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军,就这么算了?”
韩胜犹豫片刻才淡淡道:“今日君上大事且不可肆意妄为,待君上下葬后,我等再求到天子面前,我就不信公孙墨能只手遮天。”
其他几人颔首:“是啊是啊,待此事结束再求天子为我王主持公道。”
公孙墨原本想着韩胜几人一向跳脚的厉害,定然会在天子面前叫嚣,不曾想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多言。
他仅仅诧异一瞬便淡定自如的走到商阙面前:“君上仙逝前将诸侯王位传给公子敏,还望王上明日一同参加典礼。”
公子敏不过五岁,即便继位也不会有任何话语权。
商阙点了点头:“既来了此地,自然要等观礼结束再走。”
他面上带笑,眉眼间颇有故人风采,公孙墨心念意动,上前一步:“今夜公孙宅备了薄宴,天子可愿前去?”
“孤还从未去过公孙府,去看看也好。”
得到他的首肯,公孙墨心跳加快了许久才恍然开口:“多谢王上赏脸。”
说是薄宴,实则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若是平时,公孙墨定然不会在韩王尸骨未寒便如此行事,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公孙宅邸很大,绕了许久才走了一半。
商阙停在一株合欢树下,枝繁叶茂,看起来像是种了许多年。
“这株合欢树……”
公孙墨沉默片刻
才道:“自臣年少时种下,距今已几十载。”
商阙若有所思:“合欢树易栽难养,定然十分喜爱,才会移栽此处悉心培养。”
“故人所种,臣……舍不得。”
商阙懒得听他提起那些往事,迈身往宴席走,不过一眼便看到一群模样与父亲所画之人相似的面容,他嗤笑了一声懒得再看。
公孙墨恭恭敬敬的将他请到高位。
他后院的女子不少,每个人都与画像相似,尤其他的夫人更是与画像有九成像。
赝品就是赝品,永远成不了真。
人在的时候被那般对待,不在的时候花心思怀念,装给谁看呢。
何况最该死的人其实是公孙墨啊。
酒过三巡,公孙墨突然端起酒爵摇摇晃晃走来,刘颇见状忙放下碗筷起身,却被商阙一个眼神制止。
刘颇只得不情不愿的坐回原位,目光却一动不动落在公孙墨的身上。
“王上,微臣敬您一杯。”
商阙淡淡道:“韩国国丧,公孙丞相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醉酒,公孙墨竟笑着摇摇头:“臣许久未曾这般高兴过,容臣失礼。”
如此大不敬的话令公孙府的其他人皆惧,他的夫人面色僵硬走了过来搀扶起公孙墨:“夫君醉酒后胡言乱语,望王上莫要放在心上。”
哪知公孙墨并不领情推开她的手又往前走了几步,望着商阙的脸好似在怀念什么人:“你与阿枝长得很像,可惜……”
更像那个男人。
商阙晃了晃酒爵:“父亲曾说过孤长得很像母亲。”
他将酒一饮而尽,缓声道:“可惜母亲所遇非人,半生凄苦,最后还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一字一句皆砸在公孙墨的身上,他面容悲怆,身形颤了颤往后退了几步:“是我的错!”
苍老的面容竟流下两行清泪。
商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替自己的父亲与母亲问了一句:“时至今日,公孙丞相可有后悔?”
话刚开口他便知晓了答案。
此等自私自利之人,即便重回一百次,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那个选择,功成圆满之后又装作深情,寻与母亲相似之人,生儿育女,娇妻美妾在怀,此举则显得荒唐可笑。
公孙墨大抵被风吹得清醒了几分,忙垂下头擦拭掉眼泪:“微臣失礼。”
“孤身子甚乏,便不叨扰公孙丞相。”
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且慢!”
刘颇握紧手中的长剑,谨慎的盯着四周,商阙则显得漫不经心摩挲着白玉扳指:“公孙丞相还有何事?”
一改方才的失态,眼下的公孙墨眸子里尽是藏不住的野心:“王上是微臣故人的孩子,年岁不大却管制偌大的王国,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微臣知晓王上只想要个傀儡诸侯,故微臣愿意成为王上的一把刀。”
万籁俱寂,丝竹声也戛然而止。
刘颇恼羞成怒的挡在商阙面前:“公孙丞相如此大言不惭,莫不是想成为新的韩王?”
“有何不可!”
