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
人家当事人都承认了的事情,亦昀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总归以后就要做一家人了,他也不能每次见到谢衡之就像耗子见了猫。
思及此,亦昀辞别了刘嫂,往自己家走去。
亦泠和谢衡之前脚进门,亦昀后脚就站到了檐下。
原本想敲敲门,却又觉得这样很没气势,显得他才是个客人。
今天他就应该不卑不亢地走进去,坐在谢衡之面前,拿出小舅子的范儿。
于是他伸手一推。
亦昀:“……?”
不是,那天他就随口一说,他姐还真锁门不让他回家啊?
-
“这就锁门?”
谢衡之转眸看向亦泠,“要不还是先喝杯水吧。”
亦泠无视他的浑话,后背抵着门,紧紧盯着他。
自从听见谢衡之说出“以战止战”那句话,她的心里就没安定过。
一路忐忑不安,都不敢提及这两个字眼。
直到回了家,锁上了门,她才敢追问。
“真的要打仗吗?”
谢衡之知道亦泠一路上都在悬心此事,本想哄她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说。
但她既然已经问出了口,谢衡之便敛了神色,说道:“若不打,永无安宁之日。”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亦泠紊乱的呼吸。
“打仗”这件事对她而言也很陌生,但她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
“……除了打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阿泠。”
谢衡之声音沉了下来,“如果有别的办法,谁会愿意打仗呢?”
亦泠的气息渐渐平了下来。
她垂眼盯着地面,久久不语。
其实打或不打,都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甚至她内心深处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是一时间无法直面。
虽然她才来赤丘不到三年,但是从秦四娘这些本地人嘴里早已得知了赤丘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
过去多年,北犹年年劫掠,但大梁积弱,国库空虚,兵力不足,无一战之力。国之兵弱则受辱,出兵不得,和谈被拒,北犹狼子野心日益增长,过去数年劫掠一次,如今年年劫掠,若再不反抗,难道要等到他们侵占大梁之时吗?
没了上京的花天锦地蒙蔽在眼前,她看见的全是黄沙枯木。
沉默许久后,亦泠抬起了头。
但她没有再多问什么,拉着谢衡之坐到了桌前。
“吃饭。”
-
这一顿饭吃了足足三刻钟,亦泠几乎没有怎么说话,只不停地往谢衡之碗里夹菜。
关爱来得太猛烈,谢衡之有点承受不住。
“真吃不下了。”
“吃不下也得吃。”
亦泠板着脸,又往谢衡之碗里夹了一块儿肉,“否则你今天别想走。”
谢衡之:“我本来就不想走。”
沉抑的气氛被他这句话打破,但亦泠也没他那么多歪心思,拧眉道:“你这么瘦,若是不多吃点,我怕你扛不住北犹人的拳头。”
谢衡之:“……不至于。”
他还是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水漱了漱口,“不早了,我回北营了。”
亦泠“哦”了声,没有挽留,起身送他。
只是走到门口时,她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这个你拿着。”
谢衡之低下头,看见亦泠掌心放着一枚平安符。
他没有说话,接过之后,另一只手揽住亦泠的腰,低头吻了上去。
不同于前两日,或强硬或挑逗,他今天甚至都没有将她抱到桌上去。
只是站在门边轻柔地吻着她,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
天色渐暗,亦泠闭着眼睛。
谢衡之亲吻着她的唇舌,却一点点抚平了她心里的不安。
许久之后,感觉到她浑身不再紧绷,谢衡之才停了下来。
他靠在她颈边,低声说:“我今晚真不想不走了。”
“?”
亦泠从沉沦中骤然清醒。
“不行。”
拒绝得果断又干脆。
谢衡之:“……”
他抬起头,眼里还有几分迷离,“为何?”
“因、因为……”
亦泠双眼慌乱地看了看四周,意识越发清醒,“因为今天亦昀轮休,他要回来的。”
……又是他。
谢衡之没松开亦泠的腰,在她耳边说:“他回来又怎样?姐夫还不能在他姐姐家里留宿?”
“不行,他、他鼾声很响,会吵得你睡不着。”
说完后,亦泠也不给谢衡之纠缠的机会,拔开门闩就把他往外推,“你快回去吧。”
谢衡之被她推出了门,看了眼天色,说道:“你确定他今天轮休?”
“当然!我是他姐姐,我还能不清楚——”
话未说完,亦泠忽然发现门外地面上好像放了一封信。
她眨了眨眼,蹲身捡了起来。
展开一看,上面熟悉的字迹写道:
我离家出走了,再会。
一个拥有薄情寡义的姐姐的弟弟留
亦泠:“……”
谢衡之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掉头就回了屋子里。
第99章
从小到大,亦昀叫嚣着要离家出走然后躲在家里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每一次都被亦泠揪了出来。
今晚她也不信这个邪,她说她一定要找到弟弟谁都拦不住,于是黑灯瞎火就开始满屋子找,拔开了厨房的柴火堆,打开了亦昀房间的柜子,影子都没见着。
忙活了半天,最后她执拗地揭开了院子里的腌缸盖子,果然看见里面——
还有一封信:
别找了!我真回北营了!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亦泠:“……”
好吧。
转过身,看着屋子里的身影,亦泠迟迟没有进去。
在她手忙脚乱找弟弟的时候,谢衡之已经收拾了桌面,打发了来接他的人,甚至还去洗了个澡。
这会儿人已经做好了睡觉的准备,正站在床边放帘帐。
听见亦泠进门的声音,他连头都没回。
“怎么样,找到你那弟弟了吗?”
