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翘摇【完结】
时间:2024-06-25 17:16:00

  别看她才十九岁,又富有才情,其实说起话来好伤人的。
  而且她自视甚高,最瞧不起的就是没文化的人,还都是未出阁的闺阁小姐时,她就最爱针对亦泠。
  “财女”的名号,就是她在大庭广众下给亦泠取的,还说她不配和商氏一个名字。
  天知道她生下来就是这个名字,是商氏后来改的!
  每每想起那日的羞辱,亦泠都能委屈得哭倒长城。
  怎么都死过一回了,还躲不过这个女人呢?
  而且今日太后回宫,她不去陪着太后,跑来周府做什么?
  亦泠再也装不了淡定,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虚浮地行了个礼。
  “见、见过太子妃娘娘。”
  没敢抬头,只一席翠蓝缎子宽拖遍地金裙进入了亦泠的目光中。
  沈舒方站到亦泠面前,睥睨着下面屈膝行礼的年轻小姐们,冷冷说道:“就你们那点儿学识,也配和谢夫人行飞花令?”
  亦泠:“?”
  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出,只埋着头不说话。
  沈舒方又道:“谢夫人平日里会的是鸿儒硕学,你们几个却把人家请来玩什么行酒令,当真是不嫌丢人。”
  亦泠:“……”
  也、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总之沈舒方这么一说,那些凑热闹的姑娘们纷纷散了去,不敢再在太子妃面前找不痛快。
  于是亦泠再抬头时,沈舒方转过身来扶起她,嫣然而笑。
  大白天的,眼里居然盛满了星星。
  “我前些日子写了几首诗,今日终于得见谢夫人,不如请谢夫人为我指点指点?”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过这可比让她作诗简单多了。
  下不了蛋,还不会评价鸡蛋吗?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是消受不了沈舒方的这副面孔,但亦泠总算是能绷住得体的表情,朝她点了点头。
  沈舒方一喜,立刻让婢女掏出了一张金箔花笺,亲自铺展开来,献宝似的递到亦泠面前。
  娟秀小楷,行云流水,倒和她目中无人的性格不像。
  但亦泠仔细一看内容,刚噙起的假笑忽然僵在了嘴角。
  “如何?”
  沈舒方满脸忐忑地看着亦泠,“可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我觉得有些字眼还需斟酌。”
  “无需改进了。”
  亦泠皮笑肉不笑,“此诗甚好。”
  “真的吗?”
  沈舒方两眼忽然放光,“那好在哪里呢?谢夫人您展开说说?”
  好在哪里?
  它好就好在一共二十个字的五言绝句,竟然有四个她不认识的生僻字。
  “谢夫人?谢夫人??”
  面对沈舒方的追问,亦泠咬着牙,笑僵了脸。
  既然被架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她只能……
  -
  周府留溪阁,共上下两层。
  檐角轻盈飞翘,四周假山长廊环绕,幽静典雅,是周阁老惯用的待客之处。
  罗家二公子正端坐棋盘前,与周阁老对弈,每一子都举步维艰。
  倒不是因为周阁老的攻势咄咄逼人,而是谢衡之就坐在后面的靠背栏杆。虽然他向来观棋不语,但罗二公子知道他一直关注着棋局。
  罗二公子去年刚入了翰林,父亲也是内阁要臣,仕途可见一片光明。
  不过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恐怕还得是后面那位说了算。
  是以他每一步棋都在铺谋定计,期盼谢衡之看到他的能力。
  可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周阁老下一子落定,罗二公子就知道自己上一步走得太急躁,落入圈套了。
  败局已定,罗二公子脸上讪讪,回头去觑谢衡之的神情。
  可谢衡之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棋局之上了。
  他垂着眼,看似是望着楼下水中游鱼,实际思绪已经飘到了后院。
  已经半个多时辰了,那边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
  往日她如此消停,不是在睡觉便是在……
  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上留溪阁。
  找到谢衡之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谢大人!您夫人她、她……”
  谢衡之撩眼:“她怎么了?”
  小厮:“她晕倒了!”
