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月敏锐感受到了这一刻的停滞,但却笑着夸清漪好乖,极为自然地缓和了这看似不存在,却又十分明显的尴尬。
孟舒澜配合着吃下孟清漪送上的虾仁,餐桌上的谈话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孟老爷子方才一直盯着江泠月看,这时候得了机会,便主动问她:“泠泠最近工作忙吗?”
江泠月略有惊讶,笑着说不忙,只是排练。
她的视线匆匆扫过老爷子左手边的孟舒淮,唇边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她快速收回视线,给孟清漪夹了一颗小丸子。
这一瞬的变化太过迅速,旁人无法捕捉,但孟舒淮还是看到了。
看到的那瞬间,有些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让他今晚的沉默显得有些反常。
但......
无人注意到他。
孟老爷子得了江泠月的回答,温和询问道:“若是有空,泠泠可否常来我这棠园坐坐?”
又是一句能让众人沉默的话,只有张伯能笑着应和:“老先生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这一到年底大家伙儿都忙,家里一直冷冷清清的,正好泠泠跟咱们投缘,一定要多来!不然我这一手好厨艺都无处施展!”
听到这话第一个高兴的就是怀中的孟清漪。
她仰着小脸,眨巴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问江泠月:“那我是不是能经常和泠泠阿姨玩了?”
江泠月看了眼孟老爷子,略停顿一瞬,点点头道:“是呢,清漪。”
“好耶好耶!”孟清漪拍着手欢呼,又忽地抱着江泠月的手臂问:“泠泠阿姨能和叔叔结婚吗?”
席间突然沉默,连卢雅君夹菜的动作都停住了。
江泠月飞速看了眼上座的老爷子,赶紧开口道:“清漪,不可以说这样的话。”
也许是江泠月的语气有点重,小丫头也从未在她这里受过委屈,她说完这句话孟清漪立马瘪着嘴,眼看着就要哭。
江泠月顾不上众人关注的眼光,起身抱着孟清漪就往客厅走。
老爷子瞧了眼二人离开的背影,摆摆手道:“先吃。”
孟舒澜坐不住,也起身说:“我过去看看。”
孟舒澜说是过去看,但也只是站在餐厅和客厅的通道里,并没有上前打扰二人交谈。
江泠月和孟清漪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餐厅这边的人若是不说话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先向孟清漪道歉:“清漪,对不起,是泠泠阿姨太着急了,是不是吓到清漪了?”
小丫头靠在她怀里,撅着嘴不肯说话。
江泠月亲亲她的小脸,哄着说:“泠泠阿姨知道,是清漪想要每天都见到我,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对吗?”
孟清漪没说话,但点了两下头。
小孩子的心思一点都不难猜,哄起来也容易。
她笑着说:“之前是我不好,答应了清漪要经常来,却没有做到,那我们现在约定好,泠泠阿姨每周都来看你好不好?”
孟清漪听了这话终于肯抬头看她,那双清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江泠月不假思索道:“如果泠泠阿姨没有做到,就罚我......”
她靠近孟清漪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孟清漪听完之后立马笑开说:“好!”
她摸了摸孟清漪软嫩的小脸,又压低了声音问她:“清漪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
“可是......”
江泠月怕她再说点别的什么,赶紧开口打断道:“清漪能不能回答泠泠阿姨一个问题?”
孟清漪点点头。
她笑着问:“清漪觉得,是叔叔和婶婶亲,还是姐姐和妹妹亲?”
孟清漪眨眨眼,思考了几秒钟之后,一脸单纯地回答:“姐姐和妹妹亲。”
江泠月欣慰道:“清漪真聪明。”
她转身看着孟舒澜说:“泠泠阿姨现在就是你妈妈的妹妹了,我们姐姐和妹妹这么亲,那清漪想什么时候见我,只要告诉妈妈就可以见到我啦!”
