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之前,她早就将和母亲谈的趣事都说给商阙听,如今……姜姒轻声道:“不过是些女子家的私密话,王上不爱听。”
商阙面色温和,随口聊起了家常一般:“庖屋做了几道你平日爱的吃食……”
姜姒突然停下脚步,双手交叠,定定的看着他:“王上,妾想喝戈渊菇汤。”
戈渊菇并不是这个季节的食材,她就是在为难商阙。
因为她实在不懂身上有何物值得商阙这般大费周章,若是知晓,也可拿那物与他换条件,如此,也不必劳烦司徒越劳力费神来此接她与母亲。
怎料商阙只呆愣了一瞬便道:“宫中冰室还有储藏,我这就派人去取。”
姜姒抬起眼皮,淡淡道:“妾想喝王上亲手煮的汤。”
第一次吃的时候便听他说过,戈渊菇娇贵,采摘后尽快食用才可保留其味道。
从齐宫到南湾别苑,少说也要两个时辰的行程,夜间怕是用时更长,即便将戈渊菇带来烹煮,味道也大不如前,最好的方法便是在宫内做好再端来。
这是姜姒醒来后对他的第一个要求,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姒姒……”商阙喉结快速滚动着,“你会在这里等我的,是吗?”
姜姒勾起唇角,声音温柔:“妾自然会等着王上。”
她的笑依旧温暖和煦,商阙却莫名的发慌。
他捧着姜姒的脸颊,像是感受她的存在一般,轻啄几下她的唇瓣:“我去去就回。”
他翻身上了马车,临走之际,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就站在开满莲花的池塘边,一如往昔笑着送他离开。
商阙快马加鞭赶到齐宫,全程自己动手烹煮,等他做好汤再回到南湾别苑已是翌日清晨。
说好等他的人,并不在此处。
她果然趁着他离开的间隙,逃走了。
商阙颓然的坐在地上,口中呢喃着姜姒的名字:“骗子!”
第一百零五章
室内一阵嘈杂, 越听长乐眉头蹙的越紧,等里头稍微消停了些,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屏风、茶具、竹简还有些杂物散落一地, 隐在暗处的商阙正靠着矮塌仰头望着高处悬挂的花灯。
上次来别苑的路上, 姜姒无意间看到街上不少女子提着花灯,心念微动,便央求商阙与她一起裁做。
花灯上有她画的兔子,也有他提的字。
二人头一次合作之物,那时她恨不得日日抱着花灯入睡,如今, 她不要这盏花灯, 也不要他。
“王上,王姬随着司徒越刚离开不久, 若此刻去追……”
商阙神色未变,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声音多了丝疲累:“再等等。”
尽管知晓商阙对姜姒优待,听到这话, 长乐还是忍不住咂舌。
外男携宫妃出逃,放在任何一个君王面前,皆是死罪, 商阙却不缓不慢, 仿佛姜姒只是随着侍女出去玩耍一般。
长乐无意瞥见他手上的血迹,心口一紧,忙道:“王上怎么伤了?奴才这就去请孔医师。”
“出去!”
长乐呆愣了一下, 很快弯腰退了出去。
室内又归于沉寂, 商阙取下花灯,抬手抚上她画的兔子, 唇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他以为不告知姜姒一切便是对她好,如今想来,实在混账。
任何人被以“对她好”的名义行欺瞒之事,想必都无法忍受,何况他早就知道姜姒的性子,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在姜姒看来,他不仅碰了幼年欺辱她最深的人,还让欺辱她的人怀有身孕。
他对感情容不得沙子,姜姒又何尝不是。
昨日她终于对他提了要求,那时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全被欣喜遮掩,不成想猜测还是成了真。
来南湾别苑看孔宛秋是假,带孔宛秋离开是真。
想和他亲手做的羹汤是假,想要离开他是真。
他的姒姒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她的母亲。
他也被归于可抛弃之物。
商阙眉眼低垂,紧紧抱着花灯,一行晶莹垂落在花灯上,最终归于黑暗。
月上西楼,长乐在殿外焦急的走来走去。
昨夜王上马不停蹄的回了齐宫,待做好羹汤后又马不停蹄来此,眼下又将自己关在殿内整整一日,这么久不吃不喝,怕是铁人也熬不住。
遐想间,殿门被大力拉开,长乐欣喜若狂,收敛好情绪疾步迎了上去:“王上,可要用些吃食?”
