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领域是冯玄专长,只要咬准一条线,放印子钱的整个流程便能顺藤摸瓜拽出来。
“鲍嬷嬷也是咱们船上的人了?”
许宛没正面回答,只幽幽一笑,“朱伍那个人有什么弱点?”
彤珠和冯玄齐刷刷瞪大眼睛,许宛还想策反朱伍?
“姑娘,那个人心狠手辣,咱们还是离远些吧。”
“彤珠说得在理,眼下救孩子要紧。”
要想完全搞垮郑薇,不拉拢朱伍怎么能成?
馒头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
去救那俩孩子,首先得有出入宅邸的自由,还需在左珩身上下功夫。
连续几日都没等回左珩,气候倒是一天天热起来。
丰都迎来了夏季。
郑薇翻着白眼鼻孔朝上,大力推开许宛房门,“许姑娘,你去一趟中堂。”
“是大人回来啦?”
许宛放下假装在做的女红,一路小跑奔向正院。
在中堂里等待她的不是左珩,而是多日未见的赵烁。
难怪郑薇是那副死德性,她不敢不从赵烁的吩咐。
“给王爷请安,我们大人不在家呀。”
“我空闲多,等他回来便是。你,你还好吧?”
赵烁两眼放出亮光,许宛今天真好看,外面那些粉黛就不能跟她比。
“王爷屈尊等大人犯不上,您先回府吧。待大人回来,我替你转达一声。”
许宛不想和赵烁独处,免得又被左珩挖苦,她下定决心就抱一条大腿。
“我是真小瞧左珩这个太监了,他这回为保我老师出不少苦力。”
赵烁对许宛没设防,巴拉巴拉说一气。
樊昌一案牵连了上司王征,有人落井下石,想乘机把他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马。
左珩出示种种证据,力证王征与樊昌的案子没有任何关联。
最终只定了监管下属不力的罪名,罚俸半年。
许宛安静听完,方知左珩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王大人现下可好?”
“老师气病了,在家养着呢。倒是你,你……”赵烁眼珠子瞟来瞟去,想确保中堂内外无下人监视。
许宛岔开话头,有意引到别处,“天热大旱,还不下雨呢?”
赵烁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今儿就和左珩那太监摊牌。”
许宛摇摇头,礼貌微笑,“殿下,你给过我银子的,不再欠我什么。”
“一条命和几两银子能对等吗?”
“即使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活下来。”
赵烁听不进去,急赤白脸斥责:“怕左珩报复你家人?有我在,他不敢。再说管你爹那个老匹夫作甚?”
许宛凝身侧目睨向赵烁,真是个天真的王爷。
从左珩身边把她带走,就高枕无忧了?
待他这位王爷腻歪以后呢?
在这个世道,她名誉尽毁,无傍身产业、手艺,余生怎么活?
回许家要许汝徽孙桂兰赏她一口饭吃?
笑话!
她要蹚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别这么看我,我说话是有些急,但……”
“你再帮我个忙吧,咱俩就算两清,成不成?”
“莫说一个忙,一百个忙都行。”
赵烁避重就轻,许宛要他做什么事,他自然会全力以赴。
可就此两清再无来往,绝对不可能。
许宛凑到他身边,轻声说出详情。
于赵烁而言,确实不是难事,遂不假思索应承下来。
“哟,我回来得不巧啊?”左珩自外面迈进中堂。
郑薇跟在他身后,估摸没少跟左珩说许宛坏话。
赵烁从圈椅上腾地一下跳起来,“说什么呢?你查出来是谁对我老师落井下石没?”
“大理寺、都察院,那么多衙署都没事做?偏要我校事厂撅死撅活地干?”
左珩有话从不好好说,非得尖酸刻薄,要所有人都不好受。
许宛都好奇,他和左梵山也敢这样吗?跟皇帝陛下也敢这样吗?
“我这不是信任你嘛!”
“用不着殿下信任,王大人下去,谁可能上位,你就去提防谁。”
赵烁让左珩挤兑得又气急败坏,“那几个贼心不死,想进内阁的老家伙。”
“王大人的病还没好转?太医院那帮人的手脚,你有没有看住?”
“你,他们,我……”
赵烁语无伦次,怎么到处都是陷阱,这庙堂暗涌着实复杂。
“殿下,不送!”左珩不耐烦地驱客,赵烁比上一次更不该来。
赵烁碰一鼻子灰,怒气冲冲离开左宅。
许宛挽住左珩臂弯,轻声细语道:“大人,我陪您进屋歇歇?”