孟清漪跟着江泠月看向孟舒澜,别人可能不懂,但孟舒澜知道,她这个女儿真的因为江泠月的几句话有了变化,连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有抵触。
哄好了孩子,江泠月又抱着她返回餐桌。
孟舒澜跟在她身边,说了句:“你真有办法。”
江泠月看着她道:“不把她当小孩子看,沟通起来会容易很多。”
刚才餐桌上凝滞的气氛因为三人回来重回活跃,江泠月没再多做解释,也没看孟舒淮一眼。
饭后江泠月陪着孟清漪在客厅玩积木,张伯也在一旁陪同,棠园里是难得的热闹景象。
江泠月不知道,以往姐弟俩回棠园陪老爷子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走个形式。晚餐结束最多再喝杯清茶就会走,像今晚姐弟俩都陪着老爷子聊天的场面十分罕见。
但他们俩为什么留下来,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天色渐晚,陈阿姨从外头进来,说:“外头下雪了。”
又问屋内众人:“雪若是下大了怕是路不好走,要不要先送清漪回丹桂楼?”
小丫头一听“走”这个字就嚷嚷着不愿意,江泠月搂着她安抚道:“泠泠阿姨送你回去好不好?”
鲜少待客的老爷子今晚也陪着聊了很久,听闻下雪,多少还是担心着孙辈们,便起身说:“时候也不早了,舒澜舒淮也回去吧。”
姐弟俩相继起身告别,江泠月先替孟清漪穿好外套,再将自己围个严严实实抱起了孟清漪。
她转身同老爷子和张伯告别,说下周再来看他们。
二人笑着摆摆手,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开了门,天幕是一片深沉的黑,檐下宫灯将飞雪照亮,雪粒子淅淅飒飒落入林间,在苍松翠柏梢头旋舞。
江泠月理了理孟清漪头上的帽子,抱着她迈下台阶,却不想脚下轻滑了一下,身边的人眼疾手快,立马将她扶住。
“小心。”
江泠月回头,对上孟舒淮漆黑的眸。
她别扭移开,面无表情说了声:“谢谢。”
刚才这一滑吓了卢雅君一跳,她赶紧上前关心二人,对孟舒淮的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雪粒子很快挂满她的乌发,卢雅君冲孟舒淮说:“舒淮,你送泠泠回去吧。”
江泠月赶紧说:“不用了伯母,我和澜姐一起走就行。”
孟舒澜跟上前来说:“我们先送清漪回丹桂楼,我再把泠泠送回家。”
卢雅君听了这话,放心道:“那就好。”
孟舒淮全程沉默,江泠月也没看他,径直跟着孟舒澜上了接驳车。
把孟清漪送回丹桂楼,江泠月又哄了她好一会儿才得以顺利离开。
孟舒澜并不知道她现在和孟舒淮住在一起的事情,在那句“好久不见”之后,她也不打算让孟舒澜知道。
所以当孟舒澜问她地址的时候,她直接说了自己租住的小区。
回去的路上两人好像格外有默契,江泠月不提她们母女的关系,孟舒澜也不问她和孟舒淮的事情。
闲聊一些不太紧要的事情,对两人来说都分外轻松。
孟舒澜说以后会经常约她出来,说年底宴会多,她想要有个人陪。
江泠月目前的工作的确不太忙,再加上答应了孟老爷子和清漪,所以她也没有拒绝。
保姆车开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孟舒澜嘱咐她脚下小心,两人挥挥手告别。
江泠月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拎着孟舒澜送她的礼物转身进了门。
飞雪漫天,汽车离开后的地面留下两行青黑的车轮印,江泠月怕冷,匆匆进门拐进了电梯间,自然没有见到那辆眼熟的汽车正碾着乱琼碎玉而来,熄了火安静停在她家楼下。
车门未开,车内的人似乎也没有下车的想法,但车窗缓缓下落,有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渐明,轻烟被窗外风雪卷走,转瞬不见。
江泠月所住的楼层不高,坐在车内稍稍抬眼就能瞧见她客厅的窗户。
灯亮了,有人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烟灭了,车内晦暗无光,孟舒淮的面容隐在这无边雪夜里,只听得他低沉的嗓音在风雪中说:“回家。”
第35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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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那瞬间, 江泠月万分庆幸自己走之前没有关暖气。
她换了鞋,脱了外套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又回到厨房给自己烧了壶热水。
她这一晚上的紧绷是在重回自己的房间时得到完全纾解, 这一晚上有多么难熬,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翻包拿出手机,看到孟舒淮的未接来电, 时间停留在下午五点。
点开微信,有他的消息。
[孟舒淮]:怎么不接电话?
