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村长说完,见赵时悦和月娘手里都拿着布匹糕点,忙客气道:“来就算了,怎么还大包小包的。”
赵时悦不知该如何搭腔,总不能直接说是为了还你家人情吧。
月娘见此,笑道:“瞧您说的,我们刚来此处,最先与您家结缘,之后又承您几番照应,便想着这缘分能长长久久才好,贸然上门,别的不说,总得给孩子们见面礼吧。”
这一通攀扯下来,郑村长也再说不出客气的话来,只十分热情地将众人给迎进了正房堂屋里,又让妻子将媳妇和儿孙们都叫了出来,好互相认识。
郑村长老妻姓刘,两人都是五十岁左右,比起郑村长的圆滑周到,郑刘氏则一看就是个十分朴实厚道的农家妇人。
老夫妻俩只养大了两个儿子。
长子郑柏,年纪大概三十岁将将出头,话虽不多,但也不过分沉闷,待人行事既不过分热情,却也不失礼仪尊重,是个让人乐意结交的性子。
次子郑松,今年刚满二十六岁,在麒麟军中军营里担任都伯,手下有五百兵丁,比百夫长还要更高一个等级,据说在战场上十分勇猛,可私下里却是个闷葫芦,于人情世故上也有些不够仔细和周全。
这一点,赵时悦他们已经领教过了。
郑柏与郑松兄弟俩,皆已经娶妻生子。
郑柏之妻姓张,郑松之妻姓何。
因只是初次见面,又有公爹和婆母在前,两妯娌都只陪着不多话,所以也不好判断其脾性如何。
若是只看容貌的话,郑柏之妻身材微微有些圆润,容貌也只能算是端庄耐看,眉眼间瞧着应该是个十分有主见之人,但也说不准。
郑松之妻身材苗条,容貌秀美,倒是个温婉美人,说话也十分斯文,跟郑松搭在一起,就好像娇花配石头,特别有意思!
郑柏名下有二子一女,郑松名下有一子一女,具体的年岁名讳,因来日方长,也未作仔细介绍。
郑村长只让他们叫了人,分了糕点给他们吃,便让他们带着张行嘉和赵妮妮、赵寄奴到后院玩儿去了。
郑村长让妻子烧水,给赵时悦他们泡了自家炒的酸枣大麦茶。
赵时悦他们道谢过后,便跟郑家人打听幽州冬日冷不冷,雪大不大?
郑村长道:“比起更北边的西河国,幽州算是暖和的了,冬至之前都不算太冷,雪也下得不大,土地也基本不会冻上,要等冬至过后,才慢慢开始结冰冻土,不过就算是最冷的时候,咱们村旁边的大河,大多时候也不会完全冻上,即便冻上了,估计也只是薄薄的一层冰,可千万不能让孩子去冰面上玩,小心裂开掉冰窟窿里去。”
赵时悦闻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激动道:“还有三、四日才是立冬呢,村长爷爷,从立冬到冬至,还又有多长时间?”
郑村长多少也算了解到了她的脾性,好笑道:“大概有四十五日左右,你这小妮子,就直说吧,你又想干什么呢?”
赵时悦眼含期待道:“冬至之前不会冻土,可不就正好适合动土嘛!村长爷爷,您说我要是也起一个像您家这样的砖瓦四合院,四、五十日能起得来吗?”
郑村长再一次被这小妮子给惊住了,暗道:还是小瞧她了,可真是敢想啊!
郑村长无语道:“我家这座宅子,盖了有将近大半年呢。”
“……”赵时悦瞬间泄了气。
郑柏此时却出言提醒道:“爹,您这大半年,那是把咱们家自己上山砍木料,还有下河采石所耽搁的功夫,都给算上了,可真正挖地基建房,其实也就只用了三个月左右,那还是因为咱们家请的短工少。”
郑村长却纳闷道:“谁家建房子不准备梁柱,不捡石材夯地基啊?”
郑柏一脸无语,暗道:人小娘子一百亩荒地说买就买,像是需要自己上山砍树当梁柱的人么,更别说去河边背石头了。
郑村长此时也反应过来,看着一脸懵懂的赵时悦道:“嘿,还别说,你这小妮子若是舍得花银子的话,两个月还真就起得来一座砖瓦四合院。”
赵时悦凑到村长旁边,目光明亮道:“村长爷爷,您具体说说呗?”
郑村长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家这小院,当初好些材料都是我带着儿孙去山上河里自己弄来的,建房时也家里人出的大力气,因此前后耽搁了不少时间,但也省了不少银子,只在买砖瓦和请建房师傅上花得多一些,零零总总加起来,只用了六十两银子不到。”
郑村长又道:“你要是真想在冬至之前盖好房屋,梁柱石材什么的,其实都可买现成的,建房的大师傅也好请,到时候再多找一些短工,如今农闲,咱们村里就有不少人愿意,说不定都要不了四、五十日,这宅子就能立起来了。”
赵时悦心想我什么都缺,暂时还就是不缺银子。
这可真是太好!
