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话,根本不可能。殿下,你来硬的,他们不敢惊动左老公公。”
许宛很快判断出来,那些话皆是郑薇在骗班主,为的就是让他帮自己看住那俩孩子。
左梵山一把年纪,放着左珩这么好的接班人不去培养,还要俩黄毛小儿做什么?
许宛宁愿信左珩有什么变态癖好,也不相信左梵山能做出违背纲常的恶心事来。
听许宛一番辨析,赵烁重新打起精神,给长随放出狠话,今日务必带走这些戏子。
长随领命,再次去与班主交涉。
“你是打算把这俩孩子直接接走,还是让我带回府上看管起来?”
“殿下帮我看紧些,过两天我想法子带他们的娘过去。”
“我一定帮你养得好好的。”
“多谢殿下。”
在赵烁拿出王爷名头强势压人的情况下,班主终放走两个孩子。
许宛与赵烁约定好碰头时间,也悄然离开德明戏楼。
回去路上,宋绩不停地抱怨:“幸好我今儿跟着你,否则让康王灌醉酒,后果不堪设想。”
许宛用油纸伞的伞柄敲了下宋绩,“宋大档头,你能不能搞清重点?咱们救下两条人命,你不高兴嘛?”
宋绩出戏楼时,不经意间瞧到那俩孩子,瘦瘦小小,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饭的状态。
郑薇心肠真黑啊,那袁账房他也算认识,让他在天之灵知道自己孩子遭受这般无妄之灾,都该夜夜来找郑薇索命!
“袁媳妇儿这边就算搞定了?”
“应该没啥问题。”
“朱伍那边我帮你吧。”
宋绩自告奋勇,倒让许宛深感意外。
前面路口一拐,便能回到左宅坐落的那条街上。
不料,他们竟被一个太监拦住去路。
不是左珩,亦不是苏春风、冯玄,而是与左珩同为司礼监秉笔的元执。
此人较左珩年长几岁,按资历应是他接手校事厂厂公的职务。
怎奈他没有左梵山那样一个爹,最终还是败给左珩。
他与左珩的梁子就此结下,二人在阉党内部掐得你死我活。
“这是宋大档头的相好?何时请咱家喝喜酒呀?”
元执声线又尖又高,给人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感。
宋绩欠身抱拳:“见过元公公,这是厂公的……对食娘子,许姑娘。”
元执怎么能不知,左珩宅里来了个新宠?
也是天假其便,他今日不在宫中当值,恰有人邀他去丰天河的画舫上吃花酒。
轿子途经此处,正瞧见宋绩和许宛“出双入对”。
他当然得过来,好好奚落奚落他们。
“呦呵,是厂公大人的对食,失敬失敬。”元执一双三角吊梢眼,似毒蛇一般窥探许宛。
许宛不卑不亢地冲他福了福,不愿与之多言,给宋绩使个眼神,想快些离开。
元执怎会轻易放过,紧咬着讽刺:“如今这校事厂姓左,连大档头都得替左宅办私事。”
许宛往宋绩身后避去,这一回是真真切切领教了太监讨人嫌的一面。
冯玄、苏春风,甚至左珩,至多阴柔一点,眼前这位言语神态,比那个楚楚可怜的柳芊更柔媚。
宋绩赔笑不语,脑袋刻意转向别处,环顾街市上的热闹。
一个身影忽从不远处掠过,看起来怎么那么像陶麟呢?
没听说校事厂在附近办案,他被指派去厂公宅邸了?
“以后左家阿猫阿狗的事,宋大档头会不会帮着做呀?”元执持续羞辱,嘴巴一刻都停不下来。
“您是要去丰天河上的画舫吧?今儿有漂亮花魁?若元公公力不从心的话,‘那件事’我愿意帮你做。”
宋绩忍无可忍,予以反击,将元执气得眼歪口斜。
许宛捧腹大笑,腰肢倏地从身后被人揽起,左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你还有心情去画舫?昨儿那奏折审的什么玩意儿?乌七八糟的就敢往今上眼前送?”
言罢,元执面色惊变,这是捅大娄子了。
第22回 你比他们香
天起帝而立登基已过五载,大渊朝将将复苏元气,内中仍百端待举。
去岁迎来丰年,众藩王不期而同上疏奏请,临近万寿节,祈望陛下能好好过次寿。
言外之意,朝廷需耗费巨资张罗此事。
更深一层的意思,盘踞封地的王爷们想要进京。
是贼心不死的翼王赵烨,想借此机拉拢更多势力?
还是别有用心的亲王郡王们,有了东山复起的念头?
