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公主要杀他,他也无所畏惧,并不当一回事。
亦泠打了个寒颤,默默转过身,背对着谢衡之。
这种没心没肝的东西,日后若杀不了他,也要远离他。
刚想到此处,亦泠又听见谢衡之淡淡开口。
“那你呢?”
“什么?”
“你又是为何放走公主?”
“……”
怎么就管不住这好奇心要去问这一嘴呢。
亦泠懊恼地拧紧了眉头,讪讪说道:“自然是……担心公主伤害大人您了。”
“哦。”
-
接下来一段时间,亦泠格外安分。
钰安公主给她的冲击太大,让她不敢轻举妄动,深知万事还是自保为上。
不然回头谢衡之没伤到一根头发,亦泠自己先把小命给交代了。
宫里确实也没再传来钰安公主的消息,看似是真的禁足去了。
但亦泠心里并不踏实,总觉得钰安公主行事如此乖张,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如何与谢衡之作对都好,亦泠只求不要牵连她这个无辜的倒霉蛋。
可惜事不如人愿。
即便亦泠夜夜在心里祈祷,也还是在七日后的清晨,等来了宫里的传召。
并不意外,却也存着一丝侥幸心理。
亦泠看着传旨太监,扶着额头,气若游丝地说:“不巧我今日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公主,不如过几日再……”
“公主说了。”太监慈眉善目,尖细的声音钻进亦泠耳朵,“就算夫人死了,今日也要把棺材抬进宫里。”
“……”
都是谢衡之受害者,这公主怎么就能这么歹毒呢?
亦泠张了张嘴,发现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
“我换一身衣裳就来。”
“那夫人可得快点,公主很急呢。”
回到寝居,亦泠挥手掀开帘帐,将自己埋进了被褥。
简直是悔不当初,为何要去招惹这么一位公主?
如今好了,她不知要费多少心力去应付这位小祖宗。
一旦进了宫,那就是公主的地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日光流转,透过纱帐洒在亦泠身上。
她转过侧脸,看见婢女进来收走了谢衡之早上换下的寝衣。
虽说今日进宫福祸难测,还好谢衡之日日清晨都在宫中。到时候真遭遇了什么,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妻子不管吧?
思及此,亦泠稍安心了些。
恰好曹嬷嬷布好了早膳,亦泠起身经过八仙桌,看了眼桌上可口的饭菜,轻轻叹了口气。
一天中就三餐的时候最舒心,如今公主一道命令下来,亦泠连早膳也来不及吃了。
等等——
亦泠原本已经走过了桌椅,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又回头一看。
这桌上,怎么有两副碗筷?
平日里她睡醒时,谢衡之早就走了,是以都是她一人独自用早膳。
难道……
她立刻问曹嬷嬷:“那个谁……今日没去早朝?”
话音刚落下,门外有人踏进。
亦泠抬起头,见谢衡之阔步而入,右手顺势卸了腰间革带,束着腰身的挺括锦袍顿时翩翩如谪仙。
他将革带递给一旁的婢女,掀袍在亦泠对面坐下,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
“那个谁,今日休沐。”
“……”
怎么早不休沐晚不休沐,偏偏在今日休沐!
亦泠整个人都要倒了似的,愣怔地原地站着,不知今日这宫还进不进得。
谢衡之看她这样失魂落魄,也没问她什么,径直说道:“你放心进宫。即便今日是圣上召见,若是想动你一根头发,也得掂量掂量。”
“嗯?”
亦泠回过神时,谢衡之已经端起了瓷碗喝着粥,仿佛只是在说芝麻蒜皮的事。
而她心里又过于紧张,好一会儿,才明白谢衡之这话什么意思。
可真是狂妄啊。
但亦泠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谢衡之这番话后,确实安心了许多。
跨出门槛前,她想了想,还是带着最后一丝顾虑,回头问道:“钰安公主可不像圣上那般英明神武明事理的,你能保证我毫发无损吗?”
