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你真不去看看你的十二哥哥了?”红杉看着她,“招南同我讲,十二爷他常常望着一对泥面人,一望就好些个时辰。”
云喜那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淡声道:“那泥面人是那日跟他上街游逛时,遇到的。伯伯说要为我们一人捏一个。”
红杉道:“招南说了,十二爷很重视救命恩人的一家,要给北边的院子重新修缮一下房舍,派他去走访了好几家布庄、香铺、家私店,置办了新的棉被、软衾、新款家什等等,为的就是过几日,你大哥和娘亲回家时不至于太寒酸。这个道谢,你总不能不请自来去罢。”
云喜死死攥这衣角。
十二哥哥……
嘴巴嚅嚅一动,不由自主地念了一下,眼前似乎浮现出十年前的他和十年后的他。
两个影子相互重叠,立时满目清亮。
清隽温润、风度翩翩、气质斐然。
可是……
缘分就是这么奇怪,差一刻,差一分,都会有缘无分。
心口猛地扯痛了一下,暗暗吸了一口气,试图压制心底的酸涩。
“云儿……”
在她出神之际,忽然听见红杉在叫她。
“改日……改日我定会找个由头,去看十二爷。”云喜眸光微微一暗,说道,“他心里肯定怪我……回来了都不去见他一面。”
红杉握住云喜的手,吃吃笑道:“我想……不大可能,十二爷他心胸广阔,你啊别想太多。”
云喜点点头,执壶又给红杉添了添茶水。
似乎,他们现在这样的结果,无疑是最好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连累了谢卿雪。
接下来的这几日,云喜都在房内绣女工,把手上的香囊缝好,再照着医书所写,往里面放了少量的桂皮、丁香、陈皮、石菖蒲、广藿香、红花和杏仁,把原本干瘪的香囊撑得鼓鼓的,又将谢如晦给的玉佩放进去,拿在手里掂量掂量。
正打算把香囊放进柜子里时,鹂娟便匆匆跑进来,欢快道:“云喜姑娘!云喜姑娘!十七爷说,北院那边的人来了,宝娟正在伺候着,快让云喜姑娘过去。”
云喜一听,激动得站起身,“快,快带我去!”
她想跟着鹂娟走,可不知怎的,双脚灌了铅似的,动不了。
心里有一种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鹂娟见她脸上激动,但却不走,忍不住地问道:“云喜姑娘,怎么不走?”
“我……我多年没见他们了。”云喜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泫然欲哭,“一时太激动……我总觉得……这有点不真实……”
她已有七年没见家人,不知道哥哥长什么样,在做什么,阿娘是否身体安康……
鹂娟莞尔,温声道:“云喜姑娘,十七爷从不骗人。”
云喜眉开眼笑,“走!咱们一起去!”
说罢,提着裙子风驰电掣般往北院跑去。
在小跑的过程中,她的心像抹了蜜似的,甜滋滋,都快溢出心田。
北院里,种满了挺拔的翠竹和带粉的梅花,六角亭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点。
宝娟正在服侍两位刚来的客人,一位两鬓斑白,但皮肤仍然紧致,白皙,容貌看似四十来岁的妇人,另一位则穿着水天色大袖褙子,内搭交领白衫,下搭百迭裙,容貌冷峻,不苟言笑,二十出头的男子。
“阿娘!哥哥!”
云喜跑得有些气喘,看见两位亲人的那一刻,双眸变红,激动地叫了一声!
此时,六角亭下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循着声音,往门口方向看去。
“云儿!你是云儿!我的乖女儿,云儿吗?”云母大惊,喜悦之情涌上心头“云儿,快来,快过来娘这里!”
云喜站在原地不敢动,紧张地看着云母和云衍。
而云衍看见她,面不改色,只朝她点了点头,淡声道:“云儿。”
云喜看见云衍,只一瞬,觉得现在的云衍,跟以前那个疼她的大哥哥一点也不像,不论是面相还是此刻的交流,都多了几分疏离和冷淡。
“云喜姑娘,咱们进去罢。”鹂娟在她的身后,咳了咳,轻声地提醒道。
云喜点点头,轻喘着气,迈步走进去。
在鹂娟的陪同下,云喜在云母的对面,云衍的旁边落座。
云喜有些拘谨和紧张,她右手执筷夹一块桂花糕点放在云母的碟子上,又夹一块红豆糕点放在云衍的碟子上。
她看了看云母,又用余光觑了眼冷静自持的云衍,鼓起勇气,道:“阿娘,哥哥,快尝尝,这味道跟咱们云家菜比,感觉如何。”
云母抿嘴浅笑,“云儿,你跟小时候一样,总是阿娘,哥哥先吃。”
云衍突然叫道:“阿娘!”
