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林倚山时,高闻雁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懒散的人,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
然而当林倚山带着她冲出重围,安全地把她交到高闻溪手上时,高闻雁又觉得他是可靠的。
后来的这么多年,林倚山带她看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带她听过夏日虫鸣、马嘶风萧。
还会告诉她关于高将军和高闻溪的日常点滴。
他像兄长一般,又不那么像。
所以高闻雁自己也无法定义当初的那一点情愫,只知道很喜欢和他一起玩。
于是她琢磨来琢磨去,心想这难道就是喜欢?
就在她大胆地给这份感情下了定义时,她的喜欢很快就无疾而终。
那天,城里来了个世家大小姐。
虽然已经看出一切都从简了,然而自她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是能一眼看出她的娇贵。
舟车劳顿虽让她疲倦,脸上却依然挂着期盼的笑容。
她说话温声细语的,待人接物十分友善,大家都很喜欢她。
唯有林倚山冷了脸。
林倚山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对谁都痞里痞气的,好似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
可唯有这个世家小姐,总能让他黑了脸。
高闻雁觉得他在这位小姐面前是很割裂的,好似他想尽了办法,只为了让对方讨厌他。
所以他总是板着脸,总是不耐烦,又或者是痞到近乎流氓。
可那位小姐却不在意,只会软着声音对他道:“倚山,你不要这样。”
林倚山总会故意吊儿郎当的。
“我这样是怎样?”
等到那小姐真的蹙了眉头,他又败下阵来,扭过头,换了别的话题。
大家都以为林倚山的反常,是因为讨厌这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然而当有人在饭后垂涎起她的美貌,说了些不入耳的话时,却挨了林倚山的拳头。
大家从未见过他这样,冷着眼,将那人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朝他挥去。
林倚山也因此受了军法,可他仍是一脸的不在乎。
那小姐不知道他为何被罚,匆匆赶来,看到他后忍不住落下了泪。
问他如何伤的,不肯说。
想要照顾他,又被冷漠拒绝。
小姐伤了心,收了东西便要走,说什么:“早知你这般烦厌我,我就不该来。”
“从此山长水远,你我便天各一方。”
“郎君保重。”
几句话说完,她对林倚山略略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那时高闻雁正被高闻溪使唤端药,就看那礼仪向来端正的大家小姐,步态紊乱,红着眼眶走了。
许是自知失态,只匆匆点头向高闻雁问好。
高闻雁心下好奇,进门唤林倚山起来喝药。
林倚山背对着她,像一座沉默的大山,怎么也不肯应。
她只得叹一口气,放下药碗,道:“清清好似哭了。”
那背影一顿,终是没有说什么。
那小姐与众人一一告别,唯独没有再去找林倚山告别。
可当马车缓缓离去时,她还是掀开了帷幕,频频回头。
可是她到底失望了。
不过高闻雁知道,林倚山其实去了。
他拖着伤,硬是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半山腰的一块大石上。
那个位置他曾说过,视角最佳,能看到这条道上所有来往的车马。
高闻雁当时便了然。
啊,原来他也很喜欢清清啊。
说不上多伤心,高闻雁只为他们感到惋惜。
她其实也很喜欢清清,明明看似柔弱,却又比谁都要果敢决绝。
通过这件事,她也明白了,林倚山能和高闻溪成为好兄弟果然是有原因的。
两个人在感情的事情上,都如出一辙的别扭。
如今,她打算在这个名单里再加上楚序。
“你与我大哥一定很聊得来。”
“什么?”
她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楚序有些懵。
“没什么。”
高闻雁笑了笑,才不告诉他。
就像不想告诉他,自己喜欢林倚山这件事,若不是楚序提起,她可能连自己都快忘了。
第37章 可是梦到那香囊姑娘了?
