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之中, 有人低声兴奋道:“是重骑兵!是麒麟军重骑营!”
张行嘉和郑长江等半大少年, 也齐齐感叹道:“真威风啊!”
还有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慌张与庆幸,反复确定道:“这回出兵的是不是只有重骑营?我家那小子在弓箭营,不在重骑营。”
有人却听不得这侥幸之言,语带崇敬道:“重骑营与轻骑营皆由少将军亲掌, 其中又以重骑营最为精锐, 人数也最少, 没点儿真本事,你当人人都能进?”
顺着这个话题, 又有村民好奇道:“村长家的次子郑松,早先就是在重骑营里,后来在驱逐戎人的时候伤了左腿,虽是养好了,却也没有以往灵活,因此才不得不调去了中军营,如今咱们村子里,应该就只有秋桂家的梁川,川小子,还在重骑营里吧。”
有人问梁川的母亲秋桂婶子,问她认不认得出来,对面哪个是她家儿子。
秋桂婶子就是之前那位,让赵时悦有事,只管上门的热情长辈。
明明是个爽朗爱笑之人,此时却是对谁也爱搭不理,只双手合十,虔诚祷告道:“菩萨保佑,太上老君保佑,满天神佛保佑,保佑大军凯旋,保佑我儿一定要平安归来。”
问话之人见此,只能讪讪闭嘴。
旁边有人帮着找补道:“重骑兵都是全副铠甲,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谁认得出来谁是谁啊?”
重骑兵,人是全副铠甲,战马也是全副铠甲,人与马皆是高负重,从头武装到了脚,飞奔时个个都好似寒铁堡垒,每踏出一步,都会在泥地上留下重重痕迹。
可赵时悦却觉得,飞驰在重骑军队尾的那座堡垒异常高大,看着也十分熟悉。
身形熟悉,姿态熟悉,最让人熟悉的还是那一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只微微侧头转目,便觉得他是在看你。
那人之后,再接下来,便是麒麟军轻骑营。
轻骑营骑兵,人只穿着护胸甲盾,战马也同样如此,武器却是多种多样,盾牌、长矛、大刀、弓箭,比重骑兵更具灵活性。
裴滉此时就混在了轻骑营里头,牛囝跟在他后面,旁边则是同样穿着甲盾的崔厚安。
这老小子在盛京城里呆久了,人也呆废了,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竟是连骑马执锐的基本能力,都快荒废了。
裴滉瞧见赵时悦正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纵马飞奔时,还抽空对着她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了。
有崔厚安这老小子在,就连裴滉也不好随意往大湾村跑,也不知那仙音如今还听不听得见。
赵时悦见此,却满心木然,暗道:没错了,之前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重骑兵,肯定就是曹虎头那厮无疑了!可把他给出息的,竟然还是个麒麟军精锐呢!
轻骑营一现身,村民里的恐慌之声,便增多了不少。
“轻骑营这回也要出征吗?”
“我家相公就在轻骑营里……”
“娘,我看见爹爹了!”
“我也看见我家大孙子了。”
“神佛保佑,保佑我儿子平安归来!”
“也保佑我孙子平安归来,保佑大家伙都好好的!”
“对对,最好伤亡的都是敌人!”
飘扬的旌旗眨眼就消失在了茫茫荒原的另一头。
只在大湾村东边,留下了两列整齐的马蹄痕迹,就好似只是露过一场!
但赵时悦知道,那痕迹不仅留在了村子东边,也踏进了不少人的心里。
村子不再像往日那般平和。
有人在猜测,少将军为什么会突然出兵?这是要打哪儿呢?
也有人在担忧,战火会不会蔓延至大湾村?
