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寄奴出门时还乐淘淘,这时候却焉嗒嗒,大约是没在山上寻到多少乐趣。
赵时悦接过他肩上的小背篓一瞧, 果然,只有垫底的一层山榛子,还大多都是虫蛀了的。
赵寄奴望着自家阿姐,颇为委屈道:“我, 不去, 山上!跟阿姐、搬砖!”
赵时悦不明所以,纳闷地看了牛车后面的赵妮妮一眼,却不想赵妮妮也同样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赵时悦伸手将赵寄奴抱下牛车,又揉了揉赵妮妮的脑袋, 并没有多问什么, 只让两小孩跟郑家几孩子道别, 便要领着他们回去。
郑家坐在牛车上的两个小娃娃最是热情,对着赵妮妮糯糯道:“姐姐再见, 我最喜欢你了!”
“姐姐,我们明日又一起玩,哦,不,下午,下午我们又一起玩吧!”
赵妮妮见此,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郑柏的幼女却虎着脸冲上前来,不轻不重地给了那两个小娃娃一人一下,恶声恶气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谁是你们姐姐啊!吃了别人几口点心,就连亲疏都不分了?!”
两个小娃娃哪懂什么,只知道自己挨了打,还又挨了骂,扯着嗓子哇哇哭了起来。
郑家两妯娌见此,各自安抚的安抚,责骂的责骂,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赵时悦姐弟和张家人都有一些尴尬,赶忙告辞溜了。
直到走远后,赵时悦才问赵妮妮道:“说说吧,你和寄奴这是上山被霜打了,怎们都蔫儿了呀?”
赵妮妮闻言只低着头,一副想说又不好意思说,打算什么都憋在心里的蚌壳模样。
赵时悦本就是个炮仗性子,压根儿就不打算惯她这矫情毛病,直言道:“妮妮,我既然应了阿娘要做你们阿姐,那么你和寄奴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替你们讨回来,可你若硬要憋着,那便是打心里就不信我能替你做主,我可就不会再多管了啊!”
赵妮妮闻言只目露惶恐,还是赵寄奴先义愤填膺道:“她,和他,抢榛子,坏!阿姐,讨回来!”
赵时悦大概听懂了,问道:“谁抢你们榛子?”
赵寄奴跺脚比划道:“她,和他!”
赵时悦听得愈发地蒙圈,又问赵妮妮道:“寄奴说不清楚,你还打算继续憋着呢?”
赵妮妮却十分为难道:“……也不算是抢,那榛子掉在地上,本来谁先捡到就是谁的。”
这话就连张行嘉都听不下去了,没好气道:“掉地上的谁都可以捡,可地上那么多,怎们就偏偏盯着你面前的捡呢?!你还替郑三妞他们说好话呢,那就是抢!”
张行嘉说完,还觉不够,又小气吧啦地告状道:“赵阿姐,我跟你说,那郑三妞实在不讲理,妮妮只带了两块芝麻饼,人多也不够分,便只给了寄奴和郑四郎、郑五妞三个最小的,又不是独独没给她郑三妞,偏她就不乐意了,怂恿郑二郎一起,故意抢走妮妮和寄奴先看到的榛子,害得妮妮和寄奴都没捡到多少。”
“恩恩!”
赵寄奴拉着赵时悦手连连点头,表示:她和他就是这样欺负我们的!
郑家第三代是“长”字辈,取名时男从水,女从玉。
按照年龄长幼,分别是郑长江(12岁)、郑长河(10岁)、郑长琳(8岁),这三人是同胞兄妹,父乃郑柏,母是郑张氏。
再之后,郑长溪(5岁)、郑长璎(3岁),两人同样是同胞兄妹,父亲是那位郑都伯,母亲则是郑何氏。
不过平日里一般都不称其大名,只大郎、二郎、三妞、四郎、五妞地叫着。
赵时悦知道前因后果后,倒是先把自己给为难住,听着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这也不好过多计较啊!
赵时悦先安抚最是气氛的赵寄奴,许诺道:“没事,都是些长虫眼的,他们稀罕,给他们捡去就是,咱们不稀罕!等过两日,阿姐再带你们上山,咱们捡更多更好更大颗的!”
