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珩品出赵烁醉翁之意不在酒,存心让许宛露脸与其相见。
许宛刚随苏春风从后面走进,隔着木雕折屏,便听到二人对话。
“查不出六哥有问题,就是你校事厂无能!”
赵烁口中的六哥,正是翼王赵烨。
最被先帝器重的皇子,却夺嫡失败。
除去行六的赵烨、行九的赵烁,余下几位王爷,均已外迁至封地。
“殿下和王尚书挖出什么铁证?”
赵烨经营多载的根基,哪可轻易撼动拔起?
天起帝在大渊朝动荡之际登基,天下早是百废待兴。
他若稳稳把控实权,何故器重宦官一脉?
“我,我们要是有确凿证据,早去御前告状了。”
“既如此,以后就夹紧尾巴行事。”
“左珩,你敢教训本王?你以为你是谁!”
许宛恐他们俩真吵起来,施施然走上前屈膝行礼,“妾来得不是时候,不知康王殿下驾到。”
赵烁一肚子恼怒,望到许宛才想起王征所托。
“许姑娘,你还好吧?”
他主动跑这一趟,为的就是见她一面。
那晚在兵部尚书府一别,令他更加放心不下。
救命恩人不收他的银子,在左宅要怎么活下去?
他欲拯救许宛。
原想借机和左珩套套近乎,顺便开口将许宛要走。
但左珩讲话总夹枪带棒,他本对阉人也没啥好感,到底没忍住快发起火来。
许宛朝赵烁晏晏一笑:“我挺好的呀。”
她又不傻,能体会到赵烁的关心。
可指望一位王爷什么呢?
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处境,靠谁都不如靠己。
“大人,我在房里等您吃饭呢。”
许宛刻意当赵烁的面,同左珩秀起“恩爱”。
心忖左珩叫她来,不就是为这个目的?
左珩眉眼佻达地诮笑,许宛睁眼说瞎话的水平越来越高。
“没我,你还不吃饭了?”
“可不是吃不下饭嘛。”
闻言,赵烁气得牙痒痒,真想一拳挥到左珩脸上。
许宛被这死太监逼成什么样了?
为生存违心到这步田地。
“殿下,要不您在奴婢这里一道用膳?”
左珩一脸傲娇地驱客,纵是赵烁不问朝堂,也不该堂而皇之地来找他。
他们之间没有联系,才是最好的关系。
王征不必着急致谢,日后总有机会让他还。
“不吃!”赵烁咬牙切齿迈出中堂,似想起什么又折回来,“老师让我谢过你。”
他凝睇旁边许宛,恋恋不舍地离开。
许宛目送走赵烁,微一转眸,就发觉左珩在拿奇异眼光睃拉自己。
他自太师椅上懒懒起身,“康王瞧上你了。”
“大人,我好饿啊。”许宛试图插科打诨。
“要不我把你当成人情送给他?”
“送给他做什么?去王爷府明面做婢女,暗地与王爷偷欢?”
许宛猝然沉下脸色,较日常娇软模样判若两人。
难得露出庐山真面目,左珩兴趣更浓。
“就算赵烁给不了你名分,也可享一世富贵,不比在我这儿总担心被杀强?”
当左珩对食娘子,男女之事全是假把式,最多费费脑子。
去赵烁那头真得献身,又要和一群女子争风吃醋夺宠爱。
孰轻孰重,许宛考量得明白。
“你不会杀我。”
“诏狱白去了?”
“我对你有用,厂公大人。”
许宛走近左珩,又变回娇软模样。
左珩觉察此话有歧义,不能小觑这小妮子。
许宛大胆挽起左珩胳膊,“我要真动想离开的心思,才是真正的死期吧?”
左珩低眸盯着许宛纤指媟笑,“晚饭加餐。”
她到此才真正松一口气,左珩果然还在试探她。
太监的疑心病真重!
这顿饭没吃多大工夫,他再度被校事厂来人唤走。
倒称了许宛的心,他这一离开,应有几天回不来,她可专心忙叨正经事。
哪承想越日清早,房门被拍响,苏春风不苟言笑地站在廊下。
“大人又回来啦?”
苏春风指向前院花园,“许姑娘,小校场有人等。”
许宛双眸灿亮,往他肩头狠敲一下,“苏公公办事就是板正,我这就去。”
她一溜烟跑到小校场,见一位体魄魁梧男子在前候着。
“宋大档头?”
宋绩克制内心紧张,朝她倾身抱拳:“不知许姑娘想学什么拳脚?”