云母睨了一眼云衍,发现他脸上漫不经心,心里有些失望,皱起眉头,说道:“难得还能再见到妹妹,不应该高兴才是?你这孩子,从前可紧着妹妹,现在见到妹妹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不是人家亲哥!”
云衍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轻蔑,幽幽说道:“阿娘,你莫不是忘了阿爹说过什么话?本来就……”
“云衍!”云母打断他,喝道,“你给我好好说话!”
云衍咬牙笑道:“阿娘,当初是她自己要离开咱们,咱们有逼她离开吗?”
外边突然闪过一道青光,紧接着闷雷大响。
云喜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一般,她望着云衍,良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些颤抖和哽咽,“哥哥……我没有……”
她心里急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小声啜泣着道:“当年我并不是想离开这个家的,只因咱们家……”
“够了!”云衍郁郁地说道,“你不但回来找我们,还差点……”
云母的脸上泛着一阵青,一阵白的光,说道:“你少说两句,妹妹还小,你当哥哥的能不能省心点。”
云衍的目光投在云喜身上,又移开,眸中带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哥哥……”云喜目光里含着丝丝情谊。
云衍如坐针毡,他看不得这个妹妹的假仁假义,恶狠狠地道:“若你想为你哥好,为你阿娘好,就不用将我们带到这里!”
第185章 如芒在背
天边黑云飘然而至。
闪电划过青空,直入山顶。
“可这里是咱们的家呀……”云喜浑身打了个寒战,湿漉漉的双眸漾着疑惑,嗫嚅道,“哥哥……莫不是你要不认我这个妹妹?”
云衍的内心翻江倒海,只要他多看一眼云喜,他便觉着心烦。
他那漆黑的眼眸蕴着冷淡,“好了,你别说了,那些弯弯绕绕的诉衷情,我不想听。”
云母蹙眉,对云衍狠狠道:“云衍!你再恼你妹妹,就别叫我这个阿娘!我没有冷血心肠的儿子!”
转头对云喜耐着性子道:“云儿,你别听你哥的,他多想看见你,可就是死鸭子嘴硬,你哥的话别放心上嗬!”
云喜低垂眼帘,如坐针毡,双手禁不住地绞着帕子,声气微弱地道:“云儿没有……哥哥这么说云儿……云儿能理解……”
云衍烦躁地道:“你能理解什么!”
黑云压城,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急雨瞬间扫了进来,打在了五个人的身上。
袭得最外面的两位鹂、宝娟儿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肩膀,两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云喜暗暗唏嘘,原以为这一场的亲人相见,会热泪盈眶,甚至乎会喜极而泣。万万没想到,当真的见到亲人时,是这种僵硬的局面。
“哥哥……我知道你在怨云儿私自作主,可那时候你不是被……”
云衍扭头,冷嗤一声,“你嫌我养不了这个家,养不了你!”
云喜低下头,那两条细细的柳眉蹙了起来,“没有……云儿从来没有嫌弃哥哥……”
“你已不是云家女,还回来找我们做什么……”云衍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坦然,一t字一句地道,“我们这些穷亲戚,怎么敢高攀燕王府,做燕王府的姻亲。”
“哥哥……”云喜无力摇头,怅然地望着他,小声道,“若是哥哥不喜欢,我们可以不跟……”
“云喜姑娘!”
鹂娟当即打断。
因为谢如晦正在撑着雨伞走过来。
云喜抬头,循着鹂娟的视线看见外头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把黑漆漆的天空闪得亮如白昼,连同闪过的光影照在谢如晦那张眉目如墨的脸上,显得肃容沉穆,霸气不可一世。
谢如晦着一身深紫料长袍,俊美而又不失威严。
他把伞收起来递给鹂娟,走到云喜身旁,见她垂着眼帘,安静又文雅,“爷的安排,喜不喜欢?”
云母和云衍连忙站起,而谢如晦却道:“不必行礼,当家常小聚即可。”
云母暗叹一口气,微微一笑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阿娘,听十七爷的罢。”云喜心里叹气,这霸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是存心来见她出糗的吗?
谢如晦低眉,黑漆漆的眸子略扫一眼微微仰头的女人。
看她神色有着不明的哀伤,心下思及她定不好对付云衍,便道:“云儿,是桌子上的茶点不合胃口?”
继而对上云母和云衍,容色淡然,“伯母你坐,云儿大哥你也坐下罢,不必跟我客气。”
云衍笑了,而这一笑在不同人眼里,有着不同的意味。
谢如晦撩袍坐在云喜身侧,侧身问身边的人儿,“若是不喜欢,咱们跟厨房里的说一声,换新的来,如何?”
云喜未免尴尬,摇头道:“不必这么麻烦,只要阿娘和哥哥喜欢便好。”
“怎会不喜欢,做了的比咱们的云家菜还要好。”云母心头微颤,忙道,“你说是罢孩子他哥。”
云衍反应迅速,淡淡道:“阿娘说的是。”
话音刚落,四周安静,一时无语。
还是云母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处境,笑着对云喜道:“快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以后要给十七爷生个大白胖子!”