“回自个儿屋,面壁思过去!”
左珩目光渗出一丝寒意,那口腰间长刀都被他用力攥了攥。
许宛感觉左珩情绪不太正常,没敢多言调头就撤。
这下可乐坏郑薇,“阿珩,我就说许宛她……”
“闭嘴,你也出去!”左珩将郑薇一并撵走。
自己硬撑进东正房,才敢卸下伪装蜷缩倒地。
他遗症犯了。
第18回 进去就得死
许宛越寻思越不对头,左珩适才的神情不像是在与她生气。
他在外面受了什么冤屈?
连被百姓们误解、谩骂,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心胸气度还算可以。
许宛坐立不安,反复敲打自己额头,干什么那么紧张左珩啊?
他在她跟前露出的些许善良,说不定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一面。
就是在他手里讨个活路,整日演戏,莫再走心!
她不愿给自己找不痛快,索性早早睡下。
没躺上一炷香,就有人跑来敲房门。
“许姑娘,许姑娘!”
彤珠端着灯烛出去应话,俄而,慌慌张张赶回来。
“姑娘,外面是柳芊,她说公公身体不适,吵着要见你。”
许宛抄起衣裳边向外走边往身上穿,刚至门前却又戛然停下。
这里面有诈!
“姑娘?”彤珠在旁困惑不解。
许宛做了两个深呼吸,方打开房门。
柳芊哭得梨花带雨,挽住许宛手臂便拉向正院。
“公公伤风发烧,谁去跟前伺候都不行,公公现下就要你。”
不给许宛问询的机会,一味重复这套话术,想借此麻痹她的判断。
然而重回正院,上房里悄然无声,根本不像有事发生的样子。
没看到左珩贴身太监苏春风,没见着哪有事哪到的管事姑姑郑薇。
“柳姑娘,你确定大人生病了?”
“我知因前两日的事,你对我有看法。天地可鉴,那真是个误会。公公就在里面,我骗没骗你,立马可验证。”
柳芊言之凿凿,她就是胆子再肥,也不敢拿左珩开玩笑吧?
许宛径自迈进正房,刚要转到东正房那头,柳芊匆忙阻拦:“公公在西正房里。”
许宛目光不豫刺向身后柳芊,“多谢柳姑娘提醒。”
柳芊没敢再往前走,战战兢兢退回廊下。
许宛只觉那西正房的房门无比沉重,推开的一刹那,心跳都漏掉一拍。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窗子都糊得密不透风。
这边不住人,据说是左珩的书房。
只有在宅中商议秘事时,才会把人聚集到这里。
柳芊不会不清楚,许宛知道西正房是左珩的禁区。
不经左珩允许,谁擅自闯入都得死。
柳芊故意捧高许宛,让她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在左珩心中很有地位,定会特殊对待。
这一局算不得高明,赌的是许宛的“骄傲”。
郑薇出主意,柳芊执行,她们料准许宛踏进西正房,必死无疑。
“大人,你在吗?”
房内静谧,无人回应。
许宛在暗中适应半刻,摸索着走到两排书架中间,“大人,我是许宛。”
“你的病好些没有?”
一只大手猛地从身后伸出来,将她紧紧勒住,能感知到那人满身都在战栗。
左珩扼住她的喉咙,凶神恶煞地呵斥:“谁让你进来的?活腻歪了是不是?”
许宛呼吸困难,大脑一阵眩晕,“你从外面回来,气色就不对……”
话音未落,身后左珩犹如被怪物附身,整个人变得极度躁狂。
身体不由控制地撞击书架,里面的书籍一本本往地上掉落。
“你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的左珩没法子正常答话,半边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仍一下一下朝书架上捶撞。
直到那巨大书架“轰隆”一声倒地,之后几排书架也接二连三塌下去。
他身体随着书架一起栽倒,滚到一旁,接着拿额头磕向冰凉的地面。
许宛冲过去擎起他半边脸,“告诉我,该怎么帮你?快说!快说!”
“帮什么?看到不该看的,今晚就是你的死……”
他再次说了半截话,又被加重的蚀骨之痛打断。
这便是维持宦官形象的代价。
仅仅不长胡须,蒙混不了满朝文武。
要以假乱真,得吃多种药剂,必加大服用量。
多少年了?
他服用的年头太久。
这一次体力透支,在校事厂几日未合眼,延长了遗症的发作时间。
“你有药吗?”
许宛不屑听病人多言,直接动手,在他身上翻找起来。
左珩竭力捏住她的纤指,“你在找死!”
