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珩眸中映着一股狠厉,要为穆晴雪杀人了。
“很好,找到真凶,我在左梵山那也能有个交代。”
许宛没想到左珩这么快就锁定了赌徒人选,左珩也没想到许宛这么快就揪出柳芊。
如今他们俩已互通完所有详情,下一步的审问就可一起在场。
柳芊一改以往悲悲切切的模样,被带到中堂时反而淡定自若。
她知道自己又被人骗了,最初是那些欺压她的官吏骗她,后来是翼王赵烨骗她。
进入左珩宅邸后,左珩骗她,郑薇骗她,最后连那个人也在骗她。
她一个不经世事的官宦小姐,哪里懂什么尔虞我诈,她的世界单纯得如一张白纸。
“你是帮谁灭郑薇的口?”许宛生出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
柳芊望向这中堂的房梁,不久前郑薇就是在这里被扳倒。
她顺从许宛本侥幸逃脱,还能苟且地活在这座院中。
可那个人出现,说只要帮他杀死郑薇,他就能带她逃出左宅远走高飞。
柳芊困在这里一年又一年,倦了,累了。
看到许宛彻底拢住左珩的心后,她愈加确信自己失去了所有价值。
“左珩这个死太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翼王的人。他不去做戏子太可惜了,这些年骗得我好苦啊!”
柳芊不再惧怕左珩,她对左珩、对所有阉人都恨极了!
要不是这些阉狗,她就不会家破人亡!
“你那么厌恶官宦,还能潜伏在他身边那么久,也是一位不错的戏子。”
“许宛,咱们半斤八两。你每晚面对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不恶心吗?不一样要装得情欲绵绵。”
本是极度严肃的场合,却被柳芊一席话弄得尴尬不已。
许宛才懂以前左珩对她说:“正常女子不会爱上太监。”
她回眸睃向左珩,他原来从未被任何人真心对待过。
“你们施家不是被太监所害,是你两个哥哥勾结外敌引狼入室,才导致你们家惨遭灭门。”
柳芊只是化名,她本姓施。
左珩很早就调查清楚这件案子,当时为顾忌朝廷颜面,恐说出真相引发百姓动荡。
毕竟前朝那会儿,大渊与乌胡离戎等,常年混战,国力消耗殆尽。
“你胡说,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柳芊绝不能接受自己恨错了人。
“他说的都是事实。”左梵山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老太监仿佛一夜老去好几岁,比先前走路更加迟缓,故人之女到底离开人世。
第43回 不值的男人
左梵山是当年的参与者,而那位“诬陷”柳芊家的太监,早已死去。
太监的命运大多如此,几乎不会善终。
面对左梵山的言辞,柳芊照旧不肯相信。
赵烨当年救她出水火,告诉她家族灭门的“真相”。
诱导她自愿潜入左珩身边,本想让她成为左珩的枕边人,抓住他作奸犯科的证据。
可她太无能,自进入这座庭院,从未抓到过左珩的把柄。
起初还能见到左珩的面,后来几乎不能在左珩面前露脸。
柳芊无数次想逃离左宅,但自己的奴籍还攥在赵烨手里,她能逃到哪里去?
像她这样一个无用的细作,主动离开左宅,赵烨只会让她去死。
这样难捱的日子,她受够了。
直到那晚,那个人闯入她的房间,给了她一场酣畅淋漓的欢愉。
她才懂得为何郑薇会沦陷,这死气沉沉的太监庭院,是永远不会有这种体验。
“当年事尘埃落定,绝没有翻案的可能。但你知郑薇是谁?”左梵山坐在中堂上首,湿润了眼角。
柳芊不以为然地戮笑:“我管她是谁,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故人之女……”左梵山重复沉吟,“她是你表姐,你娘姐姐的孩子。”
连左珩都震惊住,左梵山从未向他提过半句。
当年柳芊母亲的娘家还未发迹,身为大姐的她进宫成为宫女。
她心地善良,在左梵山最落魄时施以援手。
后来她到了年岁放出宫,自行婚嫁。
左梵山本以为她会过上平凡幸福的日子,哪料她的丈夫好吃懒做嗜酒如命。
左梵山寻到她时,正是她难产那日。
她丈夫不管不顾,骂她多年生不出孩子,这一回好不容易生产,又叫唤好几日生不下来。
左梵山怒不可遏,当场手刃了她的丈夫。
可最终她生下孩子,却撒手人寰。
左梵山将襁褓中的孩子抱回家,取名郑薇。
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怎么敢承认爱过一个年轻貌美的宫女?
陈年往事自此尘封,一晃又过去二十多年。
要不是动起私念,让郑薇替自己监视左珩,将她放到左珩宅邸,她怎么会一步步堕落到这种境遇?