许宛要苏春风帮自己,寻一位身手好的厂卫学功夫。
苏春风大可随意指派一人,趁闲暇之际教她两招,可他竟直接搬出宋绩?
“苏公公告诉大人了?你是大人派来的吧?”
宋绩心道,你这不明知故问嘛。
没有左珩指令,他敢肆无忌惮地来见她?
刚从许汝徽曾做官的地方赶回来,就被厂公安排这么个差事。
“我恰巧闲着,让苏公公拉来还人情。”宋绩磕磕巴巴撒谎,浑身不敢有半点松弛。
他平素做事雷厉风行,然对付漂亮女人,真快要了他的命。
许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保命功夫。”
“谁敢害许姑娘?”宋绩蚕眉并立,一副要替她杀人的气势。
“没人害我,我只是想防身,你能不能教?”
“能教,能教。”
宋绩苦思冥想,哪些功夫简单易学,能让许宛快速掌握。
许宛也正规正矩绑好护臂束袖,拿出认真学习的劲头。
宋绩一开始想敷衍了事,瞧许宛这般阵仗,也不好搪塞糊弄。
卖力做出一套动作,供许宛观摩。
许宛做得不太规范,找不到发力要领。
宋绩心急,直接上手纠正,“重心不对,后背挺直,腰……”
避在花园深处的左珩抬指搔眉,“还真学上了。”
“厂公,要不算了吧?小的去把宋大档头叫走。”
苏春风话音未落,左珩已从他身边蹿出去老远。
第12回 故以身试炼
换做以往,无论对方身手多强,但凡靠近,宋绩准能觉察出来。
这是他的职业素养。
但今日,他注意力都集中在许宛身上。
待左珩冒到眼前了,才反应过来,还吓一大跳。
此刻宋绩正捏住许宛一条胳膊,冲左珩不尴不尬地傻笑。
“厂公……”
明明是左珩让他来教许宛拳脚,借机与之拉近关系。
但瞧左珩那捉摸不透的眼神,搞得像他们做错什么事一般。
宋绩瞬间撒手,好悬让许宛栽个跟头。
许宛不怒反笑,“大人早呀。”
“你们接着练,就当我不存在。”
左珩往旁边站了站,意要给宋绩和许宛腾出施展空间。
宋绩规规矩矩立好,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厂公,我教不了。”
“校事厂功夫最硬的主儿,还教不了许姑娘几招保命本领?”
左珩自以为语气平和,但余下几人都听出来他酸溜溜的。
“我手头还有个案子未结,厂公,属下先去忙了。”宋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苏春风特识时务地追撵宋绩而去,留下左珩与许宛独处。
“你们大清早都犯病是不是?”许宛剜左珩一眼,心里不住地叫骂。
“你说谁?”
“大人你、苏公公,还有宋大档头!”
一件简单小事,至于搞成这个样子?
左珩不值一哂:“你胆子变大了。”
“是你让宋绩来教我,你又跳出来阴阳怪气,还不是有病?”
“为何要学保命功夫?宅邸谁要害你?”
许宛抬臂抹了把额头细汗,“待你真杀我那天,我不想眼巴巴等死。”
“原是为防我?”左珩慢慢靠近,附在她耳边低吟,“我亲自教你,如何刺杀我。”
“大人很闲,没公事去办?”
“我没日没夜干那么久,还不许歇上一日?”
许宛未再深问,恐左珩疑她打探庙堂机要。
左珩自长袖里,滑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你没功夫底子,宋绩那样教你很难出效果。”
说着,将匕首塞到许宛掌中。
许宛故意唬他:“刃器无眼,我真伤了大人。”
左珩兀地拔掉匕鞘,托住许宛握匕首的双手,“刺我。”
许宛只当左珩疯了,“那可不成!”
“无论你如何刺我,我都能躲得过。”左珩一脸期待,像是很享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大人没开玩笑?”
“你忘了我是谁?”
许宛合计左珩说得对啊,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的是打斗经验。
思及此,她霎时出手,没什么章法,就拼尽全力向左珩心脏处刺去。
连续十几次,左珩均轻飘飘躲过。
许宛失望摊手,“你在教我什么啊?”
“练出来胆量,自然就知往哪里刺,最容易得手。”左珩再次帮她托好匕首,示意她别停下来。
许宛憋着一股气,朝左珩再次刺去。
这一次,左珩没有躲,而是结结实实让她刺中胸膛。
幸好许宛没多大力气,刺得很浅,可鲜血已涌流出来。
她吓得脸色煞白,匕首“咣当”一声掉地,“大人你上赶着受伤啊!”