对上她不信任的眼神,谢衡之明显有些不舒坦了。
“我能保证你活着。”
“……”
也行吧。
-
马车从神武门驶入皇宫后,便要下车步行。
心情本就沉重忐忑,起来后也没好好吃过东西,如今又要走这么长一段路,亦泠简直快把“想死”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但站到钰安公主居住的合欢殿前,她还是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可以想死,但不能真的死。
至于钰安公主呢,“禁足”于她而言,似乎就只是一种变相的休养。
如今正在殿前合欢树下的藤椅上半躺着,左手边的水果堆成了小山,不吃,只闻个味儿。右手旁的宫女则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切开金黄油亮的新橙,撒上一层细盐,喂到钰安公主嘴边。
见到亦泠来了,她也没有多看一眼,等亦泠行了礼问了安,她才懒懒地擦了手,屏退一干宫人。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看着一旁的小刀,亦泠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说:“臣妇染了风寒,因此行动慢了些,还请公主恕罪。”
钰安公主闻言,也不跟她计较了,起身走了两步,抬着下巴站到亦泠面前。
“今早起床,本宫想明白了,你那日说得很有道理。”
七天才想明白啊?
“谢衡之确实不能杀。”
钰安公主昂首挺胸,缓缓踱步,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楚仁是本宫的准驸马,有上天护佑,必定还活着。”
亦泠敷衍点头:“嗯嗯,公主说得对。”
“现在或许只有谢衡之知道他的下落,本宫需要有人从谢衡之嘴里挖出实话。”
钰安公主转过身,眼神坚定地看着亦泠,“既然都是谢衡之的仇人,你愿意和本宫结盟吗?”
“……”
从她单枪匹马闯谢府的行为来看,亦泠不是很想和她结盟。
“当然愿意,臣妇求之不得。”
说完,亦泠又实在忍不住垂死挣扎一番。
“不过公主您也知道,我和谢衡之不是那种举案齐眉的夫妻,他不会告诉我实话的。”
“这个你放心。”
钰安公主拍了拍亦泠的手背,“本宫自有办法助你一臂之力,让谢衡之乖乖说出楚仁的下落。”
真的吗?
亦泠不是很相信。
“什么办法?”
“本宫听闻东市的四方医馆里有一味玄天散。”
虽然四周没有人,钰安公主还是凑到了亦泠耳边,小声说道,“无色无味,掺进茶水里食用,便会让人说真话。”
“能不能拿到这味神药,”钰安公主捏了捏亦泠的手,“就看谢夫人的本事了。”
-
其实亦泠如今已经不认为钰安公主能对付谢衡之,自然也不想帮她做事。
但她说的那味玄天散实在神奇,勾起了亦泠十足的好奇心——
若真的有用,那岂不是能抓到谢衡之的致命把柄?
那个四方医馆亦泠也曾听亦昀提起过,表面上悬壶济世,背地里尽卖一些见不得人的药物。
如此神奇的东西,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
要进四方医馆的地下交易场子,有一句特定的暗号“你来做什么”。
若对不出暗号,天王老子来了也进不去。
钰安公主只让她去买玄天散,又没帮她打听到进场的暗号,还得她自己想办法。
此时此刻,马车已经在四方医馆不远处的巷子里停了半个时辰。
亦泠掀开车帷,细细打量着四方医馆的侧门,若有所思。
如何才能进去呢?
正想着,迎面一辆相似的马车驶来,不疾不徐地停在了亦泠面前。
紧接着跳下来一个眼熟的婢女,朝亦泠福了福身,随后便打开车门,一个圆脸少女探出头来。
“谢萱?”
亦泠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谢萱亮晶晶的双眼盯着亦泠,莹白双手比划着:今日东市有杂耍,我来看看。
亦泠点点头,让马夫将马车牵引到一旁给谢萱让路。
“你快些回去吧,今日天冷。”
说罢,亦泠又继续思考着如何进入这四方医馆。
过了半晌,她侧过头,见谢萱还没走,依然笑盈盈地看着她。
“还有事吗?”
谢萱羞赧地抿唇,比划着问亦泠在这里做什么。
亦泠没心思和她周旋,只想敷衍两句应付应付。
“我来买点……”
话说到一半,她心思一动,忽然放柔了声音,慢悠悠地说:“我来买点药材,你要陪我一起吗?”
谢萱双眼一亮,立刻点着头从马车上蹦了下来,迫不及待就要往里走。
能被聪明绝顶的嫂嫂主动邀请,真是太好了!
她脚步雀跃,先亦泠一步推开了侧门。
抬头一看,却是两个彪形大汉站在里面,个个横眉竖眼,当下就吓得谢萱愣在原地。
“来者何人?!”
亦泠牵着裙摆后一步跟上,往里打量了一圈儿,气定神闲地走上去。
“她是谢衡之的亲妹妹。”
那两个守门人一听,凶恶的神情果然有所松动。
但看了眼谢萱,还是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谢萱胆子小,没见过这阵仗,立刻忙乱地比划解释她只是来买药的。
右面那守门人看不懂,转头问亦泠:“她说什么?”