上辈子村里留守老人挺多,赵时悦也十分懂得讨老人喜欢。
她连忙起身,转到郑村长身后,十分殷勤地给他捶着肩膀,毫不见外道:“村长爷爷,不瞒您说,我刚见着您时,便觉得您定是一位古道热肠的大好人!”
赵时悦快言快语道:“我家也没个长辈,就只我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去哪儿买梁柱石材,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求您给牵牵线呗,到时候我一定买好酒来孝敬您。”
郑村长被她捶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却又有些慰贴,扭捏又开心道:“你这小妮子,真是精怪得很!我一把年纪了,还贪图你那点好酒不成,行了行了,你也别捶了,手劲儿大的跟打虎似的!
郑村长看似懒得管,实则热心肠道:“你明儿要是有空,咱们上午去衙门拿了地契,下午就跟我去一趟瓦窑镇,我给你介绍一位专门帮人建房的大师傅,他手底下有三十好几个徒弟呢,建房的事情交给他,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用你操心。”
这不就古代建筑承包公司嘛,赵时悦连忙道:“有空,有空,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郑村长又提醒道:“不过,要是真按照这方式赶着冬至前弄好,怕是只建这么一座砖瓦四合院,就得花将近一百两银子左右呢。”
却不想听了这话,张宏宾夫妻对视一眼,竟也殷切问道:“村长,您看,能不能也将那位大师傅,介绍给我们夫妻认识认识?我们明日下午也有空。”
郑村长:“……”
得,看来县尉大人的亲戚,都是不差银子的主!
第三十四章
约定好明日之事, 又闲聊了一阵,赵时悦他们便告辞回了老宅。
赵时悦带着赵妮妮,跟着月娘一起, 将换洗下来的衣服, 拿去河边洗。
蜿蜒的大河,又宽又深, 水流却不算湍急。
郑村长说此河名叫玉带河,余晖之下,波光粼粼, 瞧着确实美如玉带,
张行嘉皮得很, 折了几根细软的柳条,挖了几只蚯蚓,说是要去河边钓虾。
小男孩就喜欢跟着大男孩跑, 赵寄奴见此哪里还肯老老实实地搓着自己的小衣裳,不等赵时悦同意,便跟着张行嘉跑了。
赵时悦有些不放心,高声叮嘱道:“行嘉, 你帮我看着点寄奴, 可千万不要掉河里去了!”
张行嘉先是扭头看着身后的小不点儿,颇为无奈道:“你怎么又跟着来了?”
之后才应承赵时悦道:“赵阿姐,你放心好了,我会看着他的, 他要不听话乱跑, 我就把他拴裤腰带上, 嘿嘿……”
大河里的鱼虾不好钓,只用柳条穿着蚯蚓更是钓不上来。
赵时悦他们洗好衣服时, 张行嘉依然一无所获,跟他一起趴在河边的赵寄奴,更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赵妮妮笑着将弟弟摇醒,几人端着衣服回去,张宏宾已经炖好了萝卜羊肉汤,还烙了十几个喷香的麦芽糖馅饼。
老宅灶房小,又只有两个灶眼,两家住在一起,也不好单独开火,索性就合在一起吃,先这般将就到冬至盖好了房子,在分开也不迟。
羊肉是赵时悦买的,月娘只买了两斤猪肉,米面也是赵时悦买得多,不过煮肉、烙饼却要张宏斌来做,算起来谁也吃亏。
这也是赵时悦与张家人的默契之一。
众人围在灶台旁边的饭桌旁,热热乎乎地吃着羊汤糖饼,有一句没一句地话着家常。
月娘道:“趁着还能买到萝卜、白菜,得多买一些屯着,晒成菜干也好,腌成咸菜也行,不然真到寒冬腊月的时候,怕是想吃也买不到了。”
张王氏补充道:“腌咸菜的话,还得再去买两个大坛子才成,也不知道县城里有没有豆腐卖,顺便再做两坛子豆腐乳。”
月娘道:“今儿我们也没逛全,倒是没瞧见哪儿有卖豆腐的,实在不行,咱们就自己做好了。”
张王氏苦笑道:“自个做啊,那还得瞧瞧哪儿有石磨卖,这可真是,要啥缺啥!”
