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没有别的目的,传出去都没人信。
难怪沈寂看起来那么成竹在胸,敢情大老早就怀疑起来了,不然也不会让流影动用锦衣卫的势力去查周笙四年前离开宝庆后发生的事。
而王绪恰好又说到自己母亲现在已经卧病在床,王家的下人也说他上次去询问时都是强撑着见自己。
再派人去问问为王娘子诊断的大夫,不难知道她此时已经病入膏肓。
据说是本来就有心悸之症,眼下王绪又被判罪,一时气血攻心,犯了病。
这么一来,案子里的事情就好像无形之中有条线将其穿好,渐渐明朗了。
伍六七在旁恍然道:“所以说买通乞丐的银票以及王九手里的钱,可能都是周笙给的?那周笙才是凶手?他是周策的弟弟,而周策可以说是因王娘子而死,他害人的动机有啊!”
千澜听后双手负着,很认真的摇摇头,说道:“钱是有可能是他给的,但他不一定是凶手,不然王绪已经担罪,马上要被处斩了。他却还半路跑出来要求重查此案,怎么,你是觉着他脑子有坑?”
伍六七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是这么个理。”
郑羽笑着睨他,“伍六七,查案这一方面你不太擅长,平日还是多去街上巡街,抓小偷这样不需动用脑力的事情才适合你。”
话落,一旁站着的县丞伍云天脸色立时垮下来,臭的放佛能滴墨,这是在拐着弯说他侄子蠢?奈何碍于郑羽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只好暗中瞪他两回解气。
好在伍六七本人没觉得自己被看轻,面上依然挂着笑容,“抓小偷总归也是为百姓做事。”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对百姓有益之事,他伍六七便不会吝啬为之。
曾有才抚着胡须赞他,“难得小伍有这份大义之心,不错不错。”
“多谢大人。”伍六七腼腆一笑。伍云天的脸色才终于好看几分。
沈寂捏着信面色忽然凝重起来,负手低头思量,良久才抬头问众人,“大家盘问这几位秀才,可得到什么线索?”
说到这里千澜便先朝前迈了一步,将之前从史云正那里问到的话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曾有才听后锁起眉头,把胡须一抚,说道:“方才本官审问曹文时,他说史云正对田月娘有意这事儿他们几个其实都晓得。而就在七夕乞巧节酒宴的次日,也就是命案发生那夜的前两日里,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弄得众人只好将耳朵凑近几分才能听到。
“曹文说次日他与史云正一同登门拜访王老爷,却在去王守盛书房的必经之路上听见王娘子与掌事婆子说话。”
“据他所说,那时王娘子对史云正其人贬低辱骂,更说出‘田月娘哪怕是卖与王绪为妾,或嫁给府中掌事为妻,也不可能给史云正做妻室’这样的话。”
“而这些话也被史云正本人清楚的听到,没准他是因此事怀恨在心,因爱生恨,于是对田月娘痛下杀手?”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郑羽在一旁懒洋洋地道:“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整日之乎者也先暂且不论,就单说他们身上来得莫名其妙的清高就让人火大。”
随后细细分析,“你们想啊,史云正是个读圣贤书的人,最痛恨别人瞧不起,更甚还会瞧不起别人,毕竟他们自诩圣人之徒,志向高远,斯文清白。”
“但偏偏他又是个穷的揭不开锅的读书人,王娘子嫌贫爱富,指不定给了他多少脸色看,现在他喜欢的姑娘又被王娘子看上,要说给王绪这么个文采平平的人为妻。”
“他积压的恨意在这一刻迸发,难说不会干出什么混账事啊!”
“曾大人,”他又问曾有才,“这个史云正听到王娘子折辱他的话时,是个什么神情?”
曾有才垂首想了想,抬头道:“神情倒是十分平淡,就像是没听到一样,曹文说那时他听到都为史云正愤愤不平,却不料正主居然恍若未闻。”
“这可有趣了啊。”郑羽笑起来。
千澜叹息:“被王娘子甩了那么些年的脸,早该习惯了。”
郑羽语气里掺着几分惊喜:“澜姐儿也觉得我猜的有道理?”
“正是正是。”
“过奖过奖。”
久未说话的沈寂目光在两人身上晃了一圈,蹙眉道:“尚未有证据,岂能胡乱猜测!”
当头淋下一盆冷水,让千澜两人立刻敛去笑容,恹恹闭了嘴。
沈寂复道:“派人去周笙家附近查可有掌事周忠的下落,或者向邻里打听可否有人出入周笙家里,随后问问他们,史云正近日家里有无陌生人拜访。”
“再带几个人去史云正家搜查,若有任何可疑的东西,皆数查办了。”
稍顿,他又问伍六七,“王九与兰儿押送到哪里了?”
伍六七施礼道:“应当快到了。”
“还有多久?”
