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翘摇【完结】
时间:2024-06-25 17:16:00

  钰安公主推开了阻拦她的太监,一下又一下拍着殿门。
  “父皇!父皇!女儿有要事相告!”
  “父皇!您快出来吧!谢衡之他今日犯下了弥天大罪!”
  太监一听,连忙上前拉开了钰安公主。
  “公主!这话可不兴瞎说呀!”
  “本宫没有瞎说!”钰安公主挣扎着大喊,“父皇!父皇呢!”
  太监:“公主您就别喊了,圣上他今日闭关入定,涵养胎元,您若是扰到了圣上,那才是弥天大罪啊!”
  钰安公主闻言果然冷静了下来。
  难道要等父皇出关再处置谢衡之?那到时候黑的都被谢衡之说成白的了。
  她拎着裙摆退了两步,往西边一看,浓稠的云层里藏着半轮灰白的月亮,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
  她这才恍然想起来——
  除了父皇,如今皇宫里还有一位说得上话的太后!
  -
  被钰安公主这么一通折腾,再回到谢府,亦泠浑身已经快散架。
  曹嬷嬷嗓门虽然大,嚷得人闹心,却有条不紊地安排人给亦泠沐浴更衣,还早早准备了安神的汤药。
  但这一夜,亦泠依旧睡得不安稳,梦断魂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钰安公主的行为太超出亦泠的认知,她一闭上眼,耳边就是钰安公主尖锐又偏执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问着她,楚仁到底在哪里,不说就杀了她。
  不一会儿,梦境又变成了谢衡之夜闯合欢殿的画面重现,与公主的侍卫短兵相接。
  也不知是谁的血溅了出来,吓得亦泠尖叫着惊醒,也吵醒了一旁的谢衡之。
  后来他说了什么,亦泠已经完全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苏醒,看到大亮的天光,亦泠才算从合欢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只是她的眼下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青黑,少不得要装扮一番。
  坐到镜台前,亦泠细细地描眉,锦葵在一旁轻柔地为她篦头。
  整个谢府一如往常般平静,连曹嬷嬷都没有往日聒噪,生怕吵到了亦泠。
  用胭脂水粉遮掩了疲惫的痕迹,亦泠心情好了些,准备再挑件亮色的衣裳。
  可她一回头,竟看见屋子里的衣架上,整整齐齐地挂放着谢衡之的朝服和乌纱帽。
  亦泠愣了下,叫来曹嬷嬷问道:“大人今日没去上朝?”
  “是啊,大人在书房呢。”
  曹嬷嬷问,“夫人要找大人吗?”
  亦泠没说话,只是拧眉盯着那套朝服。
  今日既不是休沐,他为何不去上朝?
  思及此,亦泠不由得再次为昨夜的事情惴惴不安起来。
  一边是公主绑架臣妻,一边又是臣子夜闯公主寝宫。
  到底孰轻孰重?
  谢衡之不去上朝,是在给天家甩脸子,还是在躲避祸事?
  无论哪一种可能,亦泠觉得自己都无法独善其身。
  她再也坐不住,其实就往谢衡之的书房去。
  几名护卫却远远将她拦了下来,说谢衡之在处理要事,她不能进去。
  亦泠望着书房那紧闭的门,心中越发担忧。
  到了傍晚。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谢衡之依旧没从书房出来,其他人也进不去。亦泠没办法从谢衡之那里知道情况,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焦急地等着他出来。
  等啊等的,亦泠没等到谢衡之,倒是门房那边,通传太子妃沈舒方来了。
  亦泠一听就心知不妙。
  堂堂太子妃夜里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果然,沈舒方愁容满面,急匆匆地进来就问:“谢夫人,谢衡之人呢?”
  亦泠说:“他在书房。”
  沈舒方沉吟片刻,才抬眼道:“谢夫人,大事不妙了!”
  亦泠:“……”
  她就知道!
  心中一着急,亦泠连忙问道:“可是因为昨夜的事情?”
  “当然!”
  沈舒方说完这句就闭了嘴,等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时,她才焦急地继续说道:“其实我清晨便听闻了昨夜的事情,可毕竟人多口杂,我只能等到夜里才敢偷偷过来找你商议。”
  她又压低了声音,握住亦泠的双手。
  “谢衡之也太大胆了些,虽说都是为了救你,但这番行事的后果反而是害了你!如今整个朝野都知道了,今日参谢衡之的折子快堆上了天,说他欺辱公主,蔑视天家,要治他死罪!”
  亦泠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大了。
  她焦灼地问:“圣上那边是什么态度?明日可会降罪?”