赵寄奴果然只在意自己捡没捡到,闻言顿时开心了,跟个小麻花似的,扭着赵时悦的胳膊道:“两日,阿姐,和我,我们,一起去,不带,他们!”
赵时悦将小麻花一把捋直了,好笑道:“好好好,不带他们。”
安抚好小的,见大的依然没个笑模样。
赵时悦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调侃道:“你当初敢拿着柴刀,说是要杀野狗,我就不信你抢不回来两颗榛子,说吧,干嘛还垮着一张脸?咱们最好坦诚一些啊,我可不想猜!”
赵妮妮从未见过阿姐这样的人,真是一点儿绕弯的心思都没有!
赵妮妮垂着眼眸道:“本也是我不对在先,没考虑到有这么多人,就只带了两个芝麻饼,凭白惹人馋……”
赵时悦摆手打断,脑门上弹了她一下,没好气道:“口是心非,说实话!”
赵妮妮气了,捂着脑门,瞪眼道:“哼!我就是瞧不上郑三妞那小气样,为了半块芝麻饼,没事找事!再说了,我自己还一口没吃呢,更没有只给寄奴吃独食,不也分了一多半给她的弟弟妹妹么,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郑三妞其实只比赵妮妮小了不到三个月而已,个头反倒还比赵妮妮高了半寸左右,赵妮妮自然是不肯让着她的。
赵妮妮却不只是在气郑三妞,又继续道:“郑大伯母明明看见了郑二郎和郑三妞故意抢我们面前的榛子,却连说也不说一声,之前我分芝麻饼的时候,她还说我上山带什么芝麻饼,这不是故意馋人么?阴阳怪气的,还当我没听出来呢。”
就是因为听出来了,所以才更气了!
说完这话,赵妮妮面上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茫然无措,显然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就像她说的那样,本就不是故意只带了两个,最后她自己也一口没吃,只分给了三个最小的娃娃,哪里有错了?
赵时悦同样也不觉得赵妮妮有半分错处。
月娘闻言,却劝道:“算了妮妮,别把你郑大伯母的话放在心上,庄户人家都是省着铜板花,不会大手大脚地给孩子买糕饼吃,往后咱们不拿出去惹人馋,就在家里悄悄吃啊。”
赵妮妮听了这话,闷闷点头。
赵时悦却听不得这话,虽然不好拿出去故意显摆,但也没道理只能偷着吃吧。
赵时悦一把将小妮子的脑袋撸了起来,佯装不满道:“我不是说了吗,让你和寄奴别饿着,就带俩芝麻饼上山,光你和寄奴也吃不饱啊!”
赵时悦十分豪横道:“那俩小娃娃不是说下午还要一起玩儿吗?你到时候带两包点心过去,不管是郑三妞,还是郑大郎、郑二郎,谁都别落下,管饱了吃,吃完了阿姐再给你们买!”
赵妮妮双目放光,再无半点郁闷之气,只一个劲儿地点头,拍手道:“恩恩,我吃了午饭就去,阿姐,你放心好了,这回我谁都不落下!”
赵寄奴却不懂大姐和二姐的“险恶”用意,只心疼自己的糕饼,焦急护食道:“我,我的,不给!”
赵时悦和赵妮妮见此,少不得又要一起安抚他,才两三句话的功夫,就承诺了差不多一驴车的点心出去!
张宏宾和月娘对视一眼,真是无奈又无语,暗道:照着赵时悦这般教法,小的两个往后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性子呢,真是半点气都受不得啊!
月娘今日与郑家两妯娌都有接触,了解得也更多一些,因此不得不委婉提醒道:“悦悦,郑三妞上面只有两个亲哥哥,早些年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女孩,难免娇宠一些,因此性子多少有些霸道,再说了,那芝麻饼虽然也分给了两个小的,可那两个小的跟郑三妞,到底……”
……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
这话涉及到别人家的是非,月娘也不好说明。
不过这跟赵时悦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时悦好笑道:“婶子,我就只是让妮妮带上两包点心,玩儿的时候,好分给小伙伴们一起吃而已,您在瞎操什么心呢?”
吃过午饭后,赵妮妮果然带着两包点心,和张行嘉、赵寄奴一起,又跟着郑家几个孩子,去村口的柳树林里玩了。
事实也证明,月娘果然不是在瞎操心!
