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捕快看着她圆润的面庞,声音带着一点低沉,“云娘子,这一点也没问题,只要是你做的,我路青山都爱吃。”
云喜是经历过人事的,看到他灼热的目光,羞惭地低下头,“那……那请路捕快暂且在岸上等等,我去叫鸳儿和雀儿端上来给你。”
路青山的眼眸深了几许,淡淡吐出一句话来,“云娘子,不着急的,再给我添一壶你酿的土酒和炒一碟花生给我就好。”
听着他说的这句话,云喜登时想赶紧给他,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不好跟一个捕快在岸上多说几句话,免得被有心人瞧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人家路捕快还未婚配,他值得更好的人。
在小县城里大家对她的揣测是,她是大户人家的年轻夫人,丈夫出门参军,命丧战场,携夫家一点薄产和带着家里的丫鬟小厮来到殷都,为了肚子里的遗腹子,干起了买卖营生。
所以,她这个寡妇人设可不能崩了。
“路捕快,我们打算卖完今天就早点回去歇息,这些时日都不开,毕竟我快生了。”云喜直白了当地道。
路青山对云喜是生出一丝怜爱之惜,难道她察觉到自己对她有别样的感情?
见她干脆利落的回答,遂言道:“云娘子,你家里没有一个顶用的壮丁,我叫我姑母今晚就去你那伺候着,不收分银。”
与此同时。
被人暗算,死里逃生的谢如晦易装路过殷都。
在一个茶楼的雅座厢房里用着茶,从窗外瞧去,看见一个穿妇人装,挽妇人发髻,约莫十八九岁,生了一双漂亮的水眸,娇美的面庞圆润了不少,乌黑纤细的柳眉,饱满红润的小嘴儿,此刻正与一位着一身捕快服的男人在岸边有说有笑,恍若与那人才是一对璧人似的。
他的怒气蹭蹭蹭地往上涌,遂抓了一个店小二,指着云喜的方向问道:“你可认识那边的那两个人?”
店小二被谢如晦浑身上下的寒气振得哆哆嗦嗦,慢吞吞地开口道:“路捕快是……是张嫂的亲侄儿,云娘子是一个……一个死了丈夫,拖家带口的寡妇。”
寡妇?
亏她想得出来,这不把他往死里咒!
他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店小二还不忘说:“客官是看中云娘子?她虽然是寡妇,可人家是路捕快的心尖儿,看你样子肯定打不过人家……”
他原想劝这位客官,不要对云娘子这个年纪轻轻当了寡妇的女子上心,人家多的是比他看着更光鲜亮丽,更有钱的有权的,谁知这位面容黝黑的客官不但不领情,还打了他一拳,白白吃了一个揍!
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如晦从腰带里拿出一颗碎银,放在桌面上,“这是你的汤药费,以后管好你的嘴!”
店小二揉着自己发肿的脸,拿起碎银,朝他的后背啐一口唾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
第172章 扛回家中
万万没想到一世倨傲的世子爷,会在去找云喜算账的路上,不慎被人推搡落了水,引来众人的侧目和呼喊。
这条河只有云喜这家店在船上做买卖营生,许多人都唤云喜撑船过去看看。
云喜在岸上,路青山一个轻功施展,旋即跳到船头,他叫雀儿和鸳儿两人一起划过去瞧一瞧,人能救起来否。
谢如晦会凫水,但不知怎得他一落了水,脚上抽筋,压根动不得!
他在水中看见一个身影……一个方才跟云喜聊得热火朝天的男人,正潜水朝他游来!
他好像看见头顶上绿油油一片,并且有一万只马奔腾而过……
男人见他挣扎,索性用力地往他的后脖颈劈去!
力道甚大,直接让落水的世子爷昏了过去。
当路青山把人带上来放到船上,云喜甫一进船舫,问道:“路捕快,人怎么样了?”
船舫光线昏暗,需点着一盏油灯。
路捕快调着小茶几上的油灯,道:“这厮好像有心寻死,要不是我把他劈晕,他怕是要窒息而死。”
云喜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对他道:“路捕快可知他的名字?”
路青山道:“我瞧着他的模样面生得紧,估摸不是县里的人。趁他还没醒来押他去衙门。”
云喜抿唇微笑,“人没事,什么都好说。”
说罢,她动身去给落水男子擦脸,这不擦还好,一靠近,一低头,便看见没了往日白皙如玉的皮肤,换来的是黑黢黢的脸,哪怕他在怎么黑,云喜也不会忘记男子的眉眼,男子的嘴唇鼻子。
这是不是人人常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云喜颤抖着手去触摸男人的面庞,眼含泪花,颤抖着唇瓣道:“路捕快,这个男人先不押去衙门……他瞧着像是我……我失散多年,在外从军的表哥。”
路青山拿着茶盏的手微顿,他循着光线望过去,只见云喜背对着他,却弯身抚摸男子的面容,心一下揪了起来,道:“云娘子,此事可真?”