“废话那么多!”
她果真从他腰间摸到一个小药瓶,甩开左珩纠缠,将手伸进他衣服里。
眼瞅着就能够到药瓶,却又被左珩死死拽出来。
当下最脆弱的左珩,是她唯一能打得过的时候。
她不气馁再次去抢药瓶,一来二去竟与他“扭打”到一起。
二人在地面上滚来滚去,谁都不肯让步。
突然,许宛像被雷劈过一般,僵硬住了。
她不可名状地谛视左珩,刚才碰到的是什么东西?
这怎么可能?!
在这之前,她有把握活着走出去。
“梦境预知”没有来临,她赌自己碰不到危险。
但此时她知道自己完了……这条命真活不过今晚!
左珩也僵硬住了。
没错,他哪一处都万分僵硬。
他惊奇地发现,这种难以言表的僵硬,能缓解身体上的剧痛。
“你,你有药为啥不吃?”
左珩捞起许宛拢入怀中,“吃你吧。”
“什么?”
左珩捏起她的下颌,粗暴地吻上去。
像猎食的豹子,红着眼睛啃咬,要把她吃抹干净。
许宛都蒙了,他不是太监吗?
他们之间那些假把式,不是装给外人看的吗?
他渐渐恢复体力,扯开她的衣领往下一撕,外衣尽落。
许宛四肢并用,对他连挠带踹,“你王八蛋啊,滚开!”
她在前面逃,他在后面追,又很快把她给逮回来。
“你有用,不会死,止我的痛。”他沿着她的脸颊一路亲下去。
“左珩,你个大骗子,你根本就不是……”
他的唇快速贴上来,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往下说。
许宛挣扎着掏出那把匕首,拔掉匕鞘,指向原主人:“姑奶奶我跟你同归于尽!”
“我待你好,我要你,过来,别怕。”
他迎着匕首靠上去,鲜血霎时从他胸膛里流淌下来。
这点疼无法与蚀骨之痛相比,他就快失控……
匕首被左珩抢走丢到一边,许宛又从地上摸到他始终不肯给的那瓶药。
“吃药!”
“不吃!”
许宛费劲巴力倒出一粒药丸,往左珩口中使劲儿塞去。
左珩绝望地凝视她,“我不要吃。”
许宛想都没想,又倒出一粒药丸自己吞下去,“不苦的,我给你打个样。”
左珩发狂一般去抠她的唇齿,“吐出来,快吐出来!谁让你吃的!”
带有薄茧的指腹搅得她嗓子不停地咳嗽,但无济于事,药丸早就进肚。
左珩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将口中那粒药丸也含怨咽下。
“我们一起疯。”他拥住许宛,惭愧呢喃,“对不起,这药是五石散。”
第19回 事后忘彻底
许宛艰难地睁开眼眸,瞧见左珩正在归拢倾倒的书架。
鸦青色的长发凌乱披散,雪白里衣上到处都是血痕。
她浑身酸痛手脚无力,后半夜究竟发生过什么,全然忘却。
从西正房唯一的罗汉榻上缓慢起身,又头昏眼花栽歪回去。
“醒了?”
左珩听到动静快步走来,顺道拿过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外衫,覆盖到许宛身上。
她这才有意无意打量自己,比大敞前襟儿的左珩好不到哪里去。
身上仅剩的一点布料,也全沾染上血渍。
受伤的不是她,都是左珩的血。
活该,谁让他不干人事!
左珩俯身抚了抚她的前额,“还晕吧?你得缓两天。”
许宛下意识往后缩,想与他保持距离,“这都是什么事呀。”
左珩慢慢坐下来,眉眼间积着阴沉,“昨晚是我连累你。”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还能给我活路吗?”许宛背对着他,谨小慎微地问出口。
“知道我有病?”
“你不是……”她困惑转身,对上左珩那双显得瘆人的狐狸眼。
左珩握住她的手掌往自己腰间带去,“你看我是不是?”
许宛涨红粉面,拼力挣脱开左珩,差点从罗汉榻上掉下去。
“你这个疯子、变态!”她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被你弄得都没法思考了!”
“别这么冲动,身子吃不消。”
“你倒是没事了,昨晚疯魔的是谁啊?”
“我有顽疾,需常年吃药。是药三分毒,遗症就是你昨晚看到的那个样子。”
放肆猖狂了一整晚,找回理智的左珩要遮盖住真相。
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高度,绝不能出任何纰漏掉下去,功亏一篑。
他的夙愿还未达成,该杀掉许宛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