是他的放纵让郑薇愈演愈烈,导致和左珩再无和平相处的可能。
而郑薇和柳芊的关系,亦是施家被灭门后,左梵山才搞清楚。
当初左珩将柳芊带回宅邸,不是没起过杀心。
是左梵山出言阻拦,说将她养蠢未尝不是更好的办法。
可惜闹到今天这步田地,他想护住的人,一个也没有护住。
左梵山未在左珩这里久留,说完该说的话,便带着郑薇尸体离开。
至于柳芊的命,他知道左珩早晚会取。
临走前,左梵山瞪住避在一隅的许宛,“祸害!”
许宛心下一窒,老太监到底把这一切归咎到她身上。
他们全家的变动,皆由许宛而起。
左宅原本各方制衡和平相处,若不是许宛的出现,或许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他最看重的儿子也不会长出反骨,敢公然与他唱反调。
柳芊还未消化完,已被按趴到长条椅上。
“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你就会被活活打死。”
“我若说了,不一样活不成。”
“我可以让你体面地死。”
柳芊轻蔑一笑,“你们动手便是。”
板子如期而至,一下又一下盖在她的身上。
她这一生都是错的,从来都没有选择对过。
鲜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许宛的心一下一下地揪起。
行刑的不是以往的家丁,不是单纯的打板子。
而是校事厂经验丰富的厂卫,他们听从厂公意图,真要把人活活打死。
许宛挽住左珩的胳膊,“她真的会死。”
“见不得,就回房。”左珩的冷酷让许宛看清,校事厂厂公的真实模样。
柳芊撑起头大声嗤笑,“许宛,你瞧见没有,这个死太监最在意的是穆晴雪,你被耍了吧?”
“你省省力气,快说出那人姓名!”
“我若陷害的是你,他会为你这样吗?”
许宛突然冲到柳芊面前,将行刑的两个厂卫推开,“说!他叫什么?”
左珩向两个厂卫打手势退下,也随许宛俯到柳芊身侧。
他降低语音,几乎唇语道:“我这样打你,陶麟就站在院外,他都不敢进来救你,你还觉得他算个男人?”
柳芊睁大瞳孔,不可置信地睨向左珩,无疑是承认了那个名字。
“不至一刻钟的欢愉,要拿一条命来抵,太不值当。”
“你全都知道?”
“你和郑薇那么‘爱’他,不过是潜移默化地拿我这个太监作比较。他真的比我这个太监强吗?”
左珩面目狰狞,双眸露出血腥的煞气。
“我想逃离,背负仇恨的感觉太沉重,我受够了。”柳芊的泪润湿睫毛,“我不够聪明,在你们的世界里只是蝼蚁。”
“去陪你姐姐,我定好好安葬你。”
“我当时跟她说,喝下毒酒,陶麟就会见她。郑薇毫不犹豫地就喝了。”
柳芊还原当时的场景,原来郑薇也是执意赴死。
“你想见陶麟吗?”
“他那么狡诈怎会现身?”
左珩倏地向外喊话,陶麟战战兢兢走进中堂。
“柳芊交代与她共谋的是你。”左珩直视陶麟,赌他一定会否认。
陶麟不耐烦地狡辩:“厂公,您怎么能信这个贱人的话?昨晚我一直和兄弟们在一起。”
柳芊吐出一口血沫,“陶麟啊,你答应我的事办不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柳姑娘,我认识你吗?你这样血口喷人,不怕下地狱吗?凡事要讲证据……”
陶麟话音未落,柳芊已拼尽全力挣扎起身,向陶麟狠狠地扑过去。
陶麟闪躲不及,被柳芊咬住耳朵,发出杀猪似的吼叫。
众人急忙上前阻拦,怎奈柳芊说死不肯松口。
陶麟气急败坏,突然抽出腰侧长刀,直接刺穿柳芊心窝。
前后只有一弹指的时间,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柳芊含恨而死,她的血溅满陶麟的脸。
陶麟把长刀“咣当”一声丢掉,径自跪到左珩面前,“厂公,属下是清白的,是这个疯子刚刚逼我!”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宛头一次见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眼前。
这比见到郑薇死状,更令她感到恐惧。
她悲愤地转过头,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来。
左珩上前将人揽进怀里,一手抚在她脑后,“没事,没事。”
旋即唤宋绩上前,“将陶麟押回诏狱!”
第44回 一物降一物
许宛埋葬了柳芊,还之本姓,施家小姐。
她的死悄无声息,就像从未来过这个人世间。
陶麟不会有丝毫的难过,离得老远的翼王赵烨还能记起这个人吗?