五年前的夺嫡之争,表面上没什么惨烈杀戮,背地里却使尽了阴谋诡计。
天起帝赵焰逐鹿胜出后,烙下一个病根,患上深深的疑心病。
元执并未办错差事、走错流程,坏就坏在今上见到那几份最具分量的折子后,龙颜大怒。
幸亏左珩得到宫中风声,连夜透露给首辅大臣,以致内阁一大早便拿出了折中方案。
以加强边军建设为由,节流开支,万寿节一切从简,不受番邦贺朝。
但为抚众王一片衷心,准他们只携家眷不带亲兵回京。
这一系列事态元执还未邃晓,只知道自己惹恼了皇上。
他哪还有心情嘲弄左珩等人,夹紧尾巴灰溜溜逃了。
宋绩扯着脖子訾笑大喊:“元公公,轿子在这边,那个方向不是去丰天河的呀!”
元执老闹成怒地走远,左珩方转首问向二人:“你们俩去哪儿玩儿了?”
“宋大档头带我去听戏。”许宛半真半假地蒙混左珩。
宋绩已把“你说谎”摆在脸上,“明明是你拉我去听戏,我一点不喜欢,听得啥都不记得。”
“明儿我买两本折子戏戏词,送你一本,要你好好学学男子该怎么向女子讲话。”
“哼,你下月月例早扣没了,还惦记买戏本呢。”
让宋绩和许宛这样一打哈哈,左珩再没兴趣细问下去。
宋绩笑嘻嘻地套左珩的话:“厂公,万寿节咱们校事厂有什么任务?”
“你说呢?”左珩牵起许宛往家走,不愿再理会这个傻小子。
宋绩追着左珩继续讨问:“厂公,你给我安排点啥?我哪个差使都行。”
左珩顿下脚步,眯起狐狸眼笑了笑,“你寸步不离地护着万岁。”
宋绩闻宠若惊,如此重要的位置,厂公居然留给他!
倘或真遇意外,他势必要拿下“救驾”的功劳。
许宛笑得花枝乱颤,“大人,宋大档头都傻啦,还停在后边憨笑呢。”
“你和他倒是越来越好。”
但愿许宛和宋家真有关联,不枉费他这么“无私”地让二人相处。
“一边大度一边吃醋,你们做太监的都这么神经吗?”
左珩猜到许宛是被元执那副德性给惊到了,“阉人么,心理难免扭曲些。”
“你说你自己还是元公公?”许宛走了一路,又热出一身的汗。
“我们有什么区别?”
“你……比他们香。”许宛提起襦裙飞快跑回宅里。
左珩垂眸讪笑,香料只是掩饰太监身份的又一迷惑手段罢了。
许宛约见袁媳妇儿,大胆启用了青杏。
总让彤珠到处活动,恐再打草惊蛇。
许宛把地点定在宅外,袁媳妇儿忐忐忑忑前来赴会。
许宛并没多言,而是带她径直去往康王府。
那日在德明戏楼,赵烁交给她半枚玉佩,待她来府时,便可自如些。
许宛偷偷摸摸藏在身上,总怕让左珩发现。
不过他近来在安排万寿节护驾的事,没工夫搭理她。
康王府规制更高,七进院落能把人给绕晕。
宋绩倒是走得轻车熟路,一瞧就没少爬康王府墙头。
他便是赵烁口里,无孔不入的讨厌番子。
袁媳妇儿看到两个离别多时的骨肉时,他们已胖了一圈。
母子团圆的时刻,外人皆退到一旁。
“殿下家里伙食真好,小孩养得白白胖胖。”许宛由衷地感谢。
赵烁引着许宛在府中庭院里闲逛,“你若肯来,我也可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宋绩跟在后头使劲儿咳嗽,赵烁侧身唤长随过来,带宋绩下去吃喝。
宋绩死活不去,赵烁踢了他一脚,“你和左珩一样烦人。”
“殿下这样评价宋大档头,他指不定要多开心呢。”
“我说真的,待了结这件事,你就来我府上吧。”
赵烁再次郑重相邀,他至少能给许宛一处安稳栖息之所。
“我们不是说好,你帮我这个忙,咱们俩之间就算两清?”
许宛虽没瞧见阖府女眷,但这么多房屋里,谁知赵烁养了多少妻妾红颜。
“好好好,两清就两清,但我和你之间还算朋友吧?”
“瞎说,殿下贵为王爷,哪能与我这里妇称朋道友。”
赵烁不懂许宛为何老把他推那么远,他哪方面不比左珩强?
她一定有难言之隐,不能逼得太紧,他可是正人君子。
袁媳妇儿与孩子们倾诉完思念之苦,整理好仪容找到许宛。
“俩孩子能不能……”
“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他们仍住在康王殿下这里。”
许宛得解决她的后顾之忧,不能让她再失去一次孩子。
袁媳妇儿当即表态:“我一直在等着这一日,我以为会是穆姑娘、柳姑娘,万没想到会是你许姑娘。”
借赵烁地界,许宛同袁媳妇儿促膝长谈好久。
事情远比许宛掌握得还要残忍,袁账房的“急疾”,亦是郑薇所害。
袁账房不肯替郑薇做假账,郑薇软硬兼施无果,为防事情败露痛下杀手。
又因一时没寻来可靠人手,恰袁媳妇儿上门求活计糊口,方想出扣押孩子这么个狠毒计策。
“没想到她会这样诓骗我,说是寄宿到外面学堂,竟把我儿藏在戏班子里!”
