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望着天,握紧了袖中的双拳。
父皇偏信谢衡之,母后和太子哥哥也与他情同一家。
如今连太后都无法钳制谢衡之了吗?
不行。
她堂堂一国公主,决不允许这种奸臣祸国殃民。
既然太后不管,那她来管!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公主,势单力薄的,又无背后靠山,能找谁帮忙呢?
脑海里闪过一张张面孔,最终她也只是叹了口气。
一个个的,无非都是谢衡之的走狗罢了!
哦,对了!
有一个人,对谢衡之的恨意不比她少。
钰安公主双眼一亮,立刻叫人备车,马不停蹄出了宫。
-
亦府。
亦昀又挨了一顿打,因为他昨日先是对谢衡之的夫人出言不逊,又在太子妃面前失态,后来还和薛老夫人扭打起来抢回了碎成两半的牌位。
可谓是丢人丢到家了。
不过亦昀这两年挨打就像吃饭一般,倒也不在意,养个两日便恢复如常了。
他此时正在自己房里修补牌位,身旁摆了一盆鳔胶,用掉了一大半,却始终无法将牌位严丝合缝地粘合起来,急得已经满头大汗。
每每失败一次,他都要在心里诅咒谢家十八代一次。
忽然间,一个涂了彩漆的石子儿从窗外飞了进来,砸到他脚边。
亦昀躬身捡起来,鬼鬼祟祟地张望四周。
确定屋外没有人盯着他后,他将牌位藏到床底下,然后翻窗溜了出去。
一路猫着腰走到梨沁园,从小门钻进去,在一处荒芜的石山后,果然见一个蒙面女子站在那里。
亦昀上前弓腰行礼,还未开口,钰安公主就拦住了他。
“说过多少次了,在外不可行此大礼,引起别人注意可怎么办?”
亦昀没再坚持行礼,只是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公主找我何事?”
见他如此颓丧,钰安公主挺起胸脯,郑重其事地说:“本宫想到了对付谢衡之的法子。”
亦昀果然抬起了脑袋。
但他眼里却装满了怀疑:“当真?”
“自然当真!”
钰安公主转过身,面朝杂草丛生的荒地,一副稳操胜算的模样,“如今谢衡之只手遮天,单凭你我想扳倒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转过头,目露精光:“硬碰硬自然是不行的,我们应当另辟蹊径,从他枕边人入手,套出他的把柄!”
亦昀不解地眨眼:“枕边人?你说他老婆?”
钰安公主点头。
亦昀眉头蹙得更紧:“那毒妇心思深沉,你我如何能套出谢衡之的把柄?”
钰安公主没说话,只是伸手轻拍亦昀的肩膀,意有所指道:“那就看亦小公子的本事了呀。”
亦昀:“?”
明白钰安公主是什么意思后,亦昀猛然跳开一丈远:“疯了吧!我死也不会去勾引那个毒妇的!!”
钰安公主见他如此气急败坏,也一把扯了面纱。
“你不想为你姐姐报仇了?”
亦昀绷直了身体,瞪眼望着钰安公主许久,咬牙道:“那为何不是你去勾引谢衡之,岂不更直接?”
钰安公主:“荒唐!本宫可是有未婚夫的人,而且本宫是公主,不要名声吗?!”
也对。
亦昀垂头想了想,又忽然抬头。
“那我便不要名声了吗?!”
钰安公主反问道:“你还有什么名声?”
作为户部尚书的儿子,亦昀虽算不上这上京头号纨绔,却是出了名的废物。
长到十七岁,既无功名在身,又娇生惯养走不了武官的路,肉眼可见的前途渺茫,成天还只知斗鸡走狗,毫无上进心,哪个高门大户乐意把女儿许配给他?
反正已经不会有什么好姻缘了,拼了自己的名声去给自己姐姐搏一个公道,有什么不可以?
亦昀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愣怔地想了半晌,踌躇道:“可谁都知道那毒妇痴恋谢衡之多年,我……我如何能成功?”
