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不敢违抗王上命令。”
好话赖话都说尽长乐依旧如此, 姜姒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口气:“母亲直言便是。”
孔宛秋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昨日见阿越, 他伤口还流着血,人也瘦了一圈……”
“上次见面……”
明明上次见面,他身子看起来已经痊愈。
孔宛秋轻咳了一声,小声说道:“越儿怕你担心, 故垫了东西遮挡。”
都过去那么多天,司徒越伤口怎还会流血,难道商阙一直未曾找人为他医治。
姜姒还未来得及开口, 长乐便先开了口解释:“王姬息怒, 司徒越身边一直有医师候着,之所以至今伤口未痊愈,实则他不配合。”
倒打一耙的能力可算叫姜姒开了眼界, 那么重的伤口, 每日每夜都要忍受痛苦,司徒越怎可能不配合治疗。
人命关天的事, 长乐却不急不躁。
也是,他与商阙一样的人,怎会管他们这些蝼蚁的死活。
姜姒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我要见司徒越。”
再不治疗怕要不了多久司徒越便会丧命,眼下她管不了那么多,只能亲自盯着医师去治。
长乐一副为难之样:“这……”
姜姒冷着脸站起身往外走:“王上允可吾去南湾别苑的任何地方,吾现在就要去关押司徒越所在之地。”
长乐不再犹豫,站在前方领路:“奴才这就带王姬去。”
若说她住的地方金碧辉煌、华丽无比,司徒越住的地方则算的上清贫可怜。
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再没有旁的东西,且窗户被木板钉的严严实实,大门还扣上一把巨大的锁,阳光根本无法渗漏进去。
数日未见,却见司徒越双颊消瘦,没有半点精气神。
都是因为她,司徒越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姜姒再一次后悔吹响了那个口哨。
司徒越仿佛要把心肝咳出来一样,像是无意间看到她来此,震惊了片刻才虚弱抬起身子:“你怎么来了?咳咳咳……此地污浊,快些离开。”
姜姒忙急着上前扶着,直接冷声命令道:“快叫医师。”
见司徒越如此做派,长乐气的牙根发痒。
平日叫医师来看,不是推三阻四便是冷漠待之,眼下王姬来此却这般装腔作势,怪不得王上要砍了他,真是活该。
长乐不紧不慢的扫了医师一眼:“好好为他看看。”
闻言,医师了然于心。
“哥哥,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姜姒双眼含泪,“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医治好你。”
司徒越眼神挑衅的扫过长乐,再抬眼便又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哥哥无能,才让你落入商阙的魔掌,咳咳,再等一等,等我身子养好定想法子救你出去。”
一道杀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司徒越毫不在意,甚至演的更加卖力。
“哥哥别这么说自己……”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想法子带她离开,姜姒泪眼婆娑的望向医师,“我命你每日为他诊治,若他身子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医师战战兢兢看向长乐,见他一脸漠然的点头,只好连忙称是。
一番诊断后重新给司徒越灌下药,姜姒依旧不放心寸步不离的守着。
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孤男寡女如此,若是让王上知晓不定怎么心伤,长乐催促道:“王姬在此处耽误了太多时间,该回去了。”
姜姒已经不相信商阙会治好司徒越,冷着脸命令:“他是我的哥哥,还请内官为他换个宽敞之地,莫要如犯人一般关押。”
“诺,奴才这就着人去办。”
“不,我要你亲自去办。”
长乐愣了一瞬,很快笑道:“奴才这就去办。”
*
诸侯韩国长街两旁挂满了丧幡,行人匆匆,丝毫不敢停留。
“君上薨了,可有言明哪位公子即位?”
“无论谁即位,最终的掌权人都是公孙丞相。”
“天子不管?”