  谢衡之:“……”
  毫不意外。
第17章
  亦泠被安置在西厢房,是周家大小姐出嫁前的闺阁,虽空置了几年,但日日有人打扫,布置得温馨干净。
  周府的女客们都在这里候着,连原本在午休的周老太太听闻了消息也换了衣裳赶过来,还带来了平日为自己调理身子的大夫。
  屋子里挤满了人,本就略显嘈杂。
  惊魂未定的沈舒方不停地跟大夫确认亦泠的情况,而大夫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把着她的脉,眉头快拧成了“川”字,也诊不出个所以然。
  在这么多道关切的目光下装晕,可太煎熬了。
  偶尔抖一下睫毛,亦泠都要担心会不会被人识破。
  好在锦葵这丫头关键时刻倒挺机灵,时不时拿帕子擦擦亦泠的脸,以掩饰她不自然的神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喧闹的屋子忽然安静了。
  亦泠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是谢衡之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听到了谢衡之的声音。
  “见过太子妃娘娘。”
  “都什么时候了还做这些虚礼!”沈舒方急切地说,“你快去看看你夫人吧。”
  屋子里越发安静。
  亦泠清晰地听到了谢衡之的脚步声,并感觉到了他气息的逼近。
  一道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亦泠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全身僵得如同石块。
  不过很快,谢衡之便转头面向了沈舒方和周老太太。
  “娘娘和老太太不必担忧,我夫人她向来娇弱,来了上京便一直水土不服,晕厥是常有之事,待我带她回府休息休息便好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
  特别是周老太太,作为主人家,她听说亦泠没什么大碍,连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只有沈舒方穷追不舍:“水土不服?你竟没有找大夫为她调理吗?而且她都经常晕厥了,怎能不是大事?你平日里怎么照顾她的?”
  “娘娘说得是。”
  谢衡之说,“臣这就带她回府好生照看。”
  说完,谢衡之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几个婢女。
  她们正要上前,沈舒方突然又道:“这些事情你竟然让下人做?”
  亦泠:“……”
  托太子妃娘娘的福。
  她最后是在众目睽睽下被谢衡之抱出厢房的。
  -
  谢衡之看着清瘦,没想到抱亦泠就像抱一只兔子般轻松。
  也正因如此,亦泠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能闻到他衣衫上淡淡的熏香,甚至能感知到他的体温正一点点和自己的身体相融。
  煎熬,纯纯是煎熬!
  而且这周府也太大了,怎么半天都走不出去。
  偏偏他个子又高,每走一步,亦泠都担心他若是稍有不慎,自己定会摔个半死。
  所以亦泠总忍不住悄悄睁开一只眼,要么瞧瞧还有多远,要么偷觑谢衡之是何表情。
  好在他走路目不斜视,不会垂眸看一眼怀中的女人,只留了个下颌给她看。
  只是他走着走着,依然平平看着前方,嘴角忽然弯了起来。
  这青天白日的。
  亦泠眯眼偷瞥四周,明明无事发生,他莫名其妙笑什么笑?
  怪可怕的。
  一刻钟后,亦泠总算躺到了谢府的马车上。
  她浑身已经酸得像干了三天脏活累活,趁着锦葵为她垫软枕时悄悄翻了个身,松活松活筋骨。
  锦葵也赶紧挪了身子,挡住谢衡之的视线,顺道揉了揉亦泠的胳膊。
  主仆俩齐心协力演了半天,实在辛苦。
  这时,她听到谢衡之淡淡的声音。
  “行了,别装了。”
  亦泠:“……”
  锦葵一溜烟儿跑了,只剩亦泠还直挺挺躺在马车榻上。
  待车厢内只剩她和谢衡之二人时,她先睁开了一只眼,偷偷瞥着谢衡之。
  见他面色平静,亦泠才轻手蹑脚地坐了起来,缩在角落里。
  沉默半晌,她讪讪道:“辛苦大人了。”
  谢衡之似乎没打算理她,连句客套话都不说。
  不过亦泠也不在乎,她一面揉着脖子,一面自言自语,为自己化解尴尬。
  “太子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周府呢?她不是该在宫里迎接太后吗?”
  在她的碎碎念中,谢衡之慢悠悠侧过头,却看见她耳廓上竟然有斑斑血痕。
  “太子妃娘娘都出来了,会不会钰安公主也……”
  耳朵突然被人碰了一下,亦泠浑身一凛,转过头去,愣怔看着谢衡之,“你做什么?”
  她的耳朵很白,红色的血痕尤为刺眼。
  谢衡之问:“这是怎么回事?”
  亦泠当然不好意思说这是她装晕时不小心摔的。
  “许是什么时候不当心,被石子儿刮到了。”她摸了摸自己耳朵,嘀咕道,“你眼神还怪好的,这都被你看见了。”
  谢衡之没戳穿她,只是看着她的耳垂,沉声道:“你若不想和太子妃来往,随意找个理由打发了便是,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打发?
  亦泠惊诧道,“她可是太子妃!”
  谢衡之:“那又如何?”
