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谢烨亭一身山矾圆领长袍,外披紫貂大氅,手上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此时眼中带寒。
虽这些人里也有不认识谢烨亭的人,但瞧谢烨亭身后跟着的那手持浮尘的老太监常礼,也知这人是不可以轻易招惹的。
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一人站出来为赵成岚说话。
谢烨亭扭头看向常礼身侧的老郎中,昂首示意他去瞧瞧那碗不知是什么的液体。
老郎中先恭恭敬敬地朝谢烨亭拱手,再走向端着碗的小厮。
他先用银针试了试那碗液体,确认无毒后拂手闻味,又用手指沾了些许放入口中一尝,当即再朝向谢烨亭道:
“回王爷的话,是盐水。”
谢烨亭眯了眼,睨向赵成岚,语如冰寒:“赵成岚,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成岚硬着头皮对上谢烨亭的眼,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盐水如何?尧王殿下,你莫不是要说是这盐水才使得这野种的血和我爹的血不相融吧?”
一旁的老郎中点点头:“确有此事,盐水能凝固住血液,使之不能相融。”
众人哗然——
“什么意思?所以这明摆着的结果又扑朔迷离起来了?”
“天啊,可是岚哥儿为什么要陷害这个丫头?”
“是不是陷害还不一定呢,指不定岚哥儿都不知道这是盐水……”
赵成岚听着族亲中有不少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顿时心有底气了起来,朝谢烨亭拱了拱手,道:
“尧王殿下,到底这是我们赵家的家事,与王爷您无关,您参合进来是不是有失身份了?”
赵全德听着赵成岚这话,瞪了过去,开口呵斥:“闭嘴,王爷岂是你能质疑的!”
谢烨亭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只是将扳指戴好,嘴角微微弯起:“如何与本王无关?你这不是都质疑到本王头上来了么?”
“恕草民无知,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赵成岚满心都是不解,故作谦虚请教的模样问声。
赵夫人这会才顺下口气,颇有些累着了的样子,但仍旧声声响亮:“我婳儿就是王爷寻到送回来的!”
赵成岚哪会想到,事情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魏如婳被送回那日,他在家中书房用功,外出迎接的是他的妹妹们和弟弟。
却不想,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不完成那位交代下来的事情。
赵成岚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向谢烨亭发问:“尧王殿下,既然说这水有问题,那便换来新水,让这野种和我爹再验一次,如何?”
“不孝子,你!”赵夫人气急。
魏如婳盯着赵成岚看了许久,又看向谢烨亭,心中有些虚。
谢烨亭没有作声,目光扫了一眼魏如婳后就投向了赵全德。
赵全德倒是摇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朝谢烨亭拱手:“王爷,如今能还我家三丫头清白的只有再验一次这个法子了。”
谢烨亭再看向魏如婳,半晌才点头:“常礼,取水。”
常礼应了声是,问了人一声哪处有水井后,匆匆就去了。
魏如婳的手绞着帕子,不解地将目光投向谢烨亭。
谢烨亭这家伙在做什么?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赵家的女儿。
莫不是他还有后招?
魏如婳正心绪烦乱地思索着,就对上了谢烨亭再度投来的安抚目光。
常礼很快就取来了一碗清水。
赵全德拿起起先自己用过的那根针,重复第一次验血的步骤,将血液滴入水中。
魏如婳犹豫了片刻,也照着做,在看清结果的那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赵成岚看着魏如婳的表情,就要出言嘲讽。
“天……天啊!”
“这是……这丫头真是我们家的孩子啊!”
有人忍不住好奇,走上前去查看结果,也是睁大了眼睛,震惊地喊道。
赵成岚察觉事态不对,匆匆走上前去看——碗中的血液很快就相融在了一起。
他软了腿,颤颤巍巍地朝后退了几步,面上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怎么可能……”
那位大人明明说,这个三妹妹的确不是他们赵家的孩子……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烨亭也很诧异,但在人前不便表露,只依旧冷着脸。
魏如婳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死死盯着那装着血的水碗。
她……
真的是赵家的女儿?