钰安公主见他松动,连忙趁热打铁:“谢夫人痴恋谢衡之,不过是因为自小生在江州,没见过什么男人罢了。”
“如今她嫁来上京半年有余,日日足不出户,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做乱花渐欲迷人眼吧?”
她上前两步,又笑吟吟地说:“何况,亦小公子的容貌可不比那谢衡之差半分。”
亦昀半信半疑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当真?”
“自然当真!”
钰安公主信誓旦旦道,“那谢衡之成日惺惺作态,老气横秋,如何比得上亦小公子这等鲜衣怒马少年郎?”
亦昀的自信心在钰安公主几句夸赞中急速膨胀,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眼神。
“那我便……试上一试?”
-
第二日午后,亦泠用过午膳后,让锦葵去给她找了一本《孙子兵法》来。
自打从昨天宫里回来,亦泠倒头睡了个安心觉后,又陷入沉沉的迷茫中。
她如今是亲眼见证了谢衡之的大权独揽,连天家都不能奈何他了,自己怎能松懈呢?
将养了这么久,她这晕厥的毛病似乎也有了好转的迹象,即便谢衡之半夜才回,她也没那般难受了。
思来想去一整天,她心觉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开始严谨地筹划复仇大计。
可这眼睛却不争气,兵法看了不到一刻钟,眼皮便像灌了铅似的,重得快睁不开。
就在她小鸡啄米般耷脑袋时,曹嬷嬷的大嗓门忽然在外响起。
“夫人!夫人!”
亦泠猛然惊醒,下意识捧起书假装在看。
直到曹嬷嬷跨进门来,亦泠意识也倏然回笼,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待字闺中被母亲拘着读书的亦小姐了。
她叹了口气,放下书卷,懒懒靠在榻上,不满地说:“下回别一惊一乍的。”
曹嬷嬷赔笑道:“是老奴粗鲁了。”
亦泠:“说吧,何事?”
经了提醒,曹嬷嬷刻意放低了声音说道:“亦小公子来了,亲自递的拜帖,如今人就在仪门外候着呢。”
亦昀?
亦泠倏地坐直,整个人都朝曹嬷嬷倚过去。
“他来做什么的?”
曹嬷嬷摇头:“小公子也没说,只带了好多东西,说一定要见到夫人您。”
“他一个人吗?亦夫人呢?”
“就小公子一人。”
亦泠稍一思忖,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想必是被爹娘下了死命,要亦昀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否则要他好看。
“叫他去前厅等着吧。”
不消一刻钟,亦泠换好衣裳,领着下人们一同匆匆前往待客前厅。
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亦泠便险些被亦昀的衣着晃瞎了眼——
通身艳紫色的锦袍,一把细腰上还挂满了玉坠茄袋,头上又戴着嵌了珠宝的金色抹额,整个人是一通的花里胡哨,毫无品位!
偏偏亦昀打小就觉得自己穿紫色最帅,平日里还不肯随便穿了,一般都要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穿着出去丢人现眼。
如今乍一看又是这身紫色,亦泠实在没忍住,人还没走进去便脱口说道:“说了多少次,你穿紫色真的很丑!”
正埋头紧张整理衣衫的亦昀忽然握紧了拳。
这个世上只有他姐姐能说他穿紫色丑,这个毒妇有什么资格!
可一想到自己和钰安公主的大计,亦昀还是转过身来,忍辱负重地行礼。
“谢夫人说得是,小生回去就扔了这些衣裳。”
他埋着头,看不真切眼神。
亦泠只能瞧见他涨红的脸颊,但也大致确定了心中猜想。
谁知紧接着,她就看见亦昀抬起头来,胁肩谄笑地说:“小生前些日子犯了糊涂,在夫人面前失礼了,今日特地来赔礼请罪的。”
他左手往身后一指,随从打开箱子,其中金银珠宝险些又晃花了亦泠的脸。
赔礼确实是来赔礼的。
可他这眼神怎么如此……
亦泠生出几分警惕,抬着下巴点点头。
“东西我收下了,过去的事便当作没有发生过。”
大概亦昀也没料到对面的毒妇竟如此好说话,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两人就这么在前厅里大眼瞪小眼,周身弥漫出一丝丝可以称之为尴尬的气息。
许久。
亦泠探头:“还有事?”