左珩唇边笑意微凝,按了按流血的伤口,“这就怕了?”
“我去找大夫!”
许宛转身便跑,却被左珩薅住后颈拽回来。
“回屋帮我上药,这点小伤不碍事。”
许宛执拗不过左珩,只好扶他走回正院上房,并在他的指引下找来医药匣子。
她十指颤抖解开左珩衣带,“大人,你忍着点,会很疼。”
左珩眉头没皱一下,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
他半歪在罗汉榻上,大喇喇地敞开胸膛,随便许宛怎么帮自己上药。
许宛看似慌张,但对各种药草的熟知程度、对伤口包扎的注意事项,俱很在行。
看来宋绩带回的消息无误,许宛生母出身医药世家,她血脉里就带着这些传承。
左珩一肘撑在罗汉榻扶栏上,漫不经心地问话:“学会了吗?”
许宛点点下颌,左珩教她的法子简单粗暴,若真遇危险,可一招制胜。
“表现得好,以后我再教你两招。”左珩指了指一旁干净衣衫,命许宛帮他换上。
许宛真没想到,一个外表阴柔的宦官身上,居然练出这么多肌肉,不逊于宋绩、陶麟那样的健硕厂卫。
他身上竟散发出一种不该有的气息,简直不要太奇怪!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不自觉红了脸,手上更衣动作也随之慢下来。
左珩抬指挑起她的下巴,“又想床上那点事呢?”
许宛挥开他的指头,“你这样帮我,牺牲有点大。”
“算你欠我半条命。”
“你又没生命危险,凭什么……”
“少跟我讲道理。”
先前那点愧疚荡然无存,她狠狠勒住左珩衣衫,见他暗自低吭了声,才算解恨。
什么不知疼痛,分明就是嘴硬爱装。
“想出门吗?”
“大人不愿在家休养?”
“家里东西吃腻了吧?我带你去吃丰都美食。”
他从罗汉榻上起身活动筋骨,浑身如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代价是什么?”
许宛自然很想出门,日日关在深宅里,都快憋闷死。
可同左珩谋事,跟做营生似的,哪能一点利不图?
“我今儿心情不错,不要你任何代价。”
许宛将信将疑,随左珩走出宅邸。
郑薇和柳芊闻讯,自后院跟出来,向宅外眺望甚久。
左珩绝对被灌了迷魂汤,这么些年,他何时与女子如此相处过?
她们这边还没准备好新手段,人家二人的关系已又进一步。
郑薇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睨向柳芊,“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丰都城郊。
一处破败的乱坟岗内,左珩牵着许宛走在其中。
“时间有点久,应该找不到了。”
左珩没想到出门后,许宛竟央他来此。
许宛不愿放弃,忍着腐臭和森森白骨,不断搜寻。
他拦住许宛去路,“我差人给他们俩建座衣冠冢吧。”
她也知无果,低声叹息:“他们不是情人,能不能分开建?”
“可以。”
“谢谢。”
“两家人都不管他们身后事,却是一个不相干之人在找他们的尸骨。”
“朴小婧和石小宝罪不至死,他们未死于我手,终因我而死。”
左珩没应声,默然颔首,仿佛在赞许着什么。
许宛拿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你撞邪了呀?”
左珩回过神,付之一笑:“你身后……有鬼。”
第13回 亲见他的恶
回城路上,许宛和左珩均过分安静。
左珩诓许宛身后有鬼,慌得她真以为乱坟岗诈尸,竟一头扎进他怀里。
不偏不正恰撞到他伤口上,导致本不太严重的伤势又渗出鲜血。
左珩眯着那双阴森狐狸眼,强说她蓄意为之。
许宛索性不解释,横竖没疼在她身上。
教他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
她以为惹左珩不痛快,吃丰都美食的计划得泡汤。
可他还算守信,带她不声不响进了家酒楼。
在丰都排不到上等,重在菜肴风味独特。
已过饭点,三教九流的食客仍络绎不绝。
左珩没亮身份,订不到雅间,只在大堂随便找一桌落座。
许宛不在意这些,打第一个盘子端上来起,根本没空思考旁的。
左珩浅尝几口不再动筷,就默看许宛胡吃海塞。
她那身板跟发育不良似的,胳膊腿儿用点劲儿都能掰断,可想而知以前过得什么日子。
“听说了吗,樊大人前两天被逮进校事厂,死啦。”邻桌一个大汉嘬口小酒,压低声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