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凤仪一查觉得李昭道品性不错,又见其容貌英武,熟读兵书,于是便和蕙香说了。蕙香见代国夫人都说好,也同意了,自古以来,嫁娶不都是这样?
这件事就这么成了,仅仅源于灵光一闪。
“可见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陆凤仪笑道。
第98章 出嫁
郑湘因说蕙香已经二十四,不如今年就出宫成亲。蕙香忙拒了,小皇子未满百日,明年正月万晴出嫁,二月四皇子进学,待将这几件事忙完再出宫也不迟。
郑湘见她坚持,只好作罢。陆凤仪摇头赞道:“好一个心细的姑娘,这些年你娘娘多亏有你这个臂膀,便宜了那个姓李的小子。”
蕙香听了,忙作羞躲开。母女说了会家常话,陆凤仪看了时辰,便起身告辞,路上与万母汇合,一道出了宫。
万晴白日忙忙碌碌,夜静时分躺在床上,不免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现在她一应待遇俱为公主,皇后和贵妃都待她极好,感恩之余,又诚惶诚恐。
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东可汗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将来是什么样子呢,她也不知道。
万晴的惊惶在正月十五达到高峰,今晚吃完元宵,明日她就要远嫁。
宫宴上,年纪小的皇子公主们天真无邪,围在各自的母亲身边撒娇含笑,无子宫妃们被曼妙的歌舞吸引,而万晴则眼在殿中,心在宫外。
爹娘在这团聚的时刻会不会哭泣?北虏习俗与中原不同,自己能适应吗?东可汗的品性好不好?
……
样样桩桩,桩桩样样都如石头压在万晴的心头,喘不过气来。勉强应付过宫宴之后,万晴回到公主所睡了一觉,天还未亮,就被叫醒。
窗外黑魆魆的一片,只有几只昏黄的灯笼伴着脚步声,在院中穿来穿去。
万晴挺直脊背,将一切压在心底,默默回想师傅们对自己的教导,心中又起涟漪。
妆扮完,天已经大亮,万晴吃了糕点和少许羹汤,便起身回头瞧了眼跟随自己出嫁的宫女寺人,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坚定道:“咱们走吧。”
外面的使节早已候立,万晴踏出殿门,天空泛着灰白,周围秃树萧萧,唯有晓霜寒姿的红梅添了几抹喜气。
姜榕和郑湘朝南而坐,后妃皇子公主依次坐定,宫女寺人神情凝肃,殿中雅雀无声,皆严阵以待。
不多时,一身公主大妆的万晴徐徐走来,每一步迈得都格外沉重。本是公主出嫁的大喜事,但却无一人欢笑,反而像办什么丧事似的。
郑湘注视着金翠辉煌的万晴,她平静的眼睛下仿佛蕴藏着岩浆般奔涌的活力。
郑湘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当初她一身素衣,孤身踏入宫墙内的深渊,她凭借的是美貌,依仗的是厉帝的好色,意欲博出一条生路。
如今看来,又与现在的万晴何其相似。受恩还情,自己又要在虎狼窝里博出生路。
郑湘正想着,突然感到手上一沉,转头看去,对上姜榕略带疑惑和安慰的眼睛,微微一笑。
她博出了一条辉煌灿烂的未来,但路上堆满了尸骨,身后乌压压地站着一群苟延残喘的失败者。每次回想,都心有余悸。
她无疑是极其幸运的,这份幸运会降临到万晴的头上吗?
“儿臣拜别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万寿无疆,长乐无极。”万晴跪下,声音柔和而坚定。
“快起来。”姜榕道。
万晴缓缓起身,目光落在皇后身边侍立的人,却是一滞,险些落下眼泪。
那是她的母亲。只见万母双眼含泪,嘴唇颤动,手里死死攥着帕子,目光一瞬都没从女儿的身上移开。
母女对望,令人心酸恻然,周贵人等人也红了眼睛。
郑湘道:“你此去与京师相隔万里,你要保重自身,也不要忘了给我写信。”
万晴道:“儿臣谨记。”
姜榕道:“宁国你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旁的我就不说了,只叮嘱你一条。”
万晴的心中有了猜测,垂首聆听。
“记住你母后的话。你是姜家上了族谱的女儿,不要妄自菲薄,若受了委屈,只管写信回来。”
万晴听了,猛然抬头怔住,这与她的猜测截然相反,一股暖流流过全身,她的眼睛缓缓落下一滴滚烫的泪珠儿。
“儿臣知道了。”万晴缓缓道。
赞者唱喏:“吉时已到。”
万晴跪下又行大礼,抬道:“儿臣去了。”
说了一遍,又定定地看着皇后身边的母亲,道:“儿去了。”声音隐隐带着哽咽。
