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屋内再次陷入安静。
良久才听莫四娘喑哑道:“你是说,杀了王妃的,不是太后而是前朝余孽?”
“正是。”昭王笃定道,“这便是为何皇兄不愿杀太后阻止扶凌门阴谋的缘由,太后固然有罪,那时无法定其罪责,如今也不可因扶凌门逼迫而定她的过错。”
莫四娘又质问道:“那王妃所受的委屈呢,就都算了吗?徐凌固然有罪,可将他变成这般模样的,又是谁?是太后,是她酿成了这一切。”
“若非她,王妃不会与您离心,不会离开京城让奸人有机可乘!我家老爷与夫人也不会气血攻心双双病逝,小公子也不会……也不会为了给他阿姐复仇,不得已铸成大错!”
昭王猛的转身,神情茫然道:“难道聂允所说的扶凌门背后之人,当真是阿凌?”
第275章 愿你如愿
莫四娘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王爷且不论徐凌如何,还请王爷随我去救一个人,一个您不得不去救的人。”
昭王抬眸。
莫四娘示意千澜上前来,正色道:“她的丈夫,如今正在刑部大狱接受审查的沈寂,就是王妃的亲生子,亦是昭王府唯一的嫡子。”
听见此话,昭王脑中一片空白,差点没站稳,一个踉跄之下,晃了晃才险险站稳身子。
“你说沈寂,是我之子?”
这要人如何相信呢?
自己的友人之子,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友人却瞒他至此!
昭王眉头紧蹙站在两人面前,“阿敬和你既然都知道他是我的孩子,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他这话里有怒意,却不见怀疑,她们当然不会觉得昭王已经相信了此事,皇室血脉当前,自当慎重。
千澜见状下跪道:“王爷,恳求您出手相救,沈寂他当真是被冤枉的,无论如何,还请您屈尊前往刑部狱中见他一面。”
昭王眼神明暗忽闪,盯住面前下跪的女子,审视许久才道:“此事我可以答应你,但若证实沈寂不是本王之子,又当如何?”
这......她倒当真未曾想过。
还没等千澜说话,莫四娘忽然道:“若此事有假,奴婢愿以死谢罪,未护寂哥儿周全,奴婢本就对不住王妃,也对不起养育他长大的沈敬大人和齐夫人。既如此,死有何惧?”
昭王却望向千澜,“那你呢?”
这可真像是要她做出一副生死相随的模样。
“王爷,沈寂是被冤枉的,我信朝廷法度,也信世间大义。”
哪怕这世间的道,需要许多人去殉才能得以匡扶,但她仍然愿意相信所谓公道。
千澜叩首道:“烦请王爷成全。”
二人言辞真挚、恳切,昭王听完她的话,不禁笑了一声,“好一句世间大义,只是这世间大义究竟是何物,到底存不存在,难说的很。走吧,本王随你们去见他。”
……
从昭王府到刑部的路上,马车内寂静无声。
千澜在不断回想昭王的话。
昭王妃不是太后所杀,她的死却与她脱不了干系,一时间倒还真的不知该如何定她的罪责。
是不是那时候昭王妃死前也是明白杀她之人不仅是太后,所以才会下令让默言带着沈寂离开,让他永不返回皇室。毕竟皇室自古以来都有数不完的是非,他身处其中,想来会有太多不得已。
就像昭王妃她自己。
只是命运兜兜转转,沈寂还是被拽入到此局之中,他的身世也终究要被世人知晓。
思虑间马蹄声停下,千澜回神,起身扶莫四娘下了马车。
昭王暗临刑狱,刑部官员不得知,倒让今日当值的牢头出了一身冷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牢房昏暗无光,只余壁上跳跃的火光照明。
昭王一路拧着眉头,目视前方的随着牢头往牢房最里头走去,而千澜则搀扶着莫四娘跟在其后。
与之前一样,沈寂依然是靠在墙边,闭目在想些什么,听见衙役开锁的声音,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见来人,他起身行礼,“臣沈寂,拜见王爷。”
昭王颔首,示意他起身。
沈寂又望向外面的千澜和莫四娘,神情微微错愕,很快又恢复如常,看到莫四娘的那一刻已然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衙役们看昭王眼色行事,当即明白二人有要事要谈,纷纷退了出去。
“千澜,”沈寂看向她,“你先带姨母出去等候一会儿,我有话同王爷说。”
千澜担忧的朝他看了一眼,点头应下,与莫四娘去了外间。
此间只留下昭王与他二人。
沈寂后退半步,下跪施礼,“沈寂先行谢过王爷愿来此见臣一面。”
昭王听他疏离的模样,气息一滞,淡淡道:“本王此来,只是为证实我心中的疑惑,你不必言谢,起来说话。”
说完,他走去一旁的矮凳落座。
沈寂起身,坐在他对面,“王爷的疑惑,在您答应莫姨母来见臣的那一刻,便已然解了。”
昭王闻言,却缄默了。
默言乃是何等人也?他结发妻子身旁最值得信任的女使,自小随她一起长大,又怎会用他的子嗣玩笑?