伍六七咬着嘴唇算了算,回答道:“申时末能到,约有半个时辰。”
“嗯。”沈寂应声,“现在继续回去审,两刻钟后在这里集合。”
众人得令,就要往相应的审讯房里走去,郑羽忽然拉住千澜。
“澜姐儿同我去审周笙吧?”他笑望着千澜。
“我……”千澜正要说话。
却不料沈寂竟拽住她另一只手,慵懒却不容忍拒绝的开口说话,“她和我去审史云正!”
这!
千澜全身瞬间绷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沈寂拉她的那只手,温热的手掌敷在她的手上,让她感觉烫手之余,还有那么一丝丝地舍不得松开。
“那好吧!”郑羽不情不愿地松开她,“待会儿下了衙我送你回去,顺便拜访廖夫人。”
他说了什么千澜已经全然听不见了,连声应着好,目光却半刻都没有从沈寂的手上移开过。
这是她活了二十几年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抢手……
第37章 死鸭子嘴硬
沈寂牵着她走过游廊,终于在转角处停下来,顺势松开她的手。
千澜尚在懵着神,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她才缓缓地收回去。
“大人那个,”她此刻心情很难平复,毕竟她没怎么被男人碰过手。
——况且是这么相貌出众又地位不凡的男人!
她娇羞的瞥沈寂一眼,足尖忸怩作态地点点地面,“卑职,卑职其实也并不想和郑二哥过去……”
“我知道!”沈寂简直没眼看,出声打断她的话,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竹枝的锦帕出来,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你是我点的人,料你也没那个胆子敢跟着他过去。”
千澜:“……”
雀跃的心情在这一刻沉入井底,甚至某人还砸了几块冰下来。
有一说一,这个锦帕擦手确实挺伤人的。
果然她不能将沈寂偶尔的温柔,以及一些令人心脏扑通扑通跳的举措放在心上。
他对她的嫌弃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
沈寂收好锦帕,眼皮一抬,朝她挑挑眉,一脸的不耐烦,“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千澜咬咬牙,皮笑肉不笑地哈腰打手势:“大人您先请。”
沈寂满意地将她望了望,负过手折身走了。
千澜望着他的背影吐舌头,“还不快走。”
却被沈寂眼风一扫,她瞬间又陪上笑跟了上去。
……
靠近仪门另一侧的门房里,寂静的屋子能听得见绣花针掉落的声音。
郑羽翘着二郎腿静坐在环椅上,坐姿不可谓不豪迈。他目光沉下来,直视面前一语不发的周笙。
伍六七早已受不住这种氛围,和另外一名同僚去外面说话去了。
细小微弱的声音传进屋子里,他们说的正是晚饭李叔会炒哪样的菜,煲哪样的汤。
“我今早看他买了些鱼,怕是要做鱼吃!”伍六七肯定地道。
“是么?他买了几条?”同僚显然不太相信。
伍六七仔细想想,“差不多,三四条吧!”
同僚切了一声,嗤笑道:“不过三四条鱼,自然要给几位大人们,哪里轮得到我们?”
伍六七抿嘴一想,深觉他说的有道理,却又心存侥幸,“那鱼挺大的,该会煲鱼汤,汤我们总喝的上吧!”
“也许吧……”
屋外的声音渐渐消失,郑羽掐了掐眉头,站起身来走向周笙。
“你这样半句话不说的,其实是对你自己不好,我有大把的时间和你耗着,但秋分日将至,你想要救的王绪等不起。今日初四,后日就是行刑之日,所以周公子有什么知道的,烦请告诉我们。”
周笙笑着抬眸,眼里尽是无辜,“大人要在下说什么?”
郑羽信步走到他的身后,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椅背,语气很和煦,“你何以料定王绪并不是杀人凶手?莫不是公子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这话别再让我问第三次啊!”
“我说过了,是大人不信。”周笙敛笑道:“王绪是我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他。如果沈大人将来出了事,大人您应该也会不顾一切的帮他吧?”
“知道我与沈大人的关系,想来也是知道我的身份了。”郑羽笑望着他。
“郑国公府的小公子,郑羽。”
郑羽低头,含笑道:“阁下不愧是周大人的养子,对得起这个身份。”
周笙亦笑,“大人也不愧是郑佥事的弟弟,在下的身份瞒得这么深都能查出来。”
“好了,这些没必要的漂亮话就甭说了,我也不爱这套。”郑羽负着手走向座椅处,撩袍坐下,看向他道:“我兄长的身份周公子知道,那就好。既然如此我奉劝周公子知道什么,尽早告诉我们,要不然锦衣卫的审讯法子您也有所耳闻。”
“郑某他处不行,镇抚司我却还认得几个人,请他们来帮忙该也不是甚么难事。”
周笙面色略变,却仍镇定地道:“郑公子,在下说过了,之所以敢断定王绪不是杀人凶手,是因为他是我朋友,焉能不信他?此事哪怕是去诏狱也是这个说法。”
郑羽哼笑一声,“你还蛮嘴硬。”
说着他朗声喊屋外的人,“伍六七,在城门处以及各坊市贴个告示,就说罪犯周笙在狱中因与人斗殴重伤,眼看活不久了问谁是他亲人,给领回去料理后事罢!”