万晴一步一步地向外迈去,阳光从大开的门窗照进来,她的影子落在殿内。
郑湘沉默了,总觉得心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姜榕对其他人道:“都散了吧。”诸人退下,姜榕牵着愣神的郑湘,从乾元殿相伴回到宣政殿。
“只要万晴不背叛大周,她永远是大周的公主。”姜榕似乎在做保证,宽慰郑湘的心。
郑湘抬起头,神情低落,摇摇头道:“我信你,也信她。只是忍不住担忧。”
姜榕笑道:“大周越强,她越不用我们担忧。”
郑湘闻言,立马来了精神,拉过姜榕的手,捧在胸前,道:“你可是答应过我,为了咱们的孩子,要开天下四百年太平,万晴现在也是咱们家的孩子。”
姜榕恨不得将郑湘眉心萦绕的忧愁拂去,闻言立马道:“一定一定。”
他浑身充满了干劲,恨不得让已经开始下午上班的大臣再要熬个通宵,为大周的繁荣昌盛贡献血和汗。
“我就知道成林是顶天立地,一言九鼎的大丈夫。”郑湘高兴道。
“当然是啦!”姜榕立马赞同:“我说的是金口玉言,别说四百年,就是……四百年,我也能做到。”
郑湘听到他的磕巴,顿时笑起来,推着姜榕往东暖阁走:“去去去,里面请。”
姜榕转了方向,道:”咱们去清思殿。”要想政策推行好,还得活得长啊。
“不是午后练习吗?”郑湘好奇道。
姜榕笑道:“上午公主出嫁,议事改到下午。你与我一起。”
“我与你一起,你能好好锻炼吗?”郑湘笑着反问。
“当然。”他锻炼得更得劲。
郑湘:“……”
“走吧。”两人去了清思殿不提。
万晴坐上华丽的马车,车队绵延数十里,鸣锣开道,随行之人皆穿红着绿,好不热闹喜庆。
京师的百姓上前围观,惊叹吵闹说话声透过描金绘银的车壁传入万晴的耳朵里,愈发显得华车空寂。
车队悠悠,出了城门。万晴忍不住撩开车帘,扭头回望,宫墙巍峨,就像历经风霜的将军,即便多次毁坏,依然守护着城中的百姓。
万晴又转过来眺望远方,萧木枯草,一直往北,那里有蜿蜒千里的长城,如同长安的城墙一样守护着中原的百姓。
离开京师,翻过长城,尚是少女的万晴将成为中原和北虏的缓冲。
“姐姐!姐姐!”
“万晴!”
万晴猛地转头,只看见后面追了一队人马,为首是弟弟万明以及好友高秋芳,二人身后跟了一群人。
侍卫想要阻拦,万晴朗声道:“这是送我的人,退下吧。”
不等侍卫退开,高秋芳和万明就快步跑到车架边,仰着头庆幸道:“幸好赶上了。”
高秋芳转头对同伴道:“拿来,拿来!”
一个俏丽的小姑娘抱着美人瓶跑过来,瓶中是一支红梅,笑道:“万姐姐,我们本来想折柳送别,但是柳树没发芽,就折了一支梅花来。”
另一小姑娘插嘴道:“文人说什么,梅花江南一枝春的,这支红梅就是长安的春天,你把它带到塞外。”
高秋芳又接过仆从递过的长盒子,道:“我想送你一套球杆和马球,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你要是闷了,就找人和你一起打马球。”
万晴都接过来,眼中泪光闪闪,笑道:“多谢。”
万明个子小,跳起来说了几次,才压过姐姐们,终于引得亲姐姐低头。
万明的眼睛红通通的,怀里抱个大匣子,语速飞快道:“姐姐,你等我去找你。这匣子有你打马球赢来的铜像,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你闷了自己看。
我会好好读书,爹娘有我在,你不用担心我们。爹说了,让你保重身体,不要挂念我们……”
这些话语仿佛背诵一般,飞快地蹦出来。
万晴低头接过来,摸着弟弟的头发,笑道:“明儿你长大了,我在塞外等你过来。”万明重重地点头。
这时送嫁的侍卫过来催促,万晴朝众人一笑,然后进了车内,高秋芳等人呆呆地盯着那晃动的车帘,都忍不住红了眼睛,哽咽起来。
车队载着万晴前行,驶向刮着朔风的北方。
寒风阵阵,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寒意,高秋芳和万民等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正月十六送走万晴,二月十三又要将姜灿送到皇子所。
“我不要走,妹妹弟弟都在,我也要住在这里!”姜灿抱着姜榕的腿干嚎。
为啥不抱着母亲的腿,当然是因为哭可怜了,母亲能为他求情;若抱着母亲的腿,父亲肯定会被他哭烦,一定会立马把他提到皇子所。
郑湘飞快地瞧了一眼姜榕,嘴张了张,不知要说什么,但是眼睛里露出乞求之色。
她体会到当年德妃送走东哥的不舍了。
第99章 进学
姜榕一瞧见郑湘的表情,立马提起姜灿,对她道:“这小子混闹,不用理会他。他不走,我送他过去。”
说罢,姜榕将目光往旁一扫,只见为首的竟是周贵妃的大宫女,诧异了下,问:“四皇子的东西都备齐了?”
