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对面一年轻后生连连摆手,“嘘!番子无处不在。”
“咱们这地方有啥好监视的,大家都是平头百姓。”另一白须老者不以为然地接话。
“校事厂手段真是阴毒,听说那樊大人被活活剥下来一层人皮。”
“他犯了什么事?”
“校事厂想让人死,按什么罪证不行?”
“那个魔鬼大太监……”
邻桌几人持续私语,许宛稍稍抬眼睃望左珩,“你不会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左珩轻声嗤笑,拎起酒壶为自己慢慢倒一盏酒。
许宛舒缓一口气,“他们所说是不是真的?”
左珩隔着桌子倾身向前,高鼻都快碰到她脸盘上,“你指活剥人皮?”
许宛不自然地眨眨眼,嘴里咀嚼的肉顿时不香了。
“算吧。”
“那人有罪?”
“卖官鬻爵。”
许宛“哦”了声,垂下眼睑不再吱声。
左珩拿出一块巾帕递给她,“别吃撑了,前面还有两家小食不错。”
许宛没接他的巾帕,自顾擦擦嘴,抬腿往酒楼外面走去。
左珩掷下银子紧随其后,忽见街上有一队缇骑经过。
阵仗浩大威严,所到之处百姓们俱垂首避让。
那领首相貌堂堂,虎背蜂腰螳螂腿,较宋绩、陶麟更有气魄。
“姚大人最招小娘子喜欢。”左珩飘到许宛身后,啧啧称赞。
领首姚大人是校事厂指挥使姚宗安,左珩最看重的副手。
许宛收回眸光,假惺惺地奉承:“胡说,世间男子当属大人最俊美。”
“我是男子?”
“呃……”
就在此时,姚宗安已纵身下马,掠过围观人群速速来至左珩面前。
他躬身抱拳:“厂公,不知您在此。”
许宛感慨校事厂的人,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吧?
左珩衣着朴素,低调出行,他是如何在人丛中一眼锁定的?
宋绩陶麟等几大档头亦随之而来,恭敬行礼。
正巧邻桌那几人从酒楼里出来瞧热闹,见到这一幕,个个吓得腿软,跪地求饶。
姚宗安都不用细问,就清楚他们怎么得罪了左珩。
校事厂大大小小所有骂名,全背在左珩一人身上。
只因他是位高权重的阉人,世人都带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姚宗安刚想出手教训,但见左珩冷面扬手,“滚吧。”
那几人磕头谢恩,跌跌撞撞逃远了。
左珩像没事人一样牵起许宛,“我带她去前面吃驴肉火烧。”
许宛尴尬得要死,左珩讲话能不能注意点场合?
姚宗安冲许宛大大方方一揖,旋即留住左珩,“厂公,批文下来了。”
听姚宗安口气,校事厂倒是秉公办事,不像外界传得那么邪乎。
“要去抄樊昌的家?”
左珩提到的这位樊昌,估摸正是邻桌议论的樊大人。
“请厂公过去督办。”
没遇见左珩便罢,可左珩既在,姚宗安绝不会逾矩行事。
姚宗安行事一向稳妥,左珩心里更惦记驴肉火烧。
“大人,您得去忙要事,我自个儿先回家。”
许宛可不想让外人说她迷惑厂公,以致他不务正业。
她这样一推脱,左珩再不好不去,遂指派宋绩送许宛回左宅。
宋绩两眼瞪得溜圆,一个劲儿地摇头,“我得去樊家立功!”
许宛险些笑场,宋绩是受不了左珩那酸了吧唧的臭德性吧?
左珩就是多此一举,还怕她偷跑不成?
校事厂网线覆盖整个大渊,想逮住她不要太容易。
姚宗安抬腿就给宋绩一脚,“反了你了。”
“我今儿非把樊家翻个底儿朝天,一文钱都不带让它丢的。”
宋绩身子纹丝未动,就梗着脖子推三阻四。
众大档头中,宋绩年岁最小,最受左珩与姚宗安青睐。
换了旁人,谁也不敢同两位上司顶嘴。
陶麟本想站出来解围,左珩忽地改变主意,“也好,带她过去看看热闹。”
许宛满脑袋疑问,抄大臣的家,带她过去干啥?
众人面上都挺自然,心里不免犯嘀咕,厂公这是怎么了?
不由许宛推脱,没到两刻钟工夫,她已随队伍来至樊昌家宅。
厂卫们在姚宗安的带领下,迅速破门抄家。
左珩负手立在院前,“打个赌吧。”
“你和我?”许宛用手反指自己。
“猜这位户部侍郎樊大人能有多少家产?”
“户部油水多,他总不会有万两白银?”