一句问话,换来了云喜的肯定。
路青山没在逼问男人的来历,只道:“那他是要抬回你家?”
“嗯嗯!”
路青山把最后的茶吃尽,把茶盏放在茶几上,发出碰地一声。
云喜被这把声音吓得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路青山,路青山则道:“我不小心用力了些,对不起云娘子。”
路青山把人扛回云喜的住所,把人放到中院炕头上,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道:“要不我去请大夫过来?”
“不用,我略懂一点岐黄之术,瞧他样子应该很快醒来。”
“可是……他……你跟他多年未见,怎就这般确定他就是你的表哥?”
“他……实不相瞒,他与我曾经有过婚约,只是家里人以为他战死沙场,所以才把我另嫁他人。”
这话一出,路青山更加防备这个男人,醒来之后,会对云喜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
路青山便道:“那我更应该守住你,万一他醒来得知你另嫁他人,情绪失控起来,对你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我可怎么跟我大姑交代。”
云喜摇摇头,“不会的,我这儿还有鸳儿和雀儿,还有三个小厮。”
路青山给她分析,“那两个小丫头片子加起来打不过一个当兵的男人,更何况另外三个还只是个孩子。”
云喜不太想路青山留在她家,万一谢如晦醒来看见他,肯定把人往死里揍。
谢如晦是一个武将,谁能打得过他?
这么一看,路青山只有挨揍的份。
一时之间,室内阒静无音。唯有挂着的风铃,被风拂过,发出铃咚铃咚的声响。
这时,鸳儿端着烧好的水盆进来。
她声如蚊蚋,“云娘子,水烧好了。”
云喜接过水盆,拿着水盆放在台及上,转身对路青山说:“路捕快,真没事的,张嫂不是住在隔壁吗?我一有什么事儿,她肯定能听到,所以你放心,你出来又帮了我一个大忙已经浪费你很多时间了,万一县老爷找你,你可怎么交代?”
路青山没有想过这一层,便被鸳儿给叫住。
鸳儿道:“路捕快,云娘子给您准备的糕点放在堂屋,请随奴来罢。”t
鸳儿很聪明,知道主子要打发路青山,便把人带去堂屋,聊了几句再送他出门。
云喜则在房内,给谢如晦简单地擦身子,把他的湿掉的衣裳换下来丢掉竹篓里,唤雀儿进来,把脏衣裳都拿去洗,再吩咐两个小厮,去布庄买点现成男人用的汗巾子和里衣回来。
她垂下螓首,用沾了水的巾子给他擦手,一根一根地擦,“世子爷,他们都说你被敌军陷害,从山上失踪,我听到那消息,心肝颤地都没了一半,好在你人没事……”
“我还听到你把那该死的突厥军打得片甲不留,把大梁的太后亲自接了回来,你很厉害……所以你赶快醒来……”
云喜也不知怎地,对他一时话那么多。
不知是不是肚子里的娃感受到了父亲的存在,两个人合力轻轻地踢了一下她的肚皮,她感觉到肚皮的震动,轻蹙眉头,暗道:“你们两个见到爹也太兴奋了罢!等你们出来,阿娘第一个收拾你们!”
她把毛巾放回水盆里,唤鸳儿进来收拾出去,鸳儿低着头,无意间瞥见炕上男人的面容,五官轮廓很是好看,就是黑了点,瞧着并不像主子的表哥,反倒像丈夫多一些,难道老爷没死?
正思忖间,云喜却道:“你先出去罢,我要看一会儿账本,有什么事再来叫你。”
第173章 你是我的亲表哥
鸳儿出去时把门带上。
云喜则扶着肚子,走到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起初她并不懂账本,一旦做起生意来,还是要学点,她一个账本一个账本的去查看,前些日子买下几亩种菜的田地,雇了几户佃农来打理,便花了两百银子。
她可得把用掉的钱全都记上。
这一查看一算账,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
谢如晦缓缓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略微昏黄的帘顶,他怔了许久,记忆像海潮一般涌来,直到记忆碎片拼凑出云喜挺着大肚子的模样,倏地瞳孔放大,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着寸缕,忙躺了回去。
云喜好像听到炕上有很大的动静,扶着肚子慢步走过去,并且把鸳儿拿来的衣裳一并拿着,绕过屏风,看见他半裸着坐起身来,目光冰寒地看着她。
“……你醒了怎么不喊一声。”
谢如晦眼里俱是笑意,不过这笑是冷的,沉着声问:“你又是谁?”