她可不想亦昀在谢府这个是非之地久留。
没想到亦昀还真有事。
他又凑上前来,精致的一张脸却笑得奴颜婢色。
“小生最近新研习了一套拳法,不如打给夫人看看?”
亦泠:“?”
莫不是想藉机刺杀她吧?
那几乎就是等于玉石俱焚了。
亦泠思量半晌,决定必须探究探究她这弟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她挥挥手,叫来了七八个护卫将自己团团围住后,朝亦昀比手:“请吧。”
亦昀:“……”
这毒妇竟如此贪生怕死。
可话已经放了出去,他总不能不表演了。
于是亦昀便在谢府十来双眼睛的注视下凭空打起了一套拳。
伴随着他“嘿嘿哈哈”的吼声,整个前厅越来越安静。
直至亦昀差点被自己换腿的动作绊倒,他终于在这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护卫面前停了下来,讪讪收起拳头,却不知该放在哪里,只好挠挠后脑勺。
“打完了?”
亦泠眨眨眼,随后干巴巴地鼓掌,“亦小公子果然武艺过人。”
“谢夫人谬赞了……”
亦昀说话声音愈发小,却又不告辞,频频抬眼瞄着亦泠。
亦泠:“还有事?”
亦昀没回答,又扭头往门口看去。
毕竟是亲姐弟,亦泠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想法。
“你放心吧,谢衡之今日不在。”亦泠说,“你有话便说。”
亦昀果然松了口气,接着便将双手揣进袖里,侧头看向亦泠,嘴角抿出一道自认为很勾人的弧度。
“谢夫人,您过来一下。”
亦泠:“?”
她不是很敢靠近。
亦昀又朝她挤眉弄眼:“谢夫人,您过来一下,小生给您变个戏法。”
什么玩意儿。
亦泠环顾四周,想来亦昀也打不过这么多护卫,于是才一步步朝他挪去,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站定。
亦昀嫌这距离远了,主动靠近过来,神神秘秘地耸起肩背挡住其他下人的视线,在亦泠耳边低声说:“谢夫人,您看好了。”
大概是被他的架势迷惑到了,亦泠也不自觉地同他一样微弓着背,两人凑出个交头接耳的模样。
紧接着,亦昀伸出右手,在亦泠眼前翻转一圈,唰地一下翻出一朵大红芍药,递到了亦泠面前。
亦泠:“……”
见她冷着脸没什么表情,亦昀立刻伸出左手,变换了好多种手势,最后翻出一朵芙蓉花。
亦泠:“……”
看着面前两朵花,亦泠终于动了下眼睛,看向亦昀的脸。
给我的?
亦昀嗖地一下就把花塞到了亦泠手里。
亦泠只恨自己读书太少。
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尴尬,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就在她思忖着如何打发他走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带上你的花,滚出去。”
亦泠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自己手里的两朵花又变戏法似的消失了。
她抬头,看见那厚重的门帘尚且还在飘动,亦昀却已经带着刚从她手里抽走的花从正门蹿出了老远,跑得比狗还快。
再往旁看去,谢衡之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就站在正厅一旁,冷脸看着她。
亦泠很是诧异:“你怎么回来了?”
谢衡之垂眼,目光掠过屋子里那堆讨女人欢心的金银珠宝,声音里带着丝丝寒意。
“怎么,打扰你二位了?”
第23章
“打扰倒是谈不上,只是……”
亦泠说到一半,忽然紧了一口气,胆虚地瞄着谢衡之。
大白天的,他整个人怎么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语气里还夹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味儿,不太对劲。
该不会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这才末时,你怎么就回来了?”
忐忑的不止亦泠,一旁侍候的曹嬷嬷也同样捏了把汗。
原本以为那亦小公子只是来赔礼道歉的,谁知他行事竟然如此轻浮。
还好亦泠先前叫了七八个护卫站在这里,否则让谢衡之撞见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亦小公子和他夫人在前厅交头接耳,可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