更有人因为牵挂惦记着征战之人,几乎是夜不能寐。
赵时悦次日早起,眼底隐隐带着几分青影。
早饭主食还是蒸麦饼,另外又炖了油渣白菜萝卜汤。
张叔那老面多养了一日,发面效果也更好了一些,新蒸的麦饼,吃着比昨日蒸的,更软和了几分。
吃完早饭,赵时悦请张宏宾在砖瓦木材运过来的时候,帮她看着点,便套了驴车,带着弟妹进城了。
这回进城也算是有正事要忙,寄存好驴车后,赵时悦背着竹筐,带着弟妹直奔铁匠铺而去。
跟铁匠师傅交代清楚身份信息后,赵时悦又定制了两把锄头,一把铁锹。
锄头倒是寻常,铁锹却是从未打过,铁匠师傅有些不会。
赵时悦少不得又在泥地上画了一回简笔画图纸,好在铁匠师傅经验丰富,只稍微一琢磨,便明白了。
出了铁匠铺,赵时悦他们又去了成衣店。
如今天气冷,衣服换洗过后比容易晾干,只两身衣服轮着穿,便有些不够,姐弟三人少不得又各自再添置了一身。
不过,赵时悦心心念念的皮袄、皮褂子,跑遍了所有成衣店,却依旧没有的卖。
之后再去点心铺子,麦芽糖和各种点心,都买了不少,反正以赵寄奴那大方劲儿,也不担心吃不完。
最主要的是,赵时悦有钱,也不觉得需要在吃食上省着。
赵时悦突然想到什么,多嘴问了一句:“掌柜的,有没有红糖卖。”
点心铺子里的掌柜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带着几分奚落道:“红糖,那是南边才有的金贵东西,只有世家贵人才吃得起的滋补之物,咱们普通庶民,哪有机会见到!”
“……”
行吧,又是感叹物资贫乏的一天。
至于白糖、冰糖什么的,赵时悦识趣地提都没提。
红糖都少见,白糖、冰糖多半还没出现呢。
原著剧情里,女主就曾尝试从红糖里面提纯白糖,好像是成功了的。
不过产量却少得可怜,包装过后,也只能当作古代限量款奢侈品,卖给那些世家大族,或是作为拉拢人脉的珍贵礼物。
想到这里,赵时悦琢磨着,自己那一百多亩荒地,除了栽种果木和棉花之外,还得再留一两亩地种甘蔗,不过幽州这边天气冷,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好甘蔗?
总之等荒地开出来了,不行也得先试试,反正她亏得起!
暂时将这些杂乱的想法搁置。
赵时悦一路跟人打听,在一处窄巷子里,买到了张大娘托她买的一板豆腐。
接着又去肉铺上买了十斤羊肉,割了二十斤五花肉,月娘说得做些腌肉留着过冬。
白菜、萝卜、葵菜什么的,趁着初冬还有的卖,也是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吃不完就做成菜干、咸菜,留着过冬。
这一番采购,直到姐弟三人都没空手,背上的竹筐也完全装不下了,才算结束。
连带着逛了这么多地方,听见县城里的百姓也在讨论麒麟军疾行之事。
都只道大军是如何如何的威风,可对于大军的行军目的和行军缘由,却是谁也说不出个准信来。
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不管是在哪个朝代,军事作战都是机密中的机密,普通百姓不知道才正常。
总不能大军才刚刚出发,消息就已经传得满天飞,敌人连情报工作都不用做了!
早上出发得早,买完东西,时间也同样还早。
赵时悦不打算在县城里过多逗留,去车马棚里取了驴车,又带着弟妹出城了。
回到老宅时,竟还不到中午。
赵妮妮帮着将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便带着赵寄奴一起,跑去宅基地那边了。
看得出来两个孩子对新宅子都十分期待且非常上心。
家里只有月娘一人在灶房里烧水,说是要泡了炒麦茶放在荒地那边,给大师傅和短工们喝。
赵时悦还在回家的路上时,便觉得小腹有些微微坠痛,这感觉真是熟悉又陌生。
见弟妹都跑不见人影后,她才一个人回屋里察看。
随后又十分难为情地出来,去灶房里找到月娘,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赵时悦自身穿过后,第一次来例假了。
月娘见她不知所措,以为她是初潮,一边温声安抚,一边教她缝月事带。
那玩意儿实在让人很难接受,模样就是一个系带的布兜子,布兜子里面还得装上草木灰。
可再是嫌弃,赵时悦也别无选择。
她在找到月娘之前,就已经问过系统了。
系统出品的现代卫生巾,一张就要120点积分,只因为那防漏材质和吸水因子都是高科技材料!
太贵了,也太坑人了!
赵时悦连着三日都异常烦躁,心里隐隐还有几分伤怀,她以为是受生理期影响的缘故。
可等到生理期结束,却还是心有淤塞,且茫然不知出口在何处?
偶然一次,见桂花婶子立在村子东头,朝着大军离去的方向,久久盼望。
赵时悦眼前之迷雾,竟在一时之间突然散去,她想:即便只是萍水相逢,交情浅薄,我却也同样盼着你们能平安归来。
第三十九章
残阳狼烟, 烽火连营。
一万兇虏贼寇,趁夜偷袭,打了平荆塞麒麟驻军一个搓手不及。
三千轻骑藏于林, 裴滉坐在马背上, 伸着脖子瞭望,啧啧感叹道:“豺狗围狮, 两千对一万,能坚守三日而不破,平荆塞驻军实属不易, 也当真英勇!”