  亦泠:“?”
  她呆呆看着谢衡之的脸,实在想不明白这个清隽英挺的男人,是如何用这般轻松的口吻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的。
  -
  不过有了谢衡之这句话,亦泠倒是可以理解为,沈舒方对她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
  再仔细一想,其实她今日也大可不必如此惊慌。
  沈舒方对自己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应当只是太过热情了而已。
  毕竟以前她就总把“商大才女”挂在嘴边,简直将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奉如神明。
  如今商氏嫁了过来,她怎会不激动?
  亦泠当时只是没想到,堂堂太子妃沈舒方竟然还有这么一面罢了。
  想通了这一层,亦泠对今日之事也就没那么恐惧了。
  不就是一个狂热的推崇者?大不了就……遇事不决,装晕解决。
  跟钰安公主这种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比起来,真是好糊弄多了。
  说起钰安公主。
  亦泠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愁思又重新涌上心头。
  她总不能在这谢府躲钰安公主一辈子吧?
  这样别说报仇,她闷都得把自己闷死。
  “谢——”
  亦泠转头,正想找谢衡之探探口风,看看有什么法子能解决此事。
  却见他身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男子,正低声与他禀报着什么,神情肃穆。
  待他说完,谢衡之略微点头,那男子便匆匆离开。
  而原本打算回林枫苑的谢衡之也掉了头,看样子是准备离开谢府。
  他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亦泠说:“我今日有要事,夜里便不回府了。”
  亦泠:?
  那怎么行!若是夜里没有谢衡之,她犯起病来可是要磨掉半条命的!
  亦泠此刻哪儿还有工夫想什么钰安公主,急切问道:“为何不回?你可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
  谢衡之显然不想跟亦泠透露太多,转头吩咐锦葵,“照顾好夫人。”
  说完便要走。
  亦泠心头一慌,什么也不顾了,上前便拉住谢衡之的衣袖。
  “你不要走!”
  四周奴仆见状,纷纷背过了身。
  亦泠根本没注意到他人的反应,只顾着留下谢衡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要出去啊?!”
  谢衡之扭头看过来,目光极慢地一寸寸扫过亦泠的脸,最后定格在她双眼。
  眉梢一抬,什么都没说,亦泠就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但为了留下谢衡之,她也是豁出去了。
  指尖一寸寸攀上他的袖口,最后覆在他掌心。
  亦泠轻轻晃着他的手,仰起头来,眸子里映着盈盈水光。
  “或者……你夜里还是回来,好不好?”
  谢衡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
  随即,他移开视线,利落地抽出自己的手,转头就走,只丢下一句话。
  “有事就派人来文华殿找我,我不会去别处。”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亦泠气得跺脚。
  无情!
  -
  谢衡之决心了要走,亦泠就算有八只手也留不住他的。
  气了一阵儿,接受这个事实后,亦泠又开始安慰自己。
  她这段时间和谢衡之虽没有什么亲密接触,但也算朝夕相处,确实再没犯过病。
  是不是已经好了呢?
  在紧张与忐忑中,夜幕降临了。
  一切还算安好,除了有些劳累外,倒是没什么异样。
  于是亦泠早早便歇下了。
  冬夜里风寒,屋子里地龙烧得暖,窗户没有全关上,能听见锦葵和曹嬷嬷在外面窃窃私语的声音。
  许久许久之后,亦泠却是被冷醒的。
  她睁开眼,看了看四周,窗外廊上还亮着几盏灯,曹嬷嬷胖乎乎的影子映在窗上,正在喝着刚温好的清酒。
  看来她没睡多久,还不到子时。
  那便糟了。
  亦泠费力地坐起来,摸了摸被褥,果然已经被她的冷汗浸湿。
  她连忙把曹嬷嬷叫了进来,吩咐她派人去请谢衡之。
  “让他快些回来,就说我病了。”亦泠说,“越快越好!”
  曹嬷嬷瞧着亦泠是有些虚弱,犹豫道:“老奴这就遣人去请大人,不过也要让人去请个大夫来。”
  “不必。”
  亦泠摇摇头,“你们快些把大人请回来就好。”
  此事一出,林枫苑守夜的下人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面谨慎地照看着亦泠这边,一面也都盼着谢衡之快些回来。
  深更半夜的,寒风侵骨,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亦泠不敢睡下,披着一件外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以强撑精神。
  总算挨到了子时一刻,遣去宫里请谢衡之的小厮也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没敢直面亦泠,只悄悄在门外对曹嬷嬷摇了摇头,低声道:“大人有要事,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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