谢如晦听着心里大悦,一叠声道:“伯母说的是,说的是!”
云喜惊讶地结巴了,撇撇嘴,“阿娘,阿娘你说这个干嘛……十划还没有一撇。”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云母说得十分自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是女人的本分和职责,日后要好好伺候十七爷,听十七爷,处处为十七爷着想。”
云喜被云母训着,也没什么,关键是是在谢如晦面前,她便觉着心里十分不爽。
只见他嘴唇凝着一抹得意的笑,火气便蹭蹭往上。
许久不出声的云衍,轻咳一声道:“阿娘,她还未过门,说这些是否有点早了。”
云喜惊讶地看了一眼云衍。
云衍看见她正看着自己,便道:“看我做什,快吃你的,瘦得跟张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在王府被人饿着。”
这话惹来了谢如晦的斜视。
谢如晦温和的眼神下盖住一闪而逝的阴戾,如同天际的闪电,快速而过没入乌云。
他动了动唇,“云儿大哥,此话欠妥。”
云衍那双黑沉的眸子直视谢如晦,戏谑笑道:“十七爷,我作为云儿的兄长,自是要想她多吃点,越多越好,不这么说,她怎能多吃一口?”
云喜看着这样的场面,忽觉身上有一股似麻似凉的寒意涌上心头。
她思索再三,兀自拿起旁边的瓷白勺子,去盛一碗绿豆甜水,放在谢如晦跟前,“十七爷,趁热喝。”
谢如晦看在云喜的面子上,不跟云衍辩驳,对云喜道:“不用伺候我,身边不有两个丫头吗,让她们来做。”
云喜点点头,见到鹂、宝二娟为大家夹菜添食。
这一顿饭吃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甚至有些忐忑不安。
从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最后的平淡相处,都让云喜觉着一点也不真实。
恨不得此时的自己没有来过……
她吃完甜水,放下碗勺,“云儿吃饱了,各位慢用。”
谢如晦见她停下,恰好天边停雨,便拿了还有要事在身的借口,向两位道别,拉着她的手,离开北院。
回到自己院内,更衣时,谢如晦向云喜问起感受。
云喜胸臆如堵,低头慢慢道:“哥哥还在怪我……”
话说着,她的手也没停下来,亲自解开他的腰带,手法娴熟细腻。
谢如晦暗道:“他怪你做什么,他该感激你才是,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若不是有个亲妹妹,我早亲自斩了他!”
“瞧你眼红红的,他怪你什么?”男人轻声道,“跟爷说说。”
第119章 当面求问
云喜心乱如麻,看着他道:“没什么。”
谢如晦的眸子黑漆漆的,看着她,“云儿,在爷面前什么都可以说,别憋在心里,爷看着心疼。”
云喜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淡道:“真没什么……云儿自己安静地呆一呆便好。”
言毕。
去解开他的腰带,搭在屏风上。
又去柜子里,拿出今早做好的四合面香囊,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谢如晦拿在手上,仔细瞧了一眼,是一个革金丝的米白锦缎香囊,上面绣的海棠花小巧别致,看向她时目光深沉。
云喜不敢看他那灼灼目光,咬了咬贝齿,道:“做得不怎么样,十七爷若是不喜欢,给回云儿便是。”
谢如晦心头扑腾,他什么礼物没收过。
唯独这个礼物,虽平平无奇,但胜在做工精细,倾注了云喜的心思,他怎能不喜欢?
“这绣得真好,给你做什么,哪有给出去的礼物收回来的道理。”男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目光如炬,“你难得送爷一份礼物,爷要好好赏你,云儿想要什么?”
云喜摆摆手,“不用,不用。十七爷喜欢便好。”
谢如晦把衣袍脱下,挂在床边的衣架上。
云喜见他没有要换衣服的意思,问道:“十七爷你这是要歇晌,还是等会儿出去?”
谢如晦转身,看着面前朝自己询问的少女,笑意盈盈,“歇晌也不是不行,但得要和你一起。”
“十七爷!”云喜想也不想地喊他一声,双颊滚烫,面靥浮上两朵羞云,“你能不能想些其他的……”
谢如晦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力道不大地捏了捏,“爷说些闺房之乐的话,你就脸红了,皮薄得不行!爷巴不得你能黏着爷,你倒好,害爷犯相思病。”
说着,把她搂入怀。
他的身体热腾腾的,像火炉,很烫。
云喜吓得抬头看他,双目圆睁,“十七爷,你发烧了,你怎么不说,云儿去找箫大夫过来。”
谢如晦嘿嘿笑了两声,方才为了赶过来,淋了一点雨,在途中看见箫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