左珩转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意味深长地望向樊家宅院。
“户部尚书王征年俸不过千石谷,如今市价二两银子一石谷,折算成银子只有两千两而已。”
“听说王大人连朝服都快洗烂了,为官十分清廉。”
“赵烁还同你讲过这些?”左珩状若不经地笑问。
许宛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种事路人皆知好不好。”
日头堪堪西下,厂卫们来来往往多趟,已呈现初步成果。
随着数不清的箱子被抬出来,许宛的好奇心越来越强。
良久,姚宗安持一列清单走过来,“厂公,兄弟们共搜出五十两黄金,三万两白银,四箱珠宝……”
许宛快惊掉下巴,忍不住打断姚宗安,“他一个上任两三年的侍郎,不吃不喝不养家,攒多久能攒出这么多家产?”
这样一比较,她那窝囊渣爹许汝徽都成清官了!
姚宗安讽笑,接着向左珩汇报:“樊昌共娶九房小妾,房屋田产还在统计中。”
这些详情比校事厂先前掌握的还要多点,但都在左珩的预料之内。
“你说樊昌的人皮该不该剥?”
许宛被左珩质问住,他带她来此,竟是为展现他的“恶”。
第14回 主动供温床
宋绩是被苏春风领到许宛房门外的。
樊昌抄家一案惊动天起帝,左珩连夜进了宫。
许宛昨天跟着在外折腾得有点晚,回宅邸便睡了。
一大清早还没解过乏,就瞧见宋绩那张哭笑不得的脸。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用油纸裹的吃食,别别扭扭递给许宛。
许宛接过手仍热乎乎的,“这是?”
宋绩没瞅许宛,转头望向苏春风,似在跟他诉苦:“天没亮我就去排队,抢的第一锅驴肉火烧。”
许宛微笑道谢:“有劳宋大档头。”
“许姑娘莫谢错人,是厂公吩咐的,我只是奉命行事。他人在宫中忙,没空。”
这话用不着宋绩明说,许宛能猜到。
左珩这个人,还挺言出必行。
她打开油纸包拿出驴肉火烧,执意分给苏春风和宋绩一起吃。
他俩起先不要,可架不住味道太香,到底半推半就吃起来。
苏春风斯斯文文吃两口,“许姑娘把厂公给伤了?”
他大抵是发现左珩房中换下的血衣,还有被翻动过的医药匣子。
许宛难为情地点点下颌,“你们不会是来给大人出气的吧?”
宋绩大口大口吃完火烧,把嘴一抹,“你想什么呢?厂公交代让我陪你继续练习,他昨儿教你的那招。”
“你不害怕啦?”
“我怕什么?老子身经百战,乃校事厂第一勇士!”宋绩拍拍胸脯,恨不得给许宛耍一套刀枪棍法。
许宛学夫子教书时摇头晃脑的模样,“万一大人再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你一准儿掉头就跑。”
宋绩登时面色涨红,逞强嘴硬:“昨天要忙樊昌的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昨天相当积极,抓樊昌那几房小妾时,跟提溜小鸡崽子似的。
不知那些女眷,会被发配到哪里为奴为妓。
许宛想起什么,立刻向宋绩求证:“樊昌的人皮,是大人亲手剥的,还是你动手剥的?”
“许姑娘又瞎说啥呢?樊昌那坏东西没熬过一道酷刑,就全都招了。”
宋绩一脸真诚,任苏春风在旁怎么咳嗽,也要一吐为快。
“不知给厂公磕了多少头,厂公才同意让他痛快上路。”
许宛讶然,不可置信地追问:“他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后半夜啊,赐的毒酒。”
苏春风伸手扒拉下宋绩,强行打断:“宋大档头,有些事不要和许姑娘细说得好。”
宋绩替左珩喊冤:“外人乱传便罢,厂公房里人也不分青红皂白!”
许宛又想起酒楼邻桌散播的谣言,还有左珩在樊宅反问她的那句话。
这位名副其实的奸佞,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你们还不去练习?厂公回来可是要检查的。”苏春风打起圆场,推他们俩赶紧去小校场。
宋绩当陪练,一做就是三日,清早来,日落走。
不得不说,几百次练下来,许宛这招真能给人点震慑力。
他与许宛边练边唠家常,自个儿已把家底儿吐个遍,许宛那厢仍然迷迷糊糊的。
她貌似记性不大好,以前的人或事老记不清。
提到宋绩嫂嫂温氏、许宛生母戴氏,她情绪没半点起伏,顶多咒骂一下许汝徽不是人。
按宋绩的法子,就该把许宛拷了带进诏狱,不出一刻钟,她什么都肯招。
搞不懂厂公搁这费时费力,又教她保命功夫。
她哪里弱不禁风?