公孙墨单手背在身后,沉声道:“韩王昏庸无道致民不聊生,庶民更无出头之日,若非微臣出手整治,怕王上见的不是蒸蒸日上的韩国,而是尸横遍野的韩国。
微臣将这么好的韩国交到王上手中,如今不过是不想替几岁的孩童管理韩国而已。无论是新的韩王还是臣掌控韩国,对王上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将谋朝篡位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公孙墨怕是世间头一人。
商阙勾了勾嘴角:“哦?看来公孙丞相十分有信心将此事做好。”
公孙墨一副胸有成竹之相:“还请王上放心,臣定然竭尽全力为王上分忧。”
“若孤……不愿呢?”
几乎是瞬间,院内涌现了数不清拿着长剑与弓箭之人,所有的箭头皆对准商阙。
公孙墨淡淡道:“若王上不愿,那么六国之主该换一个了。”
此等野心令人佩服,只是……胃口太大,这等老匹夫大抵会被噎死。
商阙叹了一口气:“原本想着公孙丞相盛情邀请,孤不好拒绝,不曾想竟是在这等着孤,看来孤这条命……”
“念在王上是微臣故人之子的份上,微臣愿意留王上一命。”
若非他身体里流淌着周桑枝的血脉,公孙墨昨日便将其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愤。
刘颇脸瞬间黑了下去,抽出长箭直指公孙墨:“大逆不道的老东西,还真是年岁大了,脑袋都不清醒,既你要死,本将军便送你一程。”
公孙墨面不改色,只挥挥手,便有冷箭直射刘颇的面门。
刹那间,刘颇心中警铃大作,手中紧握长剑,还未躲闪,冷箭便被突如其来的箭射偏。
在众人惊诧中,原先包围商阙的黑衣人顷刻间倒在地上,只余一小部分也被身穿盔甲之人绑走,家眷与门客更是被五花大绑扣押在地上。
如此变故,令公孙墨惊颤不已,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冰冷的长剑落在他的脖颈上:“公孙丞相,你输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原来真正对韩王下手的人是他啊。
公孙墨身子颤颤巍巍向后退了几步, 不禁仰天大笑。
不仅他没想到一向忠心耿耿的韩胜会效忠商阙,怕韩王到死也想不到吧。
公孙墨随手一拭眼角的泪痕:“韩将军好手段。”
但他想不明白,明明昨日已经着人探查过, 并没有援兵来此, 公孙宅外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甚至能轻而易举杀死他精心培养的死士与私兵。
韩胜默默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而是朝着商阙拱手行了一礼:“王上,该如何处置?”
弑君乃是灭族的大罪,可公孙墨族人早就死绝了, 即便要杀也只能杀院子里的这些家眷和家臣。
商阙气定神闲背着手走来:“听闻公孙丞相害得韩胜将军连失二子, 杀人偿命,那便由公孙丞相亲自挑选两个儿子, 以死谢罪。”
虎毒尚不能食子,亲自挑选儿子送死还不如将他一起杀了。
公孙墨身子如树上垂挂的枝条,摇摇晃晃还是落在地上,他目眦欲裂, 声音剧烈颤抖:“不!我不能……”
韩胜眼眶微红,半跪在地上:“多谢王上。”
他没跟错人,等了这么多年, 大仇终能得报。
见公孙墨迟迟不开口, 商阙眉心微蹙:“既如此,那便把所有子嗣皆杀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家眷们吓的瑟瑟发抖:“天子饶命。”
“饶命啊!”
“……”
终于, 公孙墨苍老的双眼转了转, 手指颤颤指向某个方向。
侍卫们见状伸手将两个幼子拉了出来。
耳边传来妻妾凄厉的哭喊声以及幼子哭到打嗝的声响。
“老爷,救救明儿!”
“老爷好狠的心, 华儿才五岁啊!”
商阙微挑着眉:“确定了?”
可惜她们的哭喊并未换得公孙墨半分心软。
“……确定。”
商阙转向韩胜:“任凭韩将军处置。”
两子被公孙墨设计害死的惨状历历在目,比起这两个幼子,韩胜更想杀的是公孙墨。
不过……公孙墨也该感受一番他的丧子之痛。
韩胜取出长剑,没有丝毫犹豫便将两个幼子斩杀,猩红的鲜血顺着长剑流下,他望向漆黑的夜空,张了张嘴巴:“为父为你们报仇了。”
话音落,两行清泪随即留下。
幼子死前还眼睁睁望着公孙墨的方向,一瞬间,公孙墨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一向挺拔的脊背此刻也弯了下去,至于幼子的亲生母亲,早已经哭晕过去。
见此惨状,几位门客忍不住破口大骂。
“有如此暴虐天子,何等不幸!”