赵全德见魏如婳面色不好,上前拍了拍魏如婳的肩膀,安慰道:“婳姐儿莫要难过,你是爹爹的宝贝女儿,这点谁都不能质疑——”
魏如婳木讷地点点头,默不作声。
谢烨亭担忧地看了魏如婳一眼,再看向在场其他看热闹的赵氏族亲时目光带了杀意。
“此番多谢殿下。”魏如婳也看出来谢烨亭眼中的杀意,心头一惊,连忙出言暗暗安抚道,
“不过我想兄长也是受了外头人的蛊惑,这才犯了错误,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这些族亲再怎么不好,到底也是赵氏的族人。
况且还有一个一直没表态的三叔公在那呢。
一众早前瞧不起魏如婳的族亲,此刻都啧啧称叹。
“到底是我们赵家嫡出的孩子,品行端正,宽容大度。”
“是啊,再看看岚哥儿,啧啧……”
“父亲,儿子身子不适,先回去休息了。”赵成岚听着这一捧一踩的话语,气的脸红,咬着牙冲赵全德道了声,也不等其他人的反应就拂袖离开。
秦氏见状,趁着没人注意时也偷偷溜走。
赵全德朝赵夫人使了个眼色,让赵夫人领着魏如婳先回去。
赵夫人此刻已然缓过劲来,见丈夫如此当即会意,小步上前拉起魏如婳的手,笑道:
“婳儿想来也累了,走,娘让娘那的小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
话毕,赵夫人又看了看赵姒三姐妹:“你们也来,婳儿有的,你们也不会少。”
赵姒露了笑颜,朝族亲和赵全德摆了摆,抬步跟上。
赵蓁和赵艽有些受宠若惊,抿了抿唇,彼此互相看了一眼,也跟赵姒一般朝人群拂礼,再抬步离开。
云被西风吹拂移动,池中的几尾锦鲤嬉戏玩闹,有婢女蹲在池边嬉笑,不时洒下些鱼食供鱼儿吃用。
赵夫人将魏如婳搂在怀中,笑吟吟地冲座下的三个女儿问道:“我和你们的父亲将婳姐儿接回来的时候,你们应该都有好奇过婳姐儿的身份吧?”
赵姒点点头,又摇摇头。
赵蓁不敢表态,赵艽却是猛地点头。
魏如婳也抬起头看向赵夫人,不明白赵夫人此时提起此事的意思。
“婳姐儿是很小的时候就丢了,这些你们都知道,姒儿和蓁儿应该也记得……”赵夫人的目光看向远方,在回忆着很久远的事情。
赵家三姐妹皆是点头。
“我和老爷这么肯定婳姐儿就是当初丢失的三女儿,是因为她耳后的痣。”赵夫人收回视线,又笑着看向怀中的魏如婳。
赵艽一听,来了精神,急着就起身去看魏如婳耳后是不是真的有一颗痣,被赵夫人笑骂了回去。
赵姒点头:“三妹妹出生那年我和二妹妹还笑着说这样可爱一个娃娃可惜耳后长了痣呢!”
赵蓁也露了笑颜,点头。
魏如婳没有想到赵氏夫妇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他们的女儿,但自己却是带着目的来接近他们的……
目的……
谢烨亭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抿了抿唇,脑海中满是谢烨亭那冷冰冰的脸,和那日……
她被绑时,他暴怒又小心翼翼安抚自己的样子。
赵夫人又与赵家四姐妹聊了好些许的话,这才让赵姒她们回去,只留了魏如婳在身边。
夜幕降临,外头又飘飘下了雪。
赵夫人见丈夫迟迟未来,心中担忧,问向身边的葛婆子:“老爷呢?”
葛婆子也早出去打探过,此刻见赵夫人问起,脸色也有些不好。
“他是不是又去秦氏那了?”赵夫人看葛婆子这般,心中更是不安。
葛婆子犹豫了半晌,缓缓点了头,又解释道:“老爷本是要往咱们院子来的,但秦姨娘那……”
“她怎么了?”魏如婳皱眉追问。
葛婆子不敢作声,眼睛瞥了瞥赵夫人,见赵夫人面上还算和缓,这才继续道:“秦姨娘说自己身子不适,请老爷过去……”
“夫人……”有个丫鬟急匆匆地小跑了进来。
魏如婳看了那丫鬟一眼,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不出她所料,就听那丫鬟带着愤愤不平的语气说了声:“老爷……老爷歇在秦姨娘那了!”
赵夫人压着火气,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娘!”魏如婳急了,边去扶赵夫人,边冲身边的下人叫道,“别愣着了,去请大夫!”
一屋子的人都乱了起来。
魏如婳看着赵夫人的惨白的脸,面上惊慌,稳了稳心神,又朝在一旁担忧的白芷道:
“白芷,再去求一次王爷,请王爷派一个王府的客卿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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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双喜临门
夜色沁人,繁星点点,弯月悬于高空之中,洒下缕缕白光。
魏如婳在屋内,着急地来回踱步着。
床榻上,赵夫人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
有婢女不时进出房内,端来热水与帕子。
魏如婳一咬牙,拉住一个婢女,语气急促道:“去,将我爹爹请来!”
那丫鬟愣了愣,应了声是,放下手中的东西匆匆就出了屋。
魏如婳回望床榻上状态不好的赵夫人,心急如焚,正好看见白芷疾步赶了进来,忙迎上去问:“大夫呢?”