云喜闻言,登时连退了两步,张了张嘴道:“……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记得你。”谢如晦一听,笑道。
云喜蹙眉,内心愈发的惶恐,难道他落水被路捕快给敲晕敲傻了?
好半晌,她才道:“你是我的……我的亲表哥。”
谢如晦:……
云喜:……
谢如晦没想过要装傻充愣,只是想从她口中承认自己,没想到她居然说他是她的亲表哥!
这该死的亲表哥!
谁他娘是她的亲表哥!
他呸!
既然说他是亲表哥,暂且当一下她的亲表哥得了!!!
“你是我的亲表妹……那我怎么称呼你?”谢如晦声调平和,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云喜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表……表妹阿!”
谢如晦蹙了蹙眉心,“我说你姓谁名谁。”
云喜:……
谢如晦微微眯起阴鸷的凤眸,淡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说话!”
云喜咬着唇:“姓云单名一个喜。”
他沉吟片刻,问道:“那我呢,我叫什么?”
这么一问,问倒云喜。
若说他是大周的战神晦世子,那她岂不自爆自己是县主?
当今世上,被官家册封不久的昌乐县主已经陨命在大火里,若让人知道她还活着,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云喜对着男人那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不由浑身一颤,想起隔壁张嫂养了一只又肥又黄的狗,便道:“你……你……你叫黄二狗!”
天煞的黄二狗!
谢如晦的太阳穴突突猛跳,仿佛下一瞬就要被气得裂开!
他真想砸开她的脑子看看,除了黄二狗这个名字就没别的了么?
“黄……二狗……”谢如晦喉咙苦涩地念了一遍。
云喜如捣蒜一般地点头,“没错!表哥!你叫黄二狗!”
言罢,她拿着衣裳走过去,放到他的身旁,“外头虽然转暖,但入夜了还是会冷,这儿的衣裳暂且先穿着,你身上的衣裳,我叫人拿去洗了。”
谢如晦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硕大圆滚的肚子,烛火幽幽的室内,把他的目光反而照得更加炙热,“你肚子里娃儿的爹,他人在哪里?”
云喜眸光一动,“他们的爹……”
一时半会,她不知该怎么解释。
而谢如晦自然不是懵懂无知的人,看着她沉默良久,心中便有了计较。
肚子这般大,瞧着不像有了四个多月的,反而像九个多月的……
算上日子,不就是他的种?!
她生得娇小又袅娜,看着只大肚子不长肉的身材,心里扯痛,便问道:“它几个月了?”
云喜摸了摸肚子,道:“大夫说它快七个月了,里面有两个娃儿,估摸着半个月后就能生了。”
谢如晦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眉峰不可察觉地微微一蹙,宫外的大夫哪里能比得上御医,身上又怀着双生子,听说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走一遭,他要尽快想办法把她带回去!
“你还没回答我,你丈夫呢?人在哪里。”
“他……他跟你一样参军了,人……人……人死了。”
谢如晦怀疑他耳朵有问题。
他听到了什么?!
这个没心没肺,冷心冷情的小娘子,竟敢咒他死翘翘了!
实在叫人胆寒!
他压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对着她笑了笑,只是这笑透着耐人寻味的意味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难道一点儿也不伤心吗?”
第174章 别叫我二狗!
说不伤心是假的。
当听到他被人陷害的时候,心脏发出一阵阵的刺痛。
云喜把脸偏向一旁,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在战场上为国家而战,为子民而战,我该为他感到荣光才是。”
谢如晦把衣服穿上,一边绑带子一边道:“难得你会这么说,换作旁人估摸哭得不成人样。”
云喜失笑,“我并不是什么大爱之人,我也有哭过的时候……我会憎恨战争,憎恨掠夺者……受苦受累始终是平头百姓。”
谢如晦闻言抬眸,“当资源分配不够时,统治者就想着通过扩张掠夺资源,突厥地广人稀,物质匮乏,自是比不上大梁和大周的地大物博。”
云喜没有发话,男人继续道:
“可惜大梁重文轻武,文官指挥武官,犹如纸上谈兵,硬生生地丢了自家的半壁江山,突厥人胃口甚大,想一并吞掉余下,与匈奴瓜分,扩大版图,可刚刚继承皇位的大梁太子,又哪里是懦弱的主,他发誓要让突厥血债血偿,并把自己的母后接回大梁。”
云喜听着,心头当即咯噔,淡淡的语气带着几分疑惑:“你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她很难不怀疑,眼前的谢如晦压根没有失忆。
一股被人愚弄的滋味瞬间涌上心头。
谢如晦见她面上神色飞速变幻,忽然勾唇一笑,道:“表妹难道忘了,你亲表哥我可是从战场上逃生回来的兵,能知道这些民间不可流传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话音刚落,云喜看见他的眸色沉了下来,抿了抿唇道:“二狗表哥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