“战争不波及稚子,天子却亲自施虐,可悲啊可悲!”
“大齐定要亡于天子手中。”
“竖子可诛!”
“……”
门客们嘴巴毒的厉害,什么帽
子都敢往商阙身上扣。
刘颇气不过想提起剑砍掉他们的脑袋:“此等辱骂王上听得臣听不得。臣今日便要挫挫他们的威风。”
商阙轻摇着头:“何须如此。”
听到商阙这样说,门客们叫嚣的更加厉害。
人言可畏,此事若传出去更加做实暴君的称谓,人人都想成为明君,自然不想此等称号留在史书之上。
商阙含笑下了命令:“既这般能说会道,便赐磔刑。对了,将他们的舌头留到最后分给野狗食。”
门客手无缚鸡之力,轻而易举便被侍卫抓走,才拖了两步便吓得浑身如筛糠,屁滚尿流。
还以为他们多厉害呢,原来都是些外强中干的蠢货。
商阙饶有兴致轻叩着桌面:“且慢。”
门客们还以为有活命的希望,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商阙开口:“将为首的三人剁成肉泥,包成包子喂给其余人吃,待他们吃饱喝足再施磔刑,如此黄泉路上也不会饿肚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色煞白,恨不得当场撞死在石柱上。
不过片刻,门外便响起惨不忍睹的叫喊声。
商阙无视面色煞白的公孙墨及其家眷,手指打着节拍,如同听到什么好听的乐曲。
“还有人要多言吗?”
内院鸦雀无声。
商阙随手一指:“那棵树看着甚是碍眼,连根拔起就地烧了。”
公孙墨顺着他所指看去,正是那株合欢树,苍老的脸上终于慌乱,不断地叩首:“此乃故人旧年所栽,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他上前想拉商阙的衣服,却被一脚踹开。
商阙好似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故人已去,装模作样给谁看。”
“王上,那是阿枝留在世上唯一之物,莫要毁了它……”眼看劝说无果,公孙墨脑袋重重扣在地上,生无可恋,“杀了臣吧。”
商阙目光冷冽:“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
死不过一眨眼的事活着却很难,他要让公孙墨痛苦活着赎罪,如此才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合欢树上浇了油,顷刻间便燃上熊熊烈火。
公孙墨不顾形象的倒在地上,满脸沾染污泥:“我错了,我不该……不该那般对阿枝。”
对他那般好的阿枝,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都是他的错。
他该对阿枝赔罪。
商阙嫌恶的迈过他,沉声道:“公孙墨意图谋反,幸被孤识破才没有酿成大错,即日起公孙墨及其家人修城墙度日,不死不休。”
不过片刻,便有人将沉重的脚镣手镣扣在公孙墨的腿脚之上。
公孙墨死意已决,俯身冲向不远处的石柱,却被人拦了下来。
商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若发现公孙墨有寻死的念头,将其双腿打断,再有寻死念头,将其双臂打断,若有第三次,便将其制成人彘,留下双眼,亲眼看着其家人修建城墙。”
凭什么他的母亲被这么恶心的人作践后,还要被他怀念。
他配吗!
之所以不用公孙墨的家人威胁,实则商阙知晓对于这种人来说,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何必要不相干人的性命。
商阙迈过他大步往前走,一如多年前周桑枝越过他奔向商满。
真不愧是父子。
公孙墨神情顿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只是笑容看起来十分悲凉。
恍惚间仿佛回到几十年前。
他本是一介庶民,空有才华却无人重用,本想拜入上大夫门下,但韩国上下王公贵族奢靡成性,根本不会管庶民死活更不会在意他。
吃了数次闭门羹后他差点冻死在一个冬夜,是周桑枝路过见他可怜将其带回去。
她家徒四壁,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里满是药草味。
因着挖来的草药不值钱,每日换来的吃食仅够果腹,她大抵经常挨饿,身体消瘦的厉害,却还是把换来的稻谷煮给他吃。
经过周桑枝的悉心照料,他的身子很快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