“没有。”
亦泠面无表情地说,“我很担心他,我决定连夜出去找他。”
“嗯。”
谢衡之看着放下来的帘帐,想了想,又挂起了一面,依然没看亦泠一眼,“你去吧,我先睡了。”
亦泠:“……”
这人怎么这样!
感觉到她依然僵站在门边,谢衡之这才回过头。
“真不让我留宿?”
床边就点着一盏灯,比不上上京的烛火明亮。
可就是这样朦朦胧胧的一层光,映在谢衡之脸上,随着他抬起眉梢,眼里的神色像是在勾着亦泠回答。
但亦泠是绝不会回答的。
她直接锁上门,坐到了镜台前,努力当谢衡之不存在。
又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她很有经验的。
月光如水,万籁俱寂。
亦泠看着铜镜,一点点拆掉发髻。
谢衡之半躺在床上,背靠着床头,帘帐半遮半掩,挡住了他的脸。
但亦泠知道他在看她。
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他的每一道目光都像是燎在她身上的火,烫得她喘不过气。
亦泠的动作越来越慢。
“你能不能快点?”
他有些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亦泠拂在发边的手指都颤了颤。
快什么?
急着干什么?
“……这才什么时候,你急什么急?”
“我倒是不急。”
谢衡之悠悠说,“我是担心给你准备的热水等会儿凉了。”
亦泠:“……”
沐浴的水没凉,但亦泠洗到了它变凉。
最后她裹着厚厚的衬袄走了进来,浑身依然微微发热。
谢衡之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微闭,但显然没睡着,还在等她。
并且给她留了里侧的位置,和以前一样。
亦泠站在床边一丈远的地方没动。
“我能睡外侧吗?”
方便跑。
“可以。”
谢衡之挪到了里侧。
亦泠走了两步,又问:“天好冷,我可以不脱衣服吧?”
“可以。”
这回谢衡之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会儿热起来了我帮你脱。”
亦泠:“……?”
什么又热起来了?!
亦泠彻底僵住,像看禽兽一样看着床上的人。
禽兽不用睁眼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小姐,睡吧,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最好真的是困了。
亦泠最后还是脱了衬袄,穿着贴身小袄坐到了床边。
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呼吸绵长,她放心了些,抬手放下了帘帐。
轻轻地躺下去,却感觉自己的后背枕到了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那是谢衡之的手臂,她就已经被他搂进了怀里。
猛然贴到他身上,亦泠立刻抵住了他胸口。
“你要干什么?!”
“别动。”
说话间,他另一只手也环了过来,侧身抱着亦泠,呼吸拂着她头顶,“不然我真的要干点什么了。”
亦泠立刻老实了下来。
安静躺了许久,亦泠确定他没别的心思,心里的紧张才稍有缓解。
两人也没说话,只有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杂念消散,亦泠闭着眼睛,又一次回想起了谢衡之今日说的话。
打仗,不可避免。
这意味着大梁千万将士,和她的弟弟,还有身旁这个男人,都会走入刀光剑影中。
尽管亦泠知道这是他们的职责,也知道这场战争或许还很遥远。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直到谢衡之又把她抱紧了些。
“别担心。”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些年朝廷也做足了准备,我来赤丘已经是最后一步。”
亦泠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战争就是战争,准备再充足,也是相看白刃血纷纷。
但她也知道担心是最没有用的事情。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不担心,谢大人无所不能。”
谢衡之沉默了一下。
谢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的事情就摆在眼前。
亦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有一事我一直挂念着。”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这些日子很纠结。”
“我怕你明明不能透露,却又不得不——”
谢衡之打断她的念叨:“太子妃娘娘?”
亦泠:“……”
白纠结了。
不等亦泠再张口,谢衡之径直说道:“他们没有死,那场宫变中,我帮他们趁乱逃出去了。转徙了两年多,如今在凌港庄安定了下来,暂时不会去别的地方。”
这个男人守口如瓶的时候一个字不提,提起来完全不考虑亦泠一下子能不能接收这么多信息。
好一会儿,她才“啊”了一声。
那场宫变她是知道的,可太子与皇后娘娘不是共犯吗?
谢衡之怎么敢的……
亦泠睁开了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
“对,”谢衡之又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你夫君就是这么胆大包天。”
亦泠:“……”
无语了一会儿,她刚想张嘴追问,谢衡之又说:“你问皇后和太子为何要逼宫?我明晚再告诉你。”
“今天为何不能说?”
亦泠问。
“这样我明晚才有留宿的理由。”
亦泠:“……留留留!你想留就留!现在就说!”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亦泠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事情。
太子竟然不是圣上的孩子,他甚至都不是皇后所出。
皇后野心竟然如此之大,掌中宫宝印还不够,一心想做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亦泠更没想到,深居后宫的皇后竟然能为了伪造子嗣屠杀一整个云襄村的百姓。
听到这里,亦泠的呼吸已经震荡。
感觉到她的惊颤,谢衡之便没再说下去——
关于他和云襄村的关系。
“睡吧。”
许久之后。
就在谢衡之快睡着时,怀里的人冷不丁说道:“好可怕。”
声音虽然小,谢衡之的睡意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他拍拍亦泠的背:“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