赵妮妮这回带的点心,数量和种类都不算少,一人一块还有剩的,剩下的三块,正好又分给了三个小的。
偏郑三妞是个不知足的。
她自己分到的是芝麻饼,却胡搅蛮缠地将郑大郎手里的红枣酥也一并吃了。
这还不算,见郑五妞多得了一块莲蓉糕,竟直接伸手抢,还借口说是郑五妞人小吃不完,她帮着吃。
立时便惹得郑五妞哇哇大哭,郑四郎护着妹妹,要跟郑三妞动手,却反被其狠揍了一顿。
这一闹,就闹到了郑家大人面前。
赵妮妮和张行嘉、赵寄奴三人,却是在郑三妞被自家母亲揪住耳朵的时候,就赶紧溜了。
郑松今日刚好从军营里回来,见自家两个孩子被堂姐这般欺负,也是好一阵气闷。
大嫂装模作样地打了郑三妞几下,可那力道,却是给人拍灰都嫌轻!
女儿被惯成这副模样,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竟还有脸往人赵家姐妹身上攀扯!
张氏偷摸瞧着公公的脸色,试探道:“这赵家两个妮子也是,死了爹妈还敢这般挥霍,大咧咧地拿着两包糕饼出来显摆,这是故意搅得人不安生呢。”
郑村长还未发话,心疼儿女的何氏便先红着眼,低声委屈道:“跟赵家两个妮子又有什么干系,但凡三妞有半分爱护弟妹之心,也闹不出今日这事来。”
张氏最见不得弟妹这副梨花垂泪的模样,顿时气恼不已,当即便要再开口,却被郑村长出言打断了。
郑村长为人圆滑,却也明事理,五个子孙里面,他心里最看重的是大郎郑长江,最疼爱的是四郎郑长溪,可对另外三个孙子孙女,至少明面上也是一碗水端平了的。
郑村长不管儿媳,只问长子郑柏道:“老大,今日这事儿也没什么好辩的,我只问你,赵家妮子分糕饼给咱们家孩子吃,有错吗?”
郑柏没办昧着良心推卸责任,语气肯定道:“自然是没有半点错的。”
即便东西分得不平均,但也知道年长的,要让着年幼的,的的确确是没有半点错处的!
同样的问题,郑村长又问郑大郎。
郑大郎的回答,跟他爹一模一样。
郑村长再问郑柏道:“三妞对弟妹无爱护之心,对兄长也无半点尊重,霸道又自私,你没教好女儿,这一点,你认吗?”
郑柏不敢不认,老实道:“三妞脾气大了些,确实是我们夫妻往日纵容之过。”
以往闹得两个兄长都要让着她就算了,如今竟然直接跟弟妹动手,何止是脾气大啊,那眼里简直就只有她自己!
郑村长再问郑大郎道:“三妞动手抢了五妞的糕饼,还打了四郎,你作为长兄,没有及时拦着,这一点,你有错,你认吗?”
郑大郎委屈认了,可心里却非常不服气!
妹妹有阿娘当靠山,对着自己也同样是又抓又挠,还上口咬!他拦了,只是没拦住。
“既然都认,那就该罚!”
郑村长说完后,让郑松将堂屋里的藤条取了出来。
也不管张氏和三妞是如何哭求,如何懊悔,毫不留情地抽在郑柏和郑大郎背上,两人跪在堂屋正中,挨打了也不敢吭声。
好在今日之事不涉及忠孝大义,郑村长也只抽了长子十下,抽了长孙五下。
之后便不再说其他。
至于事后,郑柏要如何教女教妻?
郑松要如何安抚妻儿?
也都是两个儿子的责任,他都这么大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要再操心儿子房里的事!
郑村长有想过,赵家两个小妮子,或许真的是故意拿了糕饼来逗弄人,可还是二儿媳那句话,要是三妞有半点爱护弟妹之心,就闹不出今日这一出!
真要说起来,即便赵家妮子是故意的,郑村长也要感谢她们!
要不是有今日这一出,他们一家还真没看出来三妞是这么个自私霸道的性子,如今早知道,也好早些掰正!
另一边,赵妮妮他们回到家后,却没有半点扬眉吐气的快意,反倒都有些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