春雨回道:“笔墨纸砚书籍都已备齐,皇子所的院子也都齐备了。”
姜榕微微颔首,道:“以后照顾好你家小主子。”
春雨等侍从忙道:“奴婢遵命。”
姜榕朝郑湘一笑,道:“我们过去了。”说着,大步拎着姜灿出了蓬莱殿,留下郑湘一人满心担忧和不舍。
姜灿就像被母猫咬住脖子的小猫,四肢耷拉着,嘴里喵喵地干嚎。
“爹,我不要去上学,妹妹和弟弟不去,我不想去啊!”
“救命!”
“周娘娘救救我啊!”
“金珠姑姑救我啊!”
后面跟随的宫女寺人都忍俊不禁,姜榕只觉得丢人现眼,忍了又忍,喝道:“你不去上学,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姜灿才不怕呢,道:“你天天和阿娘在一起,就很有出息,我住一下蓬莱殿怎么了?”
姜榕猛地停下脚步,将人往怀里一塞,目光如电,正对着姜灿道:“再乱说话,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姜灿年纪渐大,渐渐知了羞耻,哼哼了几声,不再说话。
姜榕把他放下来,道:“自己走,娇生惯养,老师和伴读都在等你。”
姜灿唉声叹气地跟在姜榕后面,极不情愿上这学。因姜灿是皇后长子,姜榕故而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也对他管得严格。
至于剩下的两小的,到了年岁养在蓬莱殿也无妨,但他听了姜灿的话,下定决心,等那俩年纪一大,还是送出去别居为好。
一行到了皇子读书的明斋,严祭酒和伴读何泰等人早已候着,见到皇帝纷纷行礼。
姜灿看到伴读,眼睛一亮,想要说话,但忙低下头,顿了顿走上前给严祭酒行礼。
严祭酒一脸和蔼,笑道:“四殿下里面请,先拜过圣人,以后我教你读书了。”
姜灿看了眼父亲,跟着严祭酒进了明斋,比葫芦画瓢拜了孔圣人,然后在正中央的位置坐下。
姜榕见姜灿不吵不闹,也没有胡搅蛮缠,见外臣的礼数周全,而且虎头虎脑,显得可怜可爱,遂放心离去。
大殿里,严祭酒坐在上头,语气温和地问:“四殿下,都读过什么书?”
据说三殿下进学之初,把启蒙的字几乎学全了,想必身负重任的四殿下不比三殿下差。
“没有读过书。”姜灿眨着清澈而天真的眼睛说,他只翻过金珠姑姑夹花样子的书。
严祭酒一滞,心里想着四殿下许是谦虚,又问:“可曾识什么字?”
姜灿眼睛一亮,道:“我认识的字可多了,蓬莱殿、仙居殿、正大光明、日升月恒……”
严祭酒愣住,眼瞅着四殿下数起牌匾楹联,心中仍怀一丝希望,再问:“可学过《急救篇》?
姜灿摇头道:“没学过。”
严祭酒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良久,他收起精心准备地课件,缓了缓道:“咱们从《急就篇》开始学。”
他早该知道,那对不学无术的帝后就不会教孩子,也根本想不到给孩子启蒙。
他早该知道的,严祭酒痛心疾首地想。
严祭酒在上面讲着课,姜灿的后背被人捣了一下,他飞快转头,低声道:“干什么?”
小名石头,大名常磊的小胖子,竖起大拇指道:“小老大还是小老大,就是聪明,老头讲的咱们都学过,能轻松一大阵子。”
姜灿:“……”原来只有他没有学过呀。
于是,姜灿趁着严祭酒咳嗽提醒,连忙转过去,认真听讲。他不想在小伙伴面前露了怯。
姜榕送走姜灿后,回到宣政殿,见了郑湘,问出心中的疑惑:“小花的大宫女怎么是春雨,不是金珠?”
自姜灿出生后,就是金珠照顾他,帝后对其十分信任。春雨固然也得信任,但她是周贵妃的人。
郑湘笑道:“蕙香到了年纪,早该出宫嫁人,因着事忙就一直拖着,如今不能再拖了。阿高不满周岁,小鱼年纪尚小,小花要搬宫进学,我一时想不到要如何办,还是周姐姐出了主意,让春雨跟着小花,金珠照顾阿高和小鱼。
春雨你也是知道的,聪颖伶俐,是周姐姐的臂膀,宫中大小事务都清楚,比金珠强多了。周姐姐疼惜小花,忍痛割爱,将她给了小花。”
姜榕听了,点头道:“倒是个好主意,春雨伶俐,金珠忠心,各个都好。春雨去了,贵妃那里补人了吗?”
“已经补了。”郑湘笑道。
这事其实是金珠不想离开皇后,哪怕是跟着皇子、太子、皇帝都不行,郑湘也舍不得她,于是挑了碧桃去伺候。
周贵妃知道后,觉得碧桃弹压不住那群嬷嬷乳娘,命春雨过去伺候。
春雨原不肯,周贵妃劝她道:“我半截身子就要入土,你又不愿意嫁人,我百年之后,皇后看在我的面上恩养你,可是……
宫里素来跟红顶白,你将来难道要当个浑浑噩噩的闲散嬷嬷?你才留头就跟着我,我把你当小辈疼,必要为你的将来打算。
再者,小花是在我跟前长大,你替我照顾他,也算为我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