商阙手中提着长剑,面若寒霜,阔步往外走:“姒姒在何处?”
自姜姒中毒以后,守着她的暗卫多了一倍,姜姒如何联系司徒越,又是用什么法子出逃,皆有人监视。
“商都城守卫森严,他们没有找到机会出城,眼下被困在都城南郊。”
商阙掀起眼皮,淡声嘱咐:“让庖屋备好姒姒爱吃的吃食,孤要与她共进晚膳。”
都城南郊离此处不远,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一个多时辰不耽误用晚膳。
闻言,长乐连连称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看王上模样,王姬这次归来定然要受不少苦,王姬若受苦最后忙的还是他们,他得先让孔梵做好准备,免得误事。
*
都城南郊,被浓密山林遮蔽的一处小院,院内闪烁着微弱的烛光,姜姒换了身素色衣衫,墨发间什么都没有佩戴,她焦灼的走来走去,时而抬头看向门口时而垂眸想事。
“小越聪慧,定然会平安归来。”孔宛秋将她拉过去,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匙,“一天没吃东西,你不饿?”
姜姒半分胃口都无。
昨夜商阙带随从离开没多久,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吹响了那个口哨,不过三个时辰,司徒越便迷晕了守着她的侍卫又带着她们跋山涉水到了眼前的小院。
只是她与司徒越身份特殊,城门戒备森严,一直没有找到出城的法子。
傍晚司徒越担心有恙,便带了一队人出门打探消息,至今未归。
姜姒心不在焉的放下汤匙:“娘先吃,我等哥哥一起。”
各国暗卫与刺客都进不来的商都城,他们又如何出得去,眼下商阙肯定发现她不见,对于君王来说,哪怕不爱也容不得她私自出逃,若派人在城中搜查,司徒越岌岌可危。
何况如今的他没了魏王室的身份与庶民无异,若是被当成刺客……司徒越行事谨慎,轻易不会被人抓到。
听闻树林有异动,姜姒猛然站起身,想了想,还是扶孔宛秋到里屋:“娘莫要出声,我出去看看。”
孔宛秋哪里舍得让她冒险,忙抓住她的衣袖:“娘与你同行。”
“此处隐蔽,鲜有人知晓,应当是哥哥,娘莫要担心。”
说完,姜姒便掩上门提着灯走了出去,想起狩猎时见到的蛇群又顺手捡了根防身的棍子。
提着的灯只能照到脚下再远便看不清,丛林依旧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却看不到来人,她只能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然走了许久还未见到司徒越的身影。
大抵是风。
姜姒叹了口气,刚想往回走,忽而阴风四起,提着的灯瞬间被吹灭,方才还不觉得可怕,如今想到周遭只她一人便觉得瘆得慌。
丛林遮住了余光也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姜姒紧张的握紧棍子,缓慢前行。
突然感受到一股阴森而渗人的视线,盯得她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管不顾的跑起来,跑了没多远便被人拦腰抱起,入鼻的是熟悉的冷香。
他果然还是来了!
姜姒尖叫出声,大力挣扎着:“放开我!”
禁锢住她的人抬脚踩在灯上,狠厉的碾磨了几下才缓缓开口:“姒姒可是忘了回去的路。”
姜姒皱眉挣扎:“你认错了人,我根本不是什么姒姒!”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她的身子被搂的越发紧。
姜姒挣扎不开,恼羞成怒咬在他的手上,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没一会儿口腔满是血腥味。
商阙好似没感觉一般,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抚到耳后:“我煮了你想喝的戈渊菇汤,放了太久,味道不如初始,明日再给你做新的可好。”
一字一句,如闲聊一般。
姜姒神色微冷:“王上该入宫陪赵美人,而非留恋此地。”
“嘘!”商阙伸起食指挡在她唇边,“莫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姜姒一把拍开他的手,懒得与他卖关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上想要什么,直言便是。”
商阙突然笑了起来,直直的望向她的眼神:“我想要什么,难道姒姒不知晓吗?”