更何况若沈寂不是他的亲子,默言跑来王府诓骗她,免不了一个死,她如今已有夫君和儿女,又怎么舍得为了沈寂一个外人冒风险诓骗他这个亲王?
而她十数年来都跟在沈寂身边,将自己的亲子送到其身旁当差,若说沈寂的身世有异,她又何苦?
所以莫四娘的话,在他听见伊始,就已经信了五六分。
“你很聪明。”
沈寂一笑,“王爷谬赞。”
昭王目光晦暗不明,“我知你如今当有话对我说,但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默言的话,我......虽不至全信,但也不会不信。”
他这是在问沈寂愿不愿认他这个父亲。
沈寂郑重道:“王爷,臣惟愿远离庙堂,做个平常百姓,与妻儿一道晨钟暮鼓,恣意逍遥,这也是王妃娘娘希望她的孩子过的人生。”
昭王怔住,置于膝间的手不自觉攥紧。
“你……你是不愿?”
“请王爷见谅。”
昭王看出他眼里的坚定,不禁目露哀色,昔日战场上厮杀的铁血将军,面对此情此景,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王爷,关于臣的身世,我许久前就有所怀疑,只是这世间事,兜转间走到这一步绝不是偶然的,因此不必多去强求。”
沈寂始终泰然,“在臣心中,生父生母是谁其实没那么重要,因为在这些年岁里能伴我走一程的人,我都感恩,只要最后,珍视我之人不曾失望,我珍视之人始终无恙,这便足矣!”
只要最后,珍视我之人不曾失望,我珍视之人始终无恙……
昭王在心中将这句话默念了数次,蓦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所求所念不过如是……也罢!本王未曾做到的,愿你能如愿!此事我尊重你的想法,亦不会让世人知晓,如今我们来议一议,你让赵姑娘寻我的目的。”
沈寂让千澜想法子带昭王来见他,自是因为设局捉拿徐凌之事。
第276章 去赌一把
二人相商结束,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千澜与莫四娘被人请了进来,见眼前二人一立一坐,气氛也如同隔了千山万水般,昭王又是一副准备要走的模样,千澜当即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可是若二人没有相认,那又该如何救沈寂?
她脸上不由蒙上一层霜色。
沈寂与她交换了眼色,起身朝昭王施礼,“此事,要多谢王爷相助。”
昭王深深叹气,郑重其事地道:“不必谢我,此行若顺利,那是皆大欢喜,可若不顺利……沈寂,其后果你或许承受不住,就连我可能都救不了你。”
沈寂仰头对上他的目光。
“这是臣自己选定的路,不悔。”
昭王未曾多言,脸色却不禁苍白了几分,须臾后也只是叹息着离开。
拜别昭王,千澜才将莫四娘扶到沈寂身前。
莫四娘不由潸然泪下,“寂哥儿......你这又是何苦啊?”
倘或与昭王相认,会为他省下不少麻烦,会有更多人想方设法周全他的性命,甚至连扶凌门都可能不会对他下死手。
只是莫四娘也明白,他们父子不相认才是王妃留下的遗命,沈寂不入皇室宗祠对他来说会更好,再者,二人就算是不相认,这就算是一场豪赌,沈寂也不见得完全没有生路可走。
可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总幻想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沈寂和徐凌二人,一位是王妃的亲子,一位是她的胞弟,命运捉弄人,竟让他们走到现在这一步,这又让莫四娘如何不悲痛?
沈寂将她扶到矮凳上落座,又在她身前跪下,“莫姨母,沈寂在此谢过您为我做过的一切。”
莫四娘闻言,神情浮现悲意,“你这是……”
沈寂泰然一笑,“姨母放心,扶凌门的事我心中自有计较,也一定会竭尽所能脱身,至于我的身世,还请姨母宽心,等京城事毕,我就会辞官,带千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此后或游历大江南北,或开家面馆,做点小生意,安然无恙的度过此生。”
莫四娘沉默片刻,叹道:“好,你既已有了成算,我就不多言了,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也算没有辜负王妃死前的嘱托。”
“只是孩子,这一局,你该如何破啊?他们算准了要污你清白,你如今在这大狱之中,该怎么脱身?”
莫四娘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可若真提起沈寂的安排,他却无法坦然告知她们。
他此番入狱,是扶凌门一步步算好的,廖瑜他们想找证据救他实在艰难,那余下便只有最后一条路走,徐凌一日不归案,他就没办法洗刷冤屈。
可求皇上松口,以太后为饵引出徐凌的法子并非上上策,万一徐凌铁了心的龟缩不出,此计不成,届时他又当如何?