知鹤城虽偏远,却因荷花闻名遐迩,每年夏季都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前来赏荷。
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一个繁华的小城。
二人抵达时已是深夜,仍有不少人在夜赏荷花,寻另一番乐趣。
正是人多的时候,城里的客栈都已满了,他们找了好几家,才问到了一个空房。
“实在不好意思,只有一间房了。”
高闻雁头一甩,直接奔向城里最豪华的客栈,果然还有余房。
她来齐国是在小木屋待了几天后的突发奇想,身上盘缠并没有那么富裕。
现下她也只得咬咬牙,付了那高额的房费。
楚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也跟着拿出银两,订了一间。
两人自那番谈心后都沉默寡言,皆以为对方只是困倦了。
于是双双回房,却又双双难以入眠。
不知为何,高闻雁脑海中总不自觉地想起他腰间的香囊。
她很好奇那个姑娘会是什么模样,以至于楚序想起时,连照在身上的月光都被衬得柔和了几分。
会是清清那样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吗?
还是像芷尧一样,慈悲为怀?
楚序又是如何待她的,是耐心还是急躁,疏离还是温柔?
会给她剥荔枝吗?
在她怅然时,楚序也曾安慰她一切会好的吗?
还是会声语轻柔地,告诉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鸡鸣,连夜色也随着淡了几分。
高闻雁才惊觉自己实在好奇地太多了。
她拍拍额头,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连日的奔波,她的身体已经十分疲惫,有意地控制下,她很快就入睡了。
楚序却没有那么幸运,一直辗转至破晓才堪堪入睡。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又梦见了年少时与那女孩的初遇。
那年他也不过十五。
他原是富商家的大少爷,自小因才华出众名满扬州城,在无数赞誉中长大,不知何为人间疾苦。
然而,一朝家道中落,从此受尽了冷眼。
那些世家子弟欺他,他便还回去。
辱他,他亦还回去。
楚序是个骨子硬的,谁敢打他一下,他便打回三下。
那些子弟们吃瘪后,一个个都服了气,不再敢招惹于他。
唯有一人始终怀恨在心,某天带了一群人将楚序围堵起来。
敌众我寡,且对方个个有备而来,楚序赤手空拳的,渐渐地落了下风,败下阵来。
为首的那个小胖子被他揍过,这次躲得远远的,不敢出手。
楚序还在寻思要怎么他抓来揍一顿,以儆效尤,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人多欺负人少,你们也不嫌丢人。”
那女子不过豆蔻年华,一袭红衣似火,如墨般的长发被一根黑色缎带绑起。
后来的很多年里,楚序都喜着黑衣。
其实他所念的,不过是那风中飘摇的一条发带。
女子一看便是贵人,不用说话,单是负手立在那里,就已经很美好。
她抽出佩剑,利落地将几人揍了一顿,连躲着的小胖子也不能幸免。
她心性顽劣,有的人被划破了衣带,有的则被裁了一截袖子,个个出糗的方式不尽相同,却个个狼狈不堪。
唯有她,微微翘着嘴角,很是得意。
后来楚序才从那几个人口中听说,那是高大将军家的幺女。
可谁能想到,她随手挽的一个剑花,却被楚序记了很多年。
久到成为他的习惯招式,久到高闻雁改习枪法,不再挽剑花了,就像她不再着红衣。
就像那天,楚序还未来得及与她说一句多谢,高闻雁便已被家人唤走。
她来得不经意,走得亦洒脱。
楚序能留下的,只有被她斩落的一捧杏花。
那杏花曾落在她的脚边,从此长伴于他身侧。
“颜公子!颜公子!”
高闻雁一觉睡到晌午,发现楚序竟比她还离谱,久久不见踪影。
他这几日用药都不规律,高闻雁怕他身子遭不住,出事可就糟糕了,于是赶忙来敲门。
楚序自梦中醒来,忽然不知今夕何夕。
待清醒过来,才发现已过十一载。
梦中的那人正将门砸得棒棒作响,仿佛下一刻便要破门而入。
门被自里打开时,高闻雁正高抬着腿,准备踹门。
“女郎可有事?”
“我没事,你有没有事?”
高闻雁绕着他转了一圈,见他除了脸色恹恹,其余都挺好,至少衣衫上没有什么血迹。
楚序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便听她问:“可是做噩梦了?”
“为何这么问?”
“见你脸色难看。”
难看吗?
楚序疑惑道:“可是分明是美梦。”
高闻雁作出了然状。
“那便是梦中太美好,醒来反而怅然若失了。”
接着,她贼兮兮一笑。
“可是梦到那香囊姑娘了?”