  “倒是没有这么快。”
  沈舒方说,“好在圣上昨日闭关了,没个十天半月出不了。”
  在亦泠稍稍松一口气时,她又说:“可不巧的是那老虔婆昨日回了宫,她向来不喜太子,一心想让她偏爱的大皇子重登储位,谢衡之又是明确的太子拥护者,她怎会放过这次的机会?今日有这么多折子参谢衡之,就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亦泠听了半晌,迷茫道:“臣妇冒昧问一句,那老虔婆是……?”
  沈舒方急得直想跺脚:“太后啊!”
  亦泠:“!!!”
  她这嘴,跟着叫什么老虔婆。
  沈舒方急得上头,完全不顾礼法,还咬牙切齿地念叨道:“这老虔婆,嘴上说着阿弥陀佛,爪子却时时伸出来搅弄是非煽风点火。这才一夜时间,她就煽动了这么多人,可真是好手段呢。”
  亦泠也着急道:“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太子殿下的同胞妹妹,这回果然是踢到铁板了。”
  若早知钰安公主和谢衡之的恩怨会发酵至牵连自己,亦泠说什么也不会在那日煽风点火。
  沈舒方闻言却道:“即便母后和太子殿下想帮忙,如今也是无能为力啊!”
  亦泠:“为何?”
  “你竟然不知道吗?”沈舒方惊诧道,“彭三趟原是太子部下,一朝造反,虽已平定,却让母后和太子居于风口浪尖。为此母后主动幽居国寺祈福,立誓不问世事。太子也特意揽下了蜀地栈道的苦差,又斩杀了不少与之有过旧交的部下,这才稍稍平息了外界的猜疑。”
  “太子殿下鞭长莫及,母后也囿于国寺,如何帮忙?”
  亦泠竟不知道,当初庆阳一战竟然还有这事儿。
  难怪当初谢衡之打了胜仗却未居功,封赏全让她一人得了。
  可这会儿不是回想往事的时候,亦泠也全然忘了自己以前有多害怕沈舒方,完全把她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反握着她的双手,问道:“那娘娘觉得臣妇该如何是好呢?”
  沈舒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赶紧和谢衡之和离!”
  亦泠:“啊?”
  沈舒方:“你先和离将自己摘出来,赶紧修书一封送去江州。商老先生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大员都出自你们江州书院,到时集体上书为你求情,想来应该能暂时保住你。”
  亦泠被沈舒方说得越来越紧张,但还留了一丝理智。
  “不行,我绝不能和谢衡之合离!”
  沈舒方:“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跟他合离了我也活不了命。
  亦泠自然不能告诉她实情,她只是紧紧拧着眉,愁得说不出话。
  沈舒方望着亦泠这般神情,恍然大悟。
  “原以为你只是才气傲人,没想到对爱情也是如此生死不渝,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好的女子?”
  亦泠:“?”
  还没反应过来沈舒方在说什么,她的眼神已经从崇拜变成了决绝,握着亦泠的手说道:“你放心,我这就回去求我祖父,以他的威望想必也能斡旋一二。”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商大才女!
  -
  沈舒方一走,曹嬷嬷借着送安神药的功夫走进来,好奇地问道:“夫人,太子妃娘娘大晚上来做什么了?”
  亦泠没有回答曹嬷嬷,只拧着眉头来回踱步。
  如今圣上推崇焚修,信奉道教,追寻长生之法,宫里养了一群“真人”作伴,已经两年不上朝。
  朝政全由谢衡之把持着,党同伐异的事情干了不少,背后想要拉他下马的人更多。
  首当其冲的便要属太后和大皇子一党。
  但若要在他的权势之下抓住他的大错,也是不易。
  毕竟谢衡之甘愿居于人下,把不管事的周阁老推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挡在了他的身前做传声筒,万事要抨击也轮不到他头上。
  而群臣们虽然心知每日的奏折都是由谢衡之批阅,但那一本本折子又确实是从太一宫里送出来的,明面上又是周阁老决策机务、执笔票拟批答,谁也无法直接指责谢衡之僭越。
  昨夜的事情,却算是谢衡之主动把自己脑子伸出去给人砍。
  太后和大皇子说不定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一旦抓住了谢衡之这条辫子,怎会不往死里搞他?
  等圣上出关,想必就是降罪之日了。
  难怪日理万机的谢衡之今日竟然没去上朝,躲在家里不露面……
  不行。
  亦泠绝不能坐以待毙,给谢衡之这厮陪葬。
  她不再犹豫,再一次去了谢衡之的书房。
  护卫依然拦住了亦泠。
  而这一回,她不再听令,沉声道:“都给我让开!”