既守株待兔等她便是早就发现了她的行踪,那么孔宛秋与司徒越……危矣。
姜姒心口一滞,猛地抬眼望他:“你把娘与哥哥……”
话音未落,周遭大亮,姜姒眯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景象,周遭全是面无表情举着火把的黑衣之人,为首的正是商阙。
商阙抬手晃了晃,很快有人将四肢皆被捆绑,口被喊金子堵住的司徒越推到他们面前,他发丝凌乱,脸上身上亦有数道血痕累累的伤痕。
姜姒瞳孔微缩,忙扑上去,可惜还未碰到司徒越便被人拦了下来。
“放开他!”姜姒怒视着商阙,“你到底要如何?”
她早该想到的。
商阙既想要什么,怎会在得不到前便放任离开。
是她异想天开连累了司徒越。
姜姒眼眶微红,声音也软了下来:“王上,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和赵美人的面前。”
我们?
她与司徒越?
哪怕他死,也不会放任她和旁人离开!
商阙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双眼:“这些话,我不想听第二遍。”
他双眼凌厉声音也冷,姜姒吓得止住了声音,怔怔的望着他。
商阙怜爱的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随我回去。”
姜姒逃出牢笼不满一日,既见了自由怎甘心继续困在他身边:“妾知晓私自出逃乃大罪。然王上身边美人众多,妾自知哪一处都比不上旁人,还请王上大发慈悲,放妾一条生路。”
如此伏低做小便是为了逃离他。
商阙眸中闪过一丝冷意,淡淡扫了她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姜姒谨慎的看向他,还未思索明白他是何用意,便听到一声闷哼。
商阙拔出剑,从袖口拿出帕子缓缓擦拭长剑上的血,而他身后的司徒越彻底没有了支撑,重重倒在地上。
“不……”姜姒不敢置信
的爬过去擦拭司徒越唇角的血,口中喃喃道,“不会的!”
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再碰一下,孤便剁了他的四肢喂狗。”
姜姒明白商阙做的出来,纵使心中担忧也只能瑟缩着收回手,豆大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重重跪在商阙面前:“求王上放过司徒越。”
商阙将沾满血的手帕扔到她面前:“带着孤的宫妃私逃,未曾将他千刀万剐已是仁慈。”
望着地上的血帕,姜姒恨不得倒在地上的人是自己。
司徒越已经做的够多,早就还完了小时的恩情,他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因为她才落得如此下场。
姜姒卑微的跪在他面前,声音哽咽:“妾愿随王上回宫,还请王上放过司徒越。”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姜姒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听到商阙淡淡道:“姒姒,你太不乖了。你的母亲与司徒越此生将不见天日,而罪魁祸首便是姒姒你啊。”
他将姜姒从地上拉起来,桎梏住她的后颈,叹息道:“别哭啊,你若乖乖听话,我不会碰他们,若你不听,那我便让你亲眼看着他们遭受磔刑之苦。”
第一百零六章
一直挺着的脊背终究被这句话压垮, 姜姒头抵着手背,瘦弱的身躯颤抖的跪在地上,双眸的泪随之也埋没在泥土中:“妾……谢王上不杀之恩。”
商阙眯了眯眼睛, 将人拉起来, 擦掉她双颊上的泪痕,姿态亲昵:“姒姒知道孤想要的是什么。”
想要的无非是她心悦诚服,再也生不出一丝叛逆之心。
姜姒明白,可让刚见识过自由的她亲口说出这些话,未免太过残忍。
商阙没有动,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倒在血泊中的司徒越自然也无人医治。
浓郁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 司徒越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