楚序淡淡瞧了她一眼,不欲作答。
“我要更衣了。”
他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哦。”
高闻雁听话地往后迈了一步,退出他的房间。
虽不知楚序是如何对那香囊姑娘的,她想,反正不会是这样。
她心里有些奇怪,感觉闷闷的。
高闻雁以为是没休息好,也就不做他想。
等待楚序的间隙里,她总想找些事情做,于是回房又写了封家书。
寄回高家的家书她昨晚便写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都是打死也不能说的。
比如楚序也陪她一起来了齐国。
她在信中已嘱咐高闻溪,千万留意逃兵陈友的进展。
现下想想,她还是准备提笔给林倚山也修书一封。
信中又是一番嘱咐,让他一旦有任何消息,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瞒着自己。
在地址上落了高家的暗桩,高闻雁满意地弹了弹手中信件。
楚序陪她去寄家书时,发现她竟掏出了两封。
高闻雁原以为他会问,可是他神态自若,全然没有这个念头。
于是她将题有林倚山表字的那封信抽出,放到了上边,又细细嘱咐驿站老板可千万别弄丢了。
“姑娘放心!绝对丢不了!”
高闻雁满意地点头。
“如此就好。”
说着,她转身问:“颜公子怎么不给香囊姑娘也报个平安?”
楚序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不必。”
于是,缓和一夜,两人又一次回到了沉默寡言的状态。
第38章 小将军已是最好,无须与任何人比
高闻雁四处打听一番,才知道她那友人正在十里荷塘会友。
温子书常年游历各国,见多识广,其友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绿林好汉,分布颇广。
不仅能与七十老翁畅谈,亦能与三岁孩童结友,是个十分神奇的人物。
高闻雁一早就猜到他定在知鹤城,于是早已派人送过信了。
小道两旁开满了荷花,每过一里,便有小亭伸出,供人歇息。
荷塘虽大,中间的小道却仅有三人宽。此时人来人往的,难免会有碰撞。
为了避让,高闻雁又一次撞到楚序。
她忍不住问:“可要与你换个位置?”
她自幼练武,下盘稳当得很,即使被他撞了,也不会偏离太多。
高闻雁顾着问他,一时没留意前方,眼看着就要被前面一个疾走的人撞到了。
楚序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这边扯了过来,嘴上应答道:“无妨。”
“那你可要注意些,别落水了。”
见她神色认真,楚序有些苦恼,在她看来,自己究竟是如何的弱不禁风。
又想到她定不会这般看待林倚山,楚序心中不免一塞。
他一直留意着四周,毕竟人多的时候,最是容易发生意外。
“这里这般多人,如何找得着你的旧友?”
楚序虽然知道她是来找友人的,却从未问过是谁。
高闻雁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找着哪里最热闹,便也找着人了。”
正说着,前方亭子里传出一阵笑声。
高闻雁眼睛一亮。
她开心道:“喏!说曹操,曹操到。”
温子书被一群人围着,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上个月的游历。
“于是我随意弄了个竹排,不想竟一路飘到了伏仙崖。”
“你们可知……”
说到正精彩处,他却话语一顿,兴高采烈地朝着高闻雁挥手。
“你们聊,你们聊。”
“诶!别走啊!”
“你好歹将话说完呀!”
不顾众人的呼唤,他撒腿就跑。
直直跑到高闻雁面前,他甚是高兴。
“雁儿!你可让我好等!”
“嘘。”
高闻雁笑着提醒他。
“现下我是有霜姑娘。”
“对对对!有霜!”
“月落满天有霜明。”
“好名字,好名字。”
这些文人墨客真厉害,什么名字都能给圆得极致风雅。
“这位是随我一起出行的好友,颜楚,颜公子。”
温子书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他热情地朝楚序寒暄。
“幸会!幸会!”
岂料他这一眼过去,笑容生生地僵在了脸上。
楚序眸子淡淡,倒是毫无波澜。
高闻雁并未发现异常,仍在对楚序介绍。
“子书立志走遍天下河山,这些年四处游历,见闻都相当有趣。”
“略有些故事罢了。”
温子书笑着点点头,错过目光,不看楚序。
“走罢,且带你们去这最好的酒楼看看。”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温子书竟认识大半。
于是招呼不断,向这个问安,又朝那个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