白芷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应了声:“回姑娘,在后头呢。”
魏如婳朝门外看去——早前跟着谢烨亭来帮她的那个老郎中正小跑着跟来。
老郎中进了门,也不等魏如婳多言,径直朝着里边走,掐着赵夫人的人中好一会。
魏如婳紧张地看着老郎中的动作。
半晌,赵夫人缓缓转醒,迷迷糊糊地看向周围,声音沙哑地问了声:“我这是怎么了?”
魏如婳见赵夫人苏醒,鼻头一酸,泪水在眼中打转。
从她知道赵夫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而她也是赵家的一份子后,心也开始随着赵家的一切变化漂浮不定。
魏如婳站在老郎中的身后,泪水溢出眼角,哭声道:“娘,你吓死我了——”
赵夫人正要出声安抚魏如婳几句,就听那老郎中先开了口。
“夫人已无大碍,三姑娘不必太过紧张。”老郎中坐在赵夫人的床前为其诊脉,面上神色不定,见魏如婳如此还是开口安慰。
魏如婳看出老郎中的神色不对,面上更是焦急:“大夫,我娘亲可是有什么问题?”
赵夫人闻声,面上也紧张起来。
老郎中摇摇头,看向赵夫人,问了句:“夫人月信……”
“好些日子没来了。”赵夫人摇头,只以为是自己身体出了什么小问题。
魏如婳不解地望向老郎中——
老郎中收回手,抚了抚发白的长须,面上带了笑:“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魏如婳怔怔地看向赵夫人,低头琢磨着老郎中话中的意思。
赵夫人也愣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又问了声:“大夫,你是说,我、我这是怀了?”
魏如婳猛地抬头,先看了看赵夫人的肚子,再去瞧老郎中面上的喜色,这才反应过来。
老郎中点点头,嘱咐了一些孕期需要注意的事情后,语重心长道:“夫人,此次孩子没掉,实属奇迹,但往后您可不能再动怒了。”
魏如婳在一旁听得认真,生怕记错了一点。
赵夫人见状,笑骂了魏如婳一声:“是我怀着孩子,你个姑娘家的记这些也不害臊!”
魏如婳傻傻笑着,又朝白芷使了个眼色——
白芷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荷包,塞给了老郎中,笑道:“这点小心意,是我们夫人和姑娘请老先生买酒吃的酒钱。”
魏如婳又笑吟吟地补了句:“不过我娘有喜这事儿,还老先生不要外传。”
“婳儿?”赵夫人不解地看向魏如婳。
魏如婳在赵夫人床头坐下,握住已经坐起的赵夫人的手,眼中却是冷若寒霜:
“娘,这次你听我的,秦氏已经明摆着在争对我们,若是叫她知道娘你有孕,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老郎中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又掂了掂荷包,笑开了花,还未开口言谢,就听外头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桃子,你什么事这么急?”葛婆子呵止住那丫鬟,瞪了一眼。
魏如婳认出这叫桃子的丫鬟正是早前被她吩咐去请赵全德的那位,便朝葛婆子摇头,招了招手让桃子过来。
“桃子,我爹呢?”魏如婳朝桃子身后看了许久,却不曾见到半点人影,不免疑惑,“还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桃子哭着,脸上还带着泪痕,此刻正捂着半张脸委屈地应答道:
“姑娘,奴婢到秦姨娘院子里去请老爷,可秦姨娘身边的双儿姐姐却说老爷在秦姨娘屋里歇下了,说我不安好心,还、还打了奴婢一巴掌……”
魏如婳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听着桃子的话。
秦氏作为一个妾室,说身体不适就能请走赵全德。
她娘身为赵全德明媒正娶的发妻,人都晕倒了派丫鬟去请,居然被妾室的丫鬟打了回来?
怎么敢的!
眼见着赵夫人就要急起来,还未来得及离开的老郎中匆忙提醒道:“夫人,动怒伤孩子。”
赵夫人顺了顺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魏如婳拧着眉头,想要对赵夫人说些什么,又碍于有外人在,思索片刻还是先对白芷吩咐了一句:“白芷,送送老先生。”
老郎中也看出这母女俩有话要说,自己也已经完成谢烨亭交代下来的任务,故而也拱手告辞。
送走了老郎中,魏如婳又清走了屋内的所有人,只留自己坐在赵夫人身边。
“婳儿,你可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娘?”赵夫人面上含笑,心里也在琢磨着一个问题。
魏如婳点点头,严肃道:“娘,我没回来前,爹可是……也是这么宠那秦氏?”
她有些怀疑,赵全德是不是为了迎自己回来才做了一场戏给她看。
赵夫人活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魏如婳话中的意思,抬手弹了魏如婳的脑门一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