亦泠勾了勾唇,在他身侧低声道:“她说你要是不放她进去,她叫她哥杀你全家。”
作者有话要说:
萱萱:欺负我不会说话??
第14章
四方医馆外。
谢萱已经等了一炷香时间,还不见亦泠出来,心里又急又好奇,探头探脑地想一探究竟,又总是被旁边两个凶神恶煞的守门人吓得缩回脖子。
先前嫂嫂说天气冷了,要来买些当季的药材。但顾忌医馆里病患多,不让她跟着进去,恐让她染了病气。
嫂嫂是贴心的,可动作也委实慢了些。
到底买多少补药需要这么长时间?
而且这四方医馆挺奇怪的,明明声名在外,怎么半天不见有别的客人来?
正想着,别的客人就来了。
还是个熟人。
荣恩侯府家的二公子穿了一身低调的衣裳,埋着头匆匆朝四方医馆走来。
正要和守门人对暗号时,忽然瞥见了站在一旁的谢萱。
他一惊,问道:“谢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谢萱前几年曾去荣恩侯府的家塾读过两年书,因此两人认识。
比划一番后,身旁的婢女如实翻译:是陪嫂嫂来的。
谢夫人?
二公子更惊了:“谢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谢萱有点不想理他了。
来医馆干什么?
来吃饭的,来喝酒的,总不能是问诊买药的吧?
真是个傻子。
就在这时,亦泠出来了。
她根本没注意到旁人,远远地就朝谢萱挥手,待走到面前了,亲亲热热地问:“等久了吧,冷不冷?”
谢萱摇头,笑弯了眼睛,又担心亦泠的情况,比划着问她为什么进去这么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原本是一副姑嫂亲善的友爱景象。
直到亦泠说她没事,只是去买了一些补药。
一旁的荣恩侯二公子差点惊掉了下巴:“补药???”
亦泠这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个陌生人。
说陌生,其实也不陌生。
在她还是亦家未出阁的小姐时,她和这荣恩侯二公子还有过几面之缘。
那时他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成天就知道找亦昀吃喝玩乐。
一别经年,荣恩侯二公子不会知道眼前的“谢夫人”就是他曾经认识的亦家姐姐。
亦泠也不知道,曾经和睦团结的荣恩侯府也已经兄弟阋墙。
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二公子,也惊诧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二公子心里一慌,摸着后脑勺,脱口就说:“当然是来买补药的总不能是来买毒药的吧,哈哈。”
-
从四方医馆出来后,谢萱感觉自己和嫂嫂的距离更近了,一路上双手就没停过,一会儿指指路边的糖点铺子,一会儿悄悄地摸亦泠袖口上的花纹。
亦泠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里全在玄天散上。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拿到了此等神药,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甚至感觉自己即将扼住谢衡之的命脉,因此浑身都激动地紧绷着,全程一动不动。
一回到谢府里,她便支开了下人,亲自去煮了一壶半开的茶。
往书房送去时,她却步步踌躇了起来,双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这玄天散若真有那么神,亦泠要问得可就太多了。
第一个便是问出他犯过什么死罪,圣上知道了会立刻杀他头那种。
可亦泠做了这么些年的闺阁小姐,耳边听闻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若这一遭让她问出了谢衡之什么通敌叛国的罪证,岂不是要引起举国大乱?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测试一番,此药是否真的那么神奇。
毕竟空口白舌的,她怎么知道谢衡之有没有说真话。
那么,有什么问题是答案显而易见,谢衡之平日里却不会轻易承认的呢?
亦泠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答案——
当然就是她“商亦泠”本人!
变成商氏的这些日子,亦泠很清楚地感觉到谢衡之对她没有分毫的情谊。
虽说他从未苛待,甚至可以说是锦衣玉食地将养着。但夜夜睡在一起,他不仅没起过任何欲念,就连多看枕边发妻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世间男人,没几个清心寡欲的。
宫里的太监还会寻着机会找对食呢,谢衡之这样,只能说明他对商氏毫无兴趣。
但偏偏这个妻子是圣上赐婚的,谢衡之若是承认他不喜欢,岂不是打了圣上的脸?
思及此,亦泠有了几分把握。
她推开书房的门,探了半个头进去,没在书案后看见谢衡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