[孟舒淮]:去了哪里?
[孟舒淮]:泠泠?
消息的时间也都是停在下午六点以前。
也就是说,她从景山离开后孟舒淮并没有找过她。
她锁上手机, 起身进了浴室洗漱。
她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多少东西,她这房子还保持着离开前的样子,生活用品一样不少。
她找了个抓夹将长发绾起,柔软的衣物被她褪下, 浴室镜中显出她玲珑姣美的躯体。
润白的皮肤上, 那些深浅不一的吻痕还未消散, 那些抵死缠绵的瞬间还停留在昨夜,他一声声沉哑的呢喃好像还在耳边, 但今晚他却对她说:“好久不见。”
昨夜与今夜于她,像是割裂的两个世界, 她的心被这两个世界来回拉扯, 在这巨大的力量中被撕裂。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
她不是孟舒淮的女朋友吗?为什么孟舒淮既要让她住在家里,又要在他家人面前撇清与她的关系?
是他也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 也知道这段关系注定没有结果, 所以没有必要介绍,对吧?
江泠月双手扣住洗漱台面, 迅速克制住了自己想哭的冲动。
她匆匆转身进淋浴间,打开水龙头试图掩饰自己此刻的狼狈。
热水冲淋身体, 长发随水蜿蜒。
她自欺欺人地想,这时候流眼泪一定是因为热水进了眼睛,她的眼睛受了刺激才会这么痛。
她才没有这么脆弱,才不会因为孟舒淮一句话就哭到不成样子。
不熟就不熟,她也不想再跟他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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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飞雪,暗影流光,卧室窗帘未合,雪影密密落在地板上,随风轻盈旋舞。
有一缕长烟从杂乱的雪影中缓慢升腾,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显眼。烟灰猝然一折,摔落地面碎裂,夹着烟的人却始终靠坐在沙发,一动没动。
若无烟草的气味掩盖,她的香气仍四处充盈,仍无处不在,他没办法在有她香气的衾被间安睡。
手中的烟悄无声息燃尽了,指尖感受到烟嘴的热,孟舒淮起了身,灭了烟头起身往外走。
凌晨,崔琦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电话响,看见屏幕上的孟总二字,他的困意立马去了大半。
孟舒淮的声音略显沙哑,但能听出来毫无困倦之意。
“经济论坛的资料发给我。”
崔琦愣了下,移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虽说平时他这个上司就是个工作狂,但却是个有计划有条理还很有效率的人。今日事今日毕是他一贯的作风,极少会有凌晨加班,还是加一个无关紧要的班的情况出现。
崔琦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孟总失眠了。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江小姐不是在家?就算失眠怎么可能会有多余的时间看资料?
崔琦得出另一个结论——两人吵架,且孟总失眠了。
挂了电话,崔琦利落起床打开电脑将资料发了过去,怕再接到第二个电话,崔琦在书房坐了半小时才重新回到床上睡觉。
有人失眠,自然有人睡得香。
江泠月倒也不是没心没肺,只是伤心过了头,也哭得有些累了,反倒入睡迅速。
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就立刻起身跑去浴室看自己的眼睛,她今天和尚景逸约好了要去书画展,她可不想顶着一对核桃眼见人。
上午十点她就接到了尚景逸的电话,他说想要约她吃午餐,她没有拒绝。
料想今天不会在室外停留,她选了一条白色针织裙配白色羊绒长外套,脚下还踩了双白色的厚底鞋配中筒袜,一整个纯白色系,让那张本就精致的脸更加出彩。
临出门前她看到自己放在玄关的那瓶暗涌,本着调节心情的想法,她拿起来喷了两下。
没有cp的cp香也能独美。
尚景逸这时候已经到她家楼下,她放下香水瓶,背上包匆匆下了楼,才刚拐出电梯厅她就看到了尚景逸,一身黑色大衣,肩头落了些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