她染血的唇,辗转品尝,一时深,一时浅。
不久后,慢慢退开同时褪去情欲。
沈枝熹泪眼模糊,挡着视线看不清楚宋涟舟的脸色,只依稀见他似抹了抹他唇角沾染的血,然后将她散落的衣服捡起来,随意披在她身上。
“唐舟。”
在宋涟舟转身时,沈枝熹又喊住他。
“我说的是真的,晚萤真的是你的孩子。”
宋涟舟侧着身,垂着睫毛微微颤动,片刻才答:“我知道。”
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我早就知道。”
“你……”沈枝熹抱着衣服坐起来,虚的发白的脸透着不解。
“我怎么知道?你不必管我是如何知道的,只不过是你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装作不知情。只是到头来,我所做的一切终究都抵不过你的铁石心肠。”
他回头来,看着沈枝熹再道:“我想不明白的是,那夜在街上你被谢暮云的人追杀,当时那样的情况你都不肯告诉我真相,今日怎么又突然愿意说晚萤是我的孩子了?”
沈枝熹抓紧了环在身前的衣服,直望着宋涟舟的脸。
“因为那时我打定了主意不再与你有瓜葛,而且我有把握能够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