三进院的房屋仍在修葺,穆晴雪被换了房间,暂先住到许宛曾在四进院的那间房里。
穆晴雪嫌后罩房太小采光不好,比之前的偏房还要寒酸,直接找许宛来闹,要她重新安排个住处。
许宛指了指西正房,问穆晴雪这里如何,不若她们俩掉个个,她非常乐意回后院去住。
穆晴雪恼羞成怒哭天抹泪,非要等左珩回来告许宛的状。
许宛干脆把屋子丢给她,独自出来和袁媳妇儿她们忙正经事。
经历这次火灾,安全问题再次成为培训之重。
许宛惦记隔三差五再搞次演习,增强大家伙对这方面的经验。
袁媳妇儿和鲍嬷嬷跟在许宛身后,俩人打起退堂鼓,不敢去巡查外面那些田庄铺子。
“你们去最能发现问题,怕什么?”
许宛清楚她们担心自身为女性又地位低,恐难服众。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既然左珩已放权,她们认真行事便是。
横竖为了多赚钱,其他困难怎么着都能克服。
“半老徐娘,上岁数的老婆子……”袁媳妇儿自卑低头,又与鲍嬷嬷互相望了眼。
许宛嗤之以鼻,“我跟你们说女性能顶半边天,朝廷里已设有女官,外面也有不少女子经商,不比男人们差!”
“许姑娘这是没少和如宁公主、黄千金相处呀!”宋绩咧着一口大白牙,生龙活虎地跑过来。
许宛转身就往花园里走,宋绩跟在后头,“叶子都快掉光啦,你去那边干啥?”
“你来找我干啥?”许宛看见他,就猜到是左珩让来传话。
可她现在不想思考关于左珩的任何事,上房里还有个讨人厌的家伙。
“陶麟那犊子真不抗揍,第一道刑具还没上完就全都招啦。”宋绩鄙夷不屑,“这回是厂公亲自动的手。”
“这些没必要告诉我,去郑薇、柳芊的坟头上洒杯酒吧。”
许宛想不明白,除去她们身上自带的卑劣,另一部分缘由竟都为了个男人。
没有俊朗的外表,没有过硬的本事,更没有称赞的德行。
仅仅是因为他……能让她们欢愉那一刻钟?
许宛才不要那么傻,她得为自己而活。
“厂公说他今晚要进宫,得明天才能回家。”
“西正房里的那位,麻烦你帮忙解决一下。”
“穆姑娘呀?这我可解决不了。”宋绩传完话,拔腿就想跑。
许宛一把将人拦住,“你这是下值顺道,过来通知我一声?”
“啊,是呀。”宋绩嘿嘿地憨笑。
“那劳烦你马上回校事厂告诉左珩,让他进宫前回来解决一下穆晴雪。不然我伤了她,回头还得遭埋怨。”
许宛发觉穆晴雪不按套路出牌,郑薇、柳芊,甚至是最初的朴小婧,她们都做做面上功夫,背地里搞小动作害人。
穆晴雪可不一样,以前深居简出,基本上神龙见首不见尾。
火灾嫁祸一事一出,仿佛被刺激到哪根神经,整天一惊一乍。
不做坏事不挑拨离间,就膈应人作妖,饭菜咸了淡了,哪个小厮多看她一眼,纯纯脑子有泡。
许宛都想让她去看看阴阳生,算两卦驱驱邪。
宋绩嗯啊应声,到底折返回校事厂。
左珩一个头四个大,揉着太阳穴唉声叹气,“要不我给穆晴雪药晕算了。”
苏春风默不作声,心道,要不这趟差我不想去跑呢?
以前无论许宛遇上谁,厂公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到许宛这边。
偏偏穆晴雪“觉醒”了,这杆秤往哪边偏真不一定。
左珩指向身后牢房里的陶麟,“今晚找个时机送他上路。”
众厂卫领命称是,左珩不得不忙里偷闲赶回家中。
穆晴雪一瞧见左珩身影,跟闺女见了爹似的,那叫一个委屈。
许宛一边吃着冯玄替她买回来的驴肉火烧,一边站在廊下看戏。
彤珠翻着白眼骂骂咧咧:“呸,鳄鱼的眼泪!”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样呀?”青杏也气得两腮鼓鼓。
许宛把驴肉火烧分给她们二人,“可能是怕再有人害她?寻思会哭的小孩有奶吃?”
苏春风顺着驴肉火烧味飘过来,“许姑娘,您要不进去劝劝?”
“你最近不是躲着我呢吗?这种关键时刻,你怎么往后溜?你得进去替你们主子说说话!”
许宛剜一眼苏春风,他可比宋绩、冯玄他们精多了。
“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穆晴雪红着眼睛跟左珩撒气。
左珩只觉天灵盖嗖嗖冒凉风,“要不你睡我这屋?”
“然后你去西面,和那个许宛睡一起?”穆晴雪提到许宛,仍是一脸的嫌弃。
在穆晴雪心里,许宛同柳芊和曾经那些想要爬上左珩床榻的女子,没任何两样,既虚伪又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