张父闻言,安慰老妻道:“如今算是安定下来了,缺什么慢慢添置就是,不急,这日子啊,得慢慢过。”
张行嘉不为这些琐事烦恼,只对着赵妮妮,似炫耀般道:“豆腐有啥好吃的,我阿爹做的羊肉烩面才好吃呢,可惜没有铁锅,做不成。”
赵妮妮却有些愤懑道:“我家原本有一口铁锅,不过被坏人给抢走了!”
说到这里,赵妮妮又补充道:“我说的是阖县杏花乡的家。”
张行嘉也被勾起往事,不太开心道:“我们家食肆里原来有三口铁锅呢,只是被阖县县衙里差吏抢去熔了,铸成箭头用来守城,我阿爹那套剔骨刀,还是趁机藏在了灶膛草灰里,才没被一块抢走。”
赵时悦见两个孩子肉眼可见地情绪低沉起来,便宽慰道:“不就是铁锅吗,明儿咱们就去问问,看县城里哪儿有卖的。”
月娘也笑着接话道:“一般的铁匠铺子里就能打,在阖县时,铁器管得严,想要打口铁锅,或是买把菜刀,都得去衙门里报备呢,也不知武襄县是个什么章程?”
张宏宾猜测道:“多半也是差不多,先问问再说吧,铁锅的话,至少得有一口才成,不然做什么都不方便。”
赵时悦他们在规划着未来生活的点点滴滴,若是暂时将过去的苦痛忘却,倒也还算其乐融融。
而另一边……
敞亮又华丽的花厅里,依次摆着五张雕刻有仙桃、莲花、青松等图案的楠木桌案,每一张桌案上都摆着六盘五盏,鲜果点心鱼羊肉,样样都有,且样样都是精烹细饪。
出生世家之人,自幼便享受顶级资源,山珍海味放于眼前,也不过是寻常而已。
只是风餐露宿数十日,真正饿过几回后,如今倒也开始珍惜起一餐一饭来。
因此县衙接风宴上,便是这般情形……
裴滉与曹善执都是默不作声,只认真用着菜肉蔬果,就好似填饱肚子,竟比天塌下来都还重要几分。
秦继邺怀着防备猜疑之心,胃口全无,却也不会轻易表态。
整个花厅里,竟只有崔厚安在滔滔不绝,表演着甥舅情深。
曹善执亲姐曹善拂,心里虽有些厌烦,却又不得不含笑应对。
崔厚安活了快四十年,其实只来过幽州三回。
一回是为妹妹送嫁,二回接和离的妹妹归家,三回便是如今此行,但这些都不妨碍崔厚安,抒发他那本不存在的虚伪情谊。
只见他眼含怀念,本想对着曹善执发挥,却见曹善执正低头一心一意地啃着烤羊腿,不得不转而求其次,对着曹善拂道:“上回见时,玉娘(曹善拂小名)还不到三尺高,虎头更还在襁褓中,没想到转眼都长这般大了,你们阿娘若是见了,定会安心不少。”
一个嫌弃幽州苦寒,抛弃幼子幼女,毅然决然也要和离回到盛京的世家女,她应该活得很安心才是。
曹善拂心无波澜,只笑了笑,敷衍道:“舅舅说的是。”
无人接戏,崔厚安又转移话题道:“你们亲祖母早早病逝,只留下你们生父一个子嗣,三年前你们生父又不幸亡于战场,如今幽州刺史府被继夫人张氏把持,曹道元虽是你们祖父,却更是你们二叔的亲爹,怕也不会多向着你们姐弟几分。”
见外甥女目露哀伤,崔厚安又劝道:“玉娘,你如今已满十九,因守父孝,耽搁了年岁,不若跟舅舅去盛京城里,多见见那些门阀子弟,也免得婚事落到你那继祖母手里,遭她算计!”
先是提及亡父,却又无半点缅怀之意,如今更是句句扎心,曹善拂就算涵养再好,也快要忍不住骂人。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曹善执便冷声道:“盛京城的门阀子弟,如今怕是已南逃去江南了吧,我阿姐的婚事,还轮不到继祖母做主,舅舅放心好了。”
曹善执扫了一眼崔厚安面前的碗盏,语气莫名道:“佳肴美酒未减半分,舅舅是对外甥不满意,还是对这场宴请不满意呢?”
少年高坐上首,眉眼虽还未完全长成,却已锐利无比,那杀伐之气竟藏都藏不住。
崔厚安不得不承认,因他妹妹之任性,导致这姐弟俩,对崔家怕是无半点情谊。
崔厚安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带着几分自以为是道:“仁宗皇帝还是皇子时,便十分看重你祖父曹道元,登基后,更是大力提拔其为骠骑将军……”
目的么,自然是希望曹道元与当时正担任大司马的郑郗相抗衡。
至于结果么,却是仁宗皇帝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