见沈寂沉默,千澜也明白此事究竟有多冒险,但她也知道沈寂一定会去做的,揽他们入局的那双手如同洪流,不断推着他们往前走去。
有些事,沈寂会做,千澜也会去做。
她从后世穿越回来的意义,大概就是这样。来改写这一段史书未曾有过笔墨的历史,改写其中浮萍般的沈寂与她自己。
“千澜。”沈寂起身看来,“时候不早了,你将姨母带回去吧。”
千澜应声,转身将眼角的残泪拭去,俯身去扶莫四娘。
他没跟她多说什么话,因害怕不舍的话说得多了,当真会走到离别那一步,只在两人离开的最后时刻,沈寂柔声唤她名讳。
他说:“等我回家。”
千澜脚步一停,眼泪已然滑落眼眶,她压抑着喉咙中溢出来的哽咽,低低地说:“好,我等你。”
......
既离开了那间牢房,聂允已在一旁的甬道等着,与他一道的还有伍六七与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女子低着头,一身打扮却与一旁的莫四娘一模一样。
莫四娘走近一瞧,不由蹙眉。
那人竟是月芷。
千澜已朝聂允见礼,“......厂督,莫姨母的安危就仰仗您了。”
莫四娘惊道:“夫人,您这要做什么?”
千澜笑着望向她,“莫姨母,外面毕竟危险,我答应了沈寂要好生照看您,有厂督在,定能护您周全。”
看到月芷这副装扮时,莫四娘已隐约猜到几分端倪。
再听千澜这样一说,她的眼眶倏地一红,忙拽住千澜的衣袖,急切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您也答应过寂哥儿要照看好您自己的,孩子,他......他能遇到您这样的妻子,是上天恩赐的福分,你是他最要紧的人,不可啊!不可啊夫人!”
千澜忍住心上的颤意,闭眼提气,“秦列!”
下一刻,秦列落掌生风,击于莫四娘后颈处,只见莫四娘双目翻白,人已然倒在千澜怀中。
聂允派人将她扶下去,而后拿出一个银制的戒指,递给千澜,“既然要唱戏,便要想法子逼真些,才好骗过敌人,这个戒指是个不错的暗器,你拿着用,不过他们应当会取下你身上的这些身外之物,不怕你有防身的东西,就怕你没有。我安排了一队暗卫跟在你们马车后面,但不会跟太近,自己万事小心。”
千澜点头,将戒指戴在手上,又屈膝道谢,“多谢厂督。”
聂允退了半步,眸色有些沉,“你不必谢我。”
顿了顿又道:“赵千澜,活着回来!”
千澜颔首,带着伍六七与月芷往外走去,到大狱门口时,她忽然又停下,望着外面的光亮轻声问身后的人,“伍六七,月芷,你们俩怕吗?”
两人对视一眼,月芷道:“夫人,我们不怕,我二人定陪您将那些恶人都揪出来。”
伍六七也坚定点头,“我也不怕!”
千澜转身看过来,见月芷连唇瓣都是苍白的,所有的勇气都只是强撑着罢了,她低头笑了笑,“可我怕!”
她话音落地,月芷再也控制不住落了泪,“夫人,其实奴婢也害怕......我们会不会死啊?”
“我也不知。”千澜抬手替她拭去泪水,“月芷,伍六七,你们陪我去赌一把可好?”
“什么?”
千澜叹了一口气,道:“赌一赌心存善念的昭王妃,她的胞弟会不会对他的亲侄儿心存恻隐之心。”
不仅如此。
她还想听一听,徐凌的满腹怨怼。
第277章 徐凌现身
此时临近黄昏,夕阳的光芒落在青山之后,如轻纱笼盖,夜幕将至,京郊已陷入宁静。
忽而一道马儿嘶鸣声自山谷下传来。
伍六七坐在车前赶马,望望四下,心里升起一抹不安。
这地方过于寂静了。
“千澜,你们坐好,他们要来了!”
车内的千澜闻言撩起车帘,眉头轻蹙,“伍六七,你小心赶马,慢些。”
与此同时,所隔不远的山头上陡然出现一辆马车,车身通体为玄色,只有车檐下那一盏绘着凌霄花的灯有些许颜色,车外站着七八人,簇拥着马车,一行人位于至高位,恰能将山谷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望着山下那辆马车愈发近了,其中一人上前禀报,“门主,他们到了,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说罢车帘微动,下一刻,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挑起帘子,车内人露出半张脸,朱唇轻启,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她们没带护卫,可见是设了个局想引我现身,准备瓮中捉鳖,这套子做的属实错漏百出,但......”话至此,她轻声笑起来,“赵千澜,倒是挺会拿捏人心。”
一旁的侍卫有些错愕,“属下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