说到此处,他唇角掀起嘲弄,“看会不会有一个叫周忠的人来衙门接人。”
屋外的伍六七刚跨进来一只脚,听清他的吩咐后迟疑了,“郑小公子您确定?这事儿是不是需要和沈大人还有曾大人他们商量一下啊?”
“没必要。”郑羽嘴角上扬,盯着周笙道:“出了事情我担着。”
后者剑眉拧起,望向郑羽的目光里满是探究与不相信。
直到伍六七的身影远走不见,他才长吁一口气,笑道:“郑小公子行事可真无厘头,但在下看不懂您此番作为。我既作为一府右布政使的养子,那么身边跟几个人又如何?”
他理所当然地问:“这难道不妥?”
“并无不妥。”郑羽漫声道:“但郑某总觉得乞丐床底下那五百两银票,以及王九手上的一百两银票很可疑。”
“纵观诸君,除了王公子怕是只有周公子有这个能耐了。”
“我没说错吧?”
“说的确实没错,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周笙面色沉静下来,双手从最先的随意放置变成双手握拳,身子前倾,眼神也略有飘忽不定。
郑羽望着他的模样切了一声,“你还真的蛮死鸭子嘴硬。”
他又看向门口立着的衙役,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指了指周笙道:“好生看着他,我去看看伍六七告示发的怎么样了。”
“是。”
说罢负着手,迈过门槛往外走去。
屋内的周笙咬着牙看他步步离开,手指都已经嵌入肉里了仍不自知,眼中迸发的寒意令人惊心。
良久,他的视线逐渐被朦胧的水雾遮住,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兄长含恨而终的愤恨,自己漂流异乡的苦痛,并着那个始作俑者这些年对他的讨好,不断地在他眼前涌现。
就像是一出写好了的皮影戏,真实又无奈,他永远都无法改变幕布上任何角儿的下场,更无奈于他曾切身体会过。
片刻过后,他握着拳的手骤然松开,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无力一般靠在椅背上,长叹道:“王家大娘子现在何处?我要见她!”
第38章 太多巧合
此时大堂中聚集着千澜、沈寂、曾有才等人,与之前不同,现在几人面上却都带有凝重。
这个案子不好办的地方就在于证据过少,凶手刻意嫁祸他人,加之杀害田月娘的凶器就是王绪在铁铺打的那把匕首,恰好他又完全不记得这把匕首曾经到过谁的手上。
人证在不久前被人灭口,再想翻案除非真凶跳出来认罪,不然没有直接证据,王绪绝不可能脱身。
沈寂端坐在堂前,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总觉得真相就快水落石出了,却又隐约可见自己与真相之间尚隔着一座大山,他有些摸不准自己心里的猜测。
怀疑史云正,是他仔细思量后的结论,但并不代表真相就是如此,这些都只是猜测。
几人正沉默着思考案子的细节。
郑羽这时跨入大堂,正准备向坐着吃茶的千澜打招呼,身后就有衙役快步跑上来。
“见过几位大人。”衙役在门下给诸人见礼,上前来同郑羽道:“小郑大人,周笙他方才忽然说要见王家大娘子,似乎是有事情要和王大娘子说。”
“他要和王娘子说什么?怎么着打算摊牌了么?”郑羽给自己寻了把交椅落座,靠着椅背懒洋洋地问道。
衙役也很费解,“这个卑职也不知,但看上去倒不像。是让他见还是不见,还请几位大人示下。”他再施一礼。
“他若要见的话,”曾有才垂首想了想,朝沈寂问道:“下官愚见,周笙此时说要见王大娘子只怕确实有事,因此让他见见也无妨,大人以为呢?”
沈寂道:“此事曾大人做主就好。”
曾有才旋即吩咐那衙役:“且先让他等着,本官稍后亲自携他去王家。”
“是。”其人领命,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时间悄然划走,很快到了申时正刻,微红的夕阳如纱绢一般,轻盈地挂在天际。
千澜望着远处发呆,片刻后不禁道:“咱们就这么干坐在这儿也不是办法,马上可就到饭点了。”
沈寂这才缓缓起身,走到厅堂正中,“赵捕快说的是,眼下时候也不早了,诸位有什么线索或是疑问,此时正可容大家一同探究。”
杨衡闻言便踌躇着上前,“沈大人,适才下官审问万成林,他说到之所以知道王大娘子欲将田月娘说与王绪为妻。正是之前有一日周笙带他去王家,两人无意间听到府里有女使婆子说话,这才知晓此事。”