  护卫们自然没有动,像雕塑一般稳稳挡在亦泠面前。
  直到书房里传来了谢衡之的声音。
  “让她进来。”
  四个护卫立刻利落往旁边一退,给亦泠放了行。
  冬天的风吹得隐秘,不见树梢颤动,脸上却犹有刀子在割。
  推开书房的门,亦泠垂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待她平复了心情,看向书房内时,却见谢衡之穿着一身宽松常服,正站在书案前……端详一幅字画?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不等谢衡之开口,亦泠开门见山道:“你知不知道参你的奏折已经堆成了小山?”
  谢衡之回过头,轻飘飘看了亦泠一眼。
  “知道。”
  “那你还在这里看什么字画?”
  亦泠急切地说,“你在书房里待了一天,可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了?”
  谢衡之和亦泠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墙,他丝毫没被她的焦灼感染到,连目光都只是落在面前的字画上。
  “急什么,我自会处理妥当。”
  语气如此从容自若,却又不容置喙。
  他说完后,便自顾自拿着字画走向了博古架,没有再看亦泠一眼。
  亦泠久久不动,盯着他的背影。
  半刻钟后,终是无声地退出了书房。
  不得不承认,谢衡之这个人,行事虽狂目空一切,可他想做的事情,几乎没有做不到的。
  此刻他既然如此淡定,一定是有了自救的法子。
  但他不愿意说,亦泠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的。
  既然如此,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
  自此之后,亦泠依旧日日待在林枫院,惶恐不安地度日。
  等着头顶上那把刀的落下,抑或危机彻底解除。
  可宫里却没传来任何风声,就连沈舒方也没传什么消息过来。
  这并不能让亦泠安心,反而越发恐惧。
  众所周知,自古朝堂大事,都是动静越小事儿越大。
  何况亦泠还发现,谢衡之也一直没再离开过谢府。
  他这几天日日清晨起床后便去了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忙起来的时候,连送进他书房里的餐食也一口不动地送了出来。
  他何时有过分明日理万机却又三天不上朝的先例?
  一定是躲在家里密谋着什么……
  亦泠总觉得必有大事发生,却又不敢多问。
  这天傍晚,锦葵见亦泠情绪低落,便劝她去院子里走走散心。
  亦泠心不在焉,人走在小径上,心里却还在担心着自己的小命。
  到了后院时,锦葵悄悄说:“夫人,您有没有发现府里最近有些奇怪?”
  亦泠:“……你才发现吗?”
  锦葵羞赧地挠挠头,又说:“这几日总有人来府里,一个个都黑着脸,看起来可吓人了。”
  可不是嘛。
  亦泠也碰见好几回了,那些人虽然没有穿官服,行事也低调,但一看就是不是平头百姓。
  往谢衡之书房里一待便是几个时辰,一点儿响动都没有,不知道在干什么。
  越发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想到这些,亦泠又陷入惶悚不安中。
  盯着地上的花花草草,脑子里突然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这时候,锦葵忽然惊呼起来:“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亦泠猛地抬起头,见两个穿着黑衣的陌生男子,手里端着落了锁的木盒子,正从后院小门里悄声进来。
  他们听到锦葵的惊呼也不慌张,反而朝亦泠恭恭敬敬鞠躬行礼,随后便径直越过她们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全程一言不发,和谢衡之是如出一辙的淡定。
  锦葵还在慌乱地碎碎念,亦泠却瞪大眼睛盯着他们的背影……
  啊!她明白了!
  原来谢衡之的自救法子竟是……
  亦泠忽然捂住了嘴,以防自己惊呼出声。
  虽、虽着实疯狂了些,但仔细一想,这似乎确实是他唯一可以保命的法子了。
  -
  是夜。
  谢衡之忙了一天,回到寝居时,亦泠已经安然躺在了床上。
  她好像不似前几日那般担惊受怕了,似乎已经缓了过来。
  于是谢衡之也脱了外衫躺了下来。
  他闭上眼,屋子里静谧温暖,身旁的女人也不再翻来覆去。
  这几日因为亦泠食欲不振,府里厨房便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
  不是山珍海味,就是齁甜的点心。
  没一样是谢衡之爱吃的。
  如今看她已经好了许多,那便是该让厨房做些合他胃口的东西了。
  清炒藕片,还是文思豆腐……
  正想着明日要安排吃什么的时候,谢衡之赶紧亦泠忽然翻身凑到了他耳边。
  用极低的气音,神神秘秘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造反?”
  谢衡之:“?”
第19章
  亦泠活了两辈子,都没遇到过如此安静的时刻。
  黑漆漆的夜里,夜灯亮在‌远处,只够看见枕边人的大致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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