“我起先不知相公死因,是见识过她的贪婪和无耻后,才开始怀疑,暗中调查。”
袁媳妇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在郑薇手下的每一天,都令她万般痛苦。
但为了孩子们,她又必须忍耐下去。
“她杀害袁账房的证据,你搜集全没有?”
“我相公尸首被她一把火烧了,唯那验尸仵作心存怜悯,在告老还乡前将真相讲与我。”
仵作年迈已经过世,当时参与此事的家丁,不是被打发走就是离奇失踪。
袁媳妇儿对这件事已不抱希望,所以她费尽心血,完善出两套细致无比的账本。
一本是呈给郑薇骗外人所用,另一本则是左宅这几年的真实账目。
冯玄、鲍嬷嬷、袁媳妇儿,与钱相关的所有人,如今已全投诚到许宛这边。
与命相关的那个人,还会跑吗?
许宛攥住袁媳妇儿的手,“或许能从朱伍那里,得到你相公死亡的些许线索。”
第23回 一步步紧逼
郑薇心乱如麻地从外面回来,她刚知道袁媳妇儿那俩孩子被康王爷买走。
虽然德明戏楼仰仗左老公公生存,但动了怒气的正经王爷更让班主感到畏惧。
班主故意拖延一阵,待事情木已成舟,才姗姗告知郑薇。
郑薇果然不敢惊动左梵山,只狠狠臭骂他一顿便了事。
得亏当时听进去康王随从相劝,不然真被狗仗人势的郑薇给唬了。
鲍嬷嬷端着一盏热茶迈进房中,郑薇想都没想抄来就往喉咙里灌。
“姑姑慢些!”
鲍嬷嬷的提醒稍晚一步,郑薇已烫得满嘴生疼眼泪直流。
她将剩下的半盏茶全泼到鲍嬷嬷身上,“你要烫死我啊,什么天气给我拿热茶?”
“厨房里什么都缺,荷叶、桑葚、金银山楂,连存冰都没了。”鲍嬷嬷一五一十地交代,这就是宅内现状。
郑薇捻指算起日子,“外面的钱还没收回来吗?这月工钱晚发多少日了?”
鲍嬷嬷全无笑意地回话:“已迟六天,您前儿说不着急,那笔利息还能再滚一滚。”
正说着,袁媳妇儿忧心忡忡走进来,手里拿着孩子们之前给她捎来的字条。
“姑姑,我的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有他们音讯,奴实在放心不下。”
郑薇避开与袁媳妇儿眼神对视,顾左右而言他,一味地教袁媳妇儿帮她踏实搞账。
“这让我怎么安心做事?”
袁媳妇儿哭哭啼啼跑出去,郑薇罕见地没敢吱声,丢失把柄,底气立马不足。
“你去把朱伍给我叫来。”
鲍嬷嬷领命就要去唤人,郑薇却又把她拦下。
这时候再找朱伍有何用?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康王府把那俩孩子偷出来。
好端端的,赵烁怎么就忽然迷上唱戏了呢?
“你去请冯玄过来一趟吧。”
鲍嬷嬷顺从听差,很快就把冯玄领回房来。
“冯公公,你帮我渡个难关吧。”郑薇从未同冯玄这样客气地说过话。
冯玄态度依旧,“郑姑姑请说。”
郑薇扯着帕子涎脸一笑,“家中用度样样都缺,眼瞅就要影响咱家公公的起居,你能不能去外面赊一些回来。”
“姑姑,偶尔赊个一次半次,任谁都能给咱们左宅一点面子。但你说这种事发生得还少吗?”
冯玄不知帮过郑薇多少次,可她不懂收敛越来越过分,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再帮她兜底。
“谁敢不买厂公的账!”
“那你不如叫我直接去抢!”左珩在外名声那么差,离不开郑薇这位好姐姐的助攻。
“小玄子,咱们好说好商量,等过段时间我的钱回来,短不了你的好处。”
郑薇之前贿赂过冯玄几次,冯玄全都原封不动地退还给她。
这一次事态急迫,她预备多加些筹码,就不信他不为所动。
“纵使你现在闹到左老公公面前,没有钱我就是采买不回任何东西!”冯玄摆明态度,摔门而去。
郑薇生出一种孤立无援之感,一屁股瘫坐在圈椅上,怎么一步乱步步皆乱了呢?
“姑姑,不如您挪笔银子回来应个急。”
鲍嬷嬷委婉提醒,她贪污那么多钱财,随便拿出一点也能过去眼前这道坎儿。
郑薇却有苦难言,她的家当没放在自己手里呀!
堪堪又过去两日,郑薇既没追回放出去的印子钱,又拿不出阖宅上下的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