拿匕首刺他那股狠劲儿,比那几位刁蛮公主、郡主还强。
厂公留她性命,指定目的不纯。
许宛和宋绩整日绑在一起,腾不出手办正事,只得暗暗派彤珠去四处活动。
郑薇同柳芊也没闲着,他们在小校场练了几天,她们就在暗处盯了几天。
第三日中午,郑薇找借口请走苏春风,又让厨房单独给宋绩做了顿小锅菜。
下晌时,许宛在小校场没等来宋绩,亦没见到苏春风。
以为他们临时有事,离开左宅去忙了。
正欲回房,但见柳芊摇飐走来。
“许姑娘。”柳芊笑眯眯地福了福,“早该去拜见你的,拖至今日,你千万别怪罪。”
“柳姑娘哪里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清楚来者不善,也该象征性地装装样子。
柳芊不请自来,跟随许宛回到住处。
不多时,就对许宛讲述起她悲惨的曾经。
许宛听得不耐烦,不停地打瞌睡。
柳芊却越说越投入,情到深处流下两行热泪,“许姑娘,公公是大好人,没有他,我现在早就成残花败柳。”
许宛硬着头皮夸赞:“大人和柳姑娘情深义重,你们两个才是有情人,合该终成眷属。”
“可是,可是他……”
“你不会是来向我‘取经’的吧?”许宛心道,铺垫这么多,应是为这个目的。
柳芊忸怩抿嘴,算是承认了。
“房中事,得大胆,大人喜欢热情的。”许宛拍拍柳芊的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全是假把式,她须吹得像模像样些,好满足左珩变态的自尊。
“就这样?”
“不然呢?一家子姐妹,我对你绝无虚言。”
柳芊在她这里磨蹭到傍晚,才依依不舍离去。
临了时又说,以后要和她多多走动,共同服侍好左珩。
左珩当夜戌时回来,甫一进门就被郑薇缠住,诉起家中琐事。
“我前儿往花厅门口移栽几棵老树,好方便你夏天乘凉。”
郑薇挤走贴身服侍的苏春风,主动接过左珩褪下的外衣。
左珩疲惫地坐到圈椅上,“这些小事,你拿主意便是。”
“对了,朴小婧和石小宝的后事,我也替这两家安葬明白了。”
左珩端起茶盏呷一口,“哦?姐姐费心。”
这二人的衣冠冢,他刚刚差人去建。
没回来与她对质,她反倒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都是可怜人,我没许宛那么冷血。阿珩,姐知道……”
郑薇话说一半,鲍嬷嬷已一路小跑闯进来。
“何事这么慌张?”
鲍嬷嬷向左珩恭敬一揖,随即凑到郑薇耳边小声嘀咕。
郑薇面色大变,反手推了鲍嬷嬷一把,“你老婆子扯什么谎?这种事不好瞎说。”
鲍嬷嬷信誓旦旦,“底下人都瞧见了呀,大家眼见为实!”
“后宅事,姐姐去处理就好。”左珩没打算过问,只想把郑薇支走早些休息。
“这两日,你不是让那个宋绩来教许宛功夫吗?”郑薇两手扯着罗帕,做出难为情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
“那宋绩中午吃多了酒,在后院厢房睡下了。”
左珩不耐烦地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鲍嬷嬷这不来报嘛,许宛不知什么时候溜到那厢房里,两人现下……”
“哟,这事真新鲜。”
“你要是不想闹出动静,我过去把人逮住连夜填井。”
郑薇就是要用许宛“陷害”小婧的法子,返还给她。
“你们已把厢房围住了?”
郑薇胸有成竹,“围得死死的,绝不可能让这对狗男女跑掉。”
左珩一甩袍服下摆站起身,“走,带我去瞧瞧热闹。”
第15回 一出好戏码
厢房里面黑洞洞的,外面却火把、灯笼点亮无数。
不仅站一堆婆子丫头,还唤来许多强壮家丁。
郑薇是做尽了准备,非得一雪前耻,置许宛于死地。
看到左珩亲自来此,大家均蓄势待发,都想在公公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他们主子虐杀美人是常态,许宛得意这么久,算她赚到了。
“公公,还是我进去把人带出来吧。”郑薇迫不及待,嘴角笑意已然压不下去。
左珩冷面否决:“我自己动手。”
他脚步未停,途经之处所有人通通退让开。
直到来至厢房廊下,一脚踹开房门,屋内随之传来几声女子呜咽,好似被什么东西塞住嘴巴。
苏春风跟在后头掏出火绒,快速点燃屋内灯烛。
只见宋绩正襟危坐在一把交椅上,满脸憋屈地凝视左珩。
左珩打趣开起玩笑:“怎么,没睡好?眼睛这么红?”
宋绩脖筋暴涨,抬腿冲到左珩跟前,“厂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