轻骑营校尉武四海闻言,语气肃杀道:“呵, 兇虏贼子!不过是侥幸偷来三日光阴,今日定叫他们命丧于此!”
风云变幻不过转瞬之间。
乌云遮日,阴影之下, 一队铁血强兵从兇虏后方迅猛杀出。
近千名重骑将士,如尖锥入囊,眨眼就将围在平荆塞之外的兇虏阵营,给狠狠划开了一道口子。
铁犀握刀, 即便豺狗有千万, 也不过是白送性命而已。
曹善执抬手一挥,八百名重骑兵分散开来,只二十人一组,摆成同心圆锯小阵, 挥着长柄陌刀, 如血肉收割机一般, 不畏生死,只知杀戮!
不过顷刻之间, 便有数千名兇虏贼人丧命。
犀角军号,呜咽撤离之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敌寇被吓破了胆,凌乱不成阵势,正如裴滉和曹善执所预料的那般,朝着鬼遮林方向,溃逃而来。
重骑兵紧随其后,驱敌入瓮。
武四海陌刀出鞘,兴奋高呼道:“兄弟们,轮到咱们上场了,杀!”
“拦住这般豺狗,一个都别放走!”
“杀!”
裴滉大受感染,豪情万丈,手握陌刀,挥鞭跟上,同时还不忘乐于助人,帮忙给崔厚安的马屁股上也来了两下。
裴滉高喊道:“姓崔的,今日不杀几个戎人,你我岂不是白来一遭,冲啊,杀!”
牛囝紧跟其后,忧心忡忡道:“爷,您悠着点啊,可千万别折了自己的老命!奴在后面保护您!”
毫无防备之下,战马飞奔而出,崔厚安一个踉跄,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裴太冲,你个狗逼直娘贼!”
崔厚安奋力拽住缰绳,努力想要让马儿停下来。
先前之刀剑血肉,给崔厚安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此时依旧有些胆颤。
他根本就不介意是否白来一遭,也不想动手杀人,只想默默在一旁观战!
可惜那马儿却是受过训练的麒麟军战马,并不受背上懦夫之拖累,更不愿落后于其它同伴。
总之就是,马儿有它自己的想法,并不打算遵循崔厚安之想法。
世家子弟,自幼修习君子六艺,大多都是文武兼备。
靖朝文武之间并无明确界线,曾有人前脚还在边关领兵御敌,后脚回京就被君王拜为丞相。
“出将入相”之说,便由此而来。
裴滉自诩一代天骄,智谋无双,自认文乃当世第一,武也同样不输于人。
赵时悦此时若是见到了他在战场上的杀伐英姿,便知当日劫持之事,这位大佬到底放了多少的水。
即便胆怯如崔厚安,被迫上了战场之后,挥刀躲避之间,也颇有几分章法。
一万贼寇,两次击杀,侥幸逃至数十里外的宣天河边上时,就只剩下不到千名残兵。
宣天河北起九霄山,南至无极海,武襄县旁边的玉带河,也只不过是其无数支流之一。
冬时水低,十里河面上,兇虏戎人涉过齐腰河水,狼狈北逃。
南岸上,麒麟军停于原地,弓箭上弦,作最后一次射杀。
曹善执取下头盔,目光越过大河天堑,遗憾不甘道:“河套二十四府,原本乃靖国疆土,宣宗时期却被兇虏占去,建立了所谓的西河国。”
曹善执扭头问裴滉,也是问自己道:“先生,您可知河套二十四府的汉民还有多少?他们又是何种境遇?”
裴滉不知,他没去见过,也不敢去面对现实。
曹善执问完,并不需要裴滉回答,只愤恨道:“我真恨不得今日便冲过宣天河去,杀进西河国大都,宰了挛鞮懋邪那老匹夫!”
裴滉眯了眯眼,淡淡道:“可惜你不能。”
裴滉十分冷静地分析道:“仁宗早亡,幼帝早夭,郑氏无大义,再不能继续把持朝纲,藩王割据就在眼前。”
“幽州铁骑分三军,分别是麒麟、虎贲、豹滔,虎贲掌于你祖父曹道元之手,豹滔被幽州豪族秦氏所把持,曹道元虽是你祖父,秦修巍虽是你舅公,可你嫡亲祖母早逝,父亲又战死沙场,一代亲,二代疏,三代见面不相识,曹道元与秦修巍虽不会主动害你性命,但也不会好心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