“公孙丞相门客众多,天子又离那么远,怎能管得着。”
话语间,突有一群烈马从眼前飞驰而过,刹那间便没了身影。
韩宫外,两队人马阵前对峙。
马背上的韩胜手持长矛,朗声道:“公孙丞相千方百计阻止我等与君王告别,难道说君上之死另有隐情。”
狩猎那日韩王中了数箭,用药吊了几个月还是去了。
韩王还未离世时,公孙墨便携带几队人马入驻韩宫,更是顶替韩王行朝堂之事,官员虽有怨言却不敢直言,后还是听到鸣钟响起才知道韩王已驾鹤西去,众官员前来吊唁,却被阻止在宫墙之外。
这几月大大小小事加起来,让人不得不怀疑韩王之死与公孙墨有关。
“韩将军切莫胡乱攀咬,吾乃天子认可的韩国丞相,如今君上西去,公子年幼,吾这才行使监国职权。”公孙墨目光淡淡投向韩胜,“之所以不让诸位见,实则君王临终前所托。”
为何韩王不托付子嗣而托给他。
有人疑心问道。
韩胜颇有不见韩王誓不罢休的气势:“我等此生皆效忠君上,若连最后一面都不曾拜见,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这种事不必传到天下,只在韩国境内便会落人口舌。
公孙墨语气冷然:“明日君上下葬,诸位若想观礼便来,若不来也无人说什么。”
如此逐客令,谁人能服。
僵持之中,远处一队骏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正是左将军刘颇,他勒紧马缰停在宫门口:“韩王薨世,本将军奉天子命令来此吊唁,公孙丞相是否允可?”
公孙墨瞳孔一缩,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斟酌了片刻:“并非吾不愿,实则君上遗言难违,还望将军为君上留些体面。”
刘颇是个粗人,只知道上阵杀敌赚军功得赏赐,来韩国几个月总与老狐狸打交道,口齿都比以往伶俐不少:“公孙将军说笑了,既本将军无法吊唁韩王,不知当朝天子是否可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韩胜更是急问:“天子来了?”
“自然,韩王故去乃大事,天子悲痛,故亲自来此吊唁。”
他的声音响亮,站在远处的公孙墨也能听得到。
公孙墨面色变了几变,世人皆怀疑是他对韩王下的手,可他只需要把控好韩王这个傀儡便可享受一切,何必吃力不讨好刺杀韩王。
韩王遇刺时他便隐隐猜测一切皆是商阙布的局,如今看到商阙,这个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果真是他下的手。
公孙墨疾步走上前,恭敬跪在地上行了一礼:“王上千里迢迢来此,微臣有失远迎……”
商阙并未下马,背部挺的笔直,勒着马缰遥遥看向他:“孤也吊唁不得?”
“天子乃天下万民之主,自然可以。”公孙墨低垂着头,“微臣这便引天子前去。”
韩王棺椁存放在平日上朝之地,殿内外跪满了宫妃、公子王姬与宫人。
快到殿前,商阙才翻身下马:“韩王因狩猎遇刺,孤属实过意不去。只是韩王在商都城时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怎回国不过几月便与世隔绝?”
这话便是指名道姓说公孙墨故意为之。
公孙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痛万分:“天子有所不知,君上恰好旧疾复发,即便找了许多医师也无力回天,此事阖宫上下人尽皆知,并非微臣故意瞒着。”
“原来如此……”商阙漫不经心的扫过一众公子王姬,“韩王薨世,韩公子们为何不来此祭拜?”
殿前跪着的公子,最大不过七八岁,最小还需被人抱着。
商阙口中的公子乃韩王几个年长的儿子。
“王上有所不知,数月前,我等跟随君上前往大齐参加狩猎盛事期间,殿内突然走了水,正值夜间,几位公子没有逃脱,皆丧命于此。
我等归来之际,只见到公子们的残骸,听闻噩耗,君上旧疾复发,这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真是可怜啊。”商阙摩挲着白玉扳指,淡淡道,“眼下韩国可如何是好?”
商阙早就想过他要对韩王下手,也一直着人守着,只是没想到他会设计铲除韩王的子嗣,公孙墨掌控老谋深算的韩王都易如反掌,更何况七八岁的孩童。
公孙墨眯了眯眼睛,虔诚的跪在地上叩首:“若天子不嫌弃,微臣可助新王一臂之力。”
“公孙丞相门客众多,自然知晓人言可畏。”商阙扯了扯嘴角,“全朝官员各司其职,公孙丞相一边当丞相一边辅助新王,恐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此事若传出去,若有人说公孙丞相弑主……”
“微臣一片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公孙墨头抵着地,“旁人如何猜想微臣皆不在意,只请王上莫要怀疑微臣用心。”
“孤今日赶了许久的路,早就乏了,此事容后再议。”
公孙墨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好道:“微臣这便为王上安排住处。”
一切安排妥当,公孙墨端坐矮塌,抿了一口茶水:“来了多少人马?”
“加上刘颇带的人马,不过一万多人。”
一万多人便敢深入韩国,难道商阙还留有后手?
公孙墨眉头微蹙:“再去派人探上一探,本相今夜便要知道最真切的消息。”
“诺。”
门外哀乐不止,室内的公孙墨却淡定的品茗,他双眸兴奋并无半点睡意。
过了许久,暗卫匆匆来报:“的确只有这么多人。”
“确定无误?”
下属重重点头:“属下亲自查探,不会有假。”
如此公孙墨便放心了,他唇角含着笑意:“天子来了,怎会让他轻易离开呢,你且去准备一番,明夜本相要送天子一份大礼。”
“属下这就去办。”
突传来敲门之声,暗卫悄无声息隐匿在黑暗中。
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子缓缓进了门,她穿着清凉,见到公孙墨福身行了一礼,刚巧露出白皙的胸口:“还望丞相怜惜……”
话音未落,便被公孙墨拿剑割了脖颈。
女子是韩王的宫妃,死之前还不敢置信的望着公孙墨。
公孙墨随手拿起手帕擦拭掉脸上的血迹,语气淡淡:“贵人殉主,明日与君上一起下葬。”
“诺,属下这就去办。”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王上, 那老狐狸果然开始行动了。”
商阙手指微屈,轻叩着桌面:“莫要在孤面前晃来晃去。”
刘颇跺了跺脚,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坐下, 见商阙如此气定神闲, 不由得站起身:“臣还是去外头转一转。”
“坐下!”商阙懒懒扫了他一眼,“不过一个公孙墨便让你如此慌张。”
与公孙墨打了数月交道,刘颇张口就来:“王上有所不知,那老狐狸心眼坏的很,不定在想什么害人的主意,臣也是担心王上。”
“数月前让你带人建好城墙, 如今如何了?”
刘颇沉默了一会, 半响才从袖口掏出一块锦帛:“王上请看,经过数月勘察与建造, 如今这些地方已然建好,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都放低了几分:“只是此处山脉绵延,不好建造。”
“蠢!”商阙横了他一眼, “既有山脉何须再建城墙,孤给你说的话,莫不是都抛之脑后。”
派来少府的人乃世间难得, 定然早就提过建议, 偏偏这蠢货现在还拿出来显眼。
刘颇忙跪在地上:“臣有罪。”
商阙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口气:“罢了,待此事结束再和你算账。”
“王上, 臣担忧……”
商阙斜睨了他一眼:“先去歇息, 明日做足准备。”
刘颇只好咽下想要说的话:“诺。”
出了门恍然记起天子从未没打过败仗又怎会输给一个老匹夫,他竟敢怀疑天子能力, 实属不该,刘颇气的扇了自己两巴掌。
室内归于沉寂,商阙从袖口拿出姜姒常佩戴的簪子,放在鼻下轻嗅,上头还有她的味道,如她的人一般令他痴迷不已。
其实他想带的并非此等死物而是姜姒,可惜他布了那么久的局,不能功亏一篑,更不可能让她如上一世那般陷入险境。
突想起临走之前的吩咐,已经能想象到姜姒本以为可以趁机会逃出去,却日夜被那么多人守着时该有多生气,眯起的眼睛顷刻间沾染上笑意。
翌日一早,公孙墨亲自来请,先是谦逊的行了一礼:“王上,君上下葬吉时已到。”
“那便劳烦公孙丞相带路。”
一路无言,公孙墨痴迷的看着他的脸,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阴沉沉一片。
商阙似有察觉,回首觑了他一眼:“公孙丞相近日未曾归家,可曾想念妻儿?”
“为君上忙身后事乃臣之本分,妻儿定然也无怨言。”
商阙似笑非笑的感慨:“公孙丞相倒是家庭和睦,孤却孤家寡人……”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孤的母亲也是韩国人,此次来韩亦是想看看母亲的故土。”
听到那几个字,公孙墨那双浑浊的眸子总算多了丝情绪,他声音微颤:“若她在天有灵,定然欣慰王上所作所为。”
“是啊,她定然会喜欢孤送去的礼物。”
可惜公孙墨未曾听到这句话,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子。
韩王下葬,朝内官员身穿素衣来此送行,只是以韩胜为首的数位官员看公孙墨的眼神并不友好。
他们虽怀疑韩王之死,却也不敢在这种重大场合开棺验尸,否则便会被公孙墨的门客大做文章。
宫人们抬着棺椁前往早就为韩王准备好的